“请了请了,大夫进去没多久就被吓出来了,出门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大夫说,世子得的是天花,现在船上都传开了,要不是我说出裴亲王世子身份,这些贱民还想将世子扔进海里,还要将世子屋子里的东西都烧掉……”
也难怪古时的人闻天花色变,在这时,天花还是瘟疫的一种,一人得了,直接传染一船的人都有可能,这是不治之症,染上了就只能等死。
纪樱道:“那现在世子房里谁在照顾?”
一提此事,乌须咬牙切齿道:“那两混账东西,一听说世子染了天花,吓得屁滚尿流,躲到自己房间,死活不肯出来!现在世子房里……没有人……”
护卫就……更不敢靠近了,唉,毕竟天花,谁靠近谁死。
有几个人不怕死呢?
接着乌须就听到纪樱斩钉截铁道:“不要紧,我进去照顾他。”纪樱拿起自己粉色小包袱,从容吩咐乌须道,“乌总管,你只要将每日我与世子的水和饭,以及干净被褥,换洗的衣物放到门口,我自会出去取来,你们也尽量离得远一点,免得传染到你们……”
“这,这怎么行?纪姑娘……”乌须磕磕巴巴,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没事的,你跟船上的人沟通好,不要让他们打扰世子,最慢一周时间世子的天花就能治好,我以前住的村子有人得过,我知道一种偏方能治,放心吧。”
乌须顿时痛哭流涕,感激地望着面前这个十六岁少女,看看这通身临危不乱的主母气质,他终于知道世子为什么喜爱这女子喜爱的不得了,以前他还不理解,如今他只想说,世子!你眼光真好!
他同样感激不尽,因为纪樱若不照顾世子,那就只能他去了……
根本躲不开。
他二话没说,用着裴亲王世子的名头镇压商船所有人,毕竟世子在这趟船上出了事,裴亲王若知道,肯定不会饶了他们,他们还敢把世子给扔进海里,到时候这一船的人都别想活了。
裴亲王世子的身份果然好用,这下子,整条船的人都不敢乱说话了,但私底下仍然咬牙切齿,议论纷纷,这乌须就管不了。
既然得了天花的是皇亲国戚,整条船的乘客只能自认倒霉,或战战兢兢闭门不出,或者跟船上的人讨要火盆,或者用艾草烟熏火燎试图去邪,还有找大夫买药的,整条船的人慌成一锅粥。
但这些跟纪樱没有关系了,在她进入世子的房间,身后的门关上后,她与世子近乎与世隔绝,直到世子病好为止。她不慌不忙,一个人走进屋子,先将今日的灵泉髓石取出来,是青色石,与昨天的黄石,一共两颗,被她再次放进碗中,倒上了水,到时可以用灵水给世子擦试疮面,可止痒止痛。
接着取出药,她自己先吃了一颗,百解丸对毒素类效果极好,它本身就是解毒的,何况纪樱还没有被传上,提前预防,被传染上的机率很低。
很快乌须就按纪樱所说,木盆,干净的装满凉开白的壶,手巾等物件一应摆在了门口,她一一拿进来,这一层舱房门外早就没人了,所有人都躲在了房间里,有的直接交银子,买下面舱房住。
倒了杯灵水后,取了两粒百解丸,她端着托盘走至床前。
只见锦被上裴世子躺在那儿,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似乎昏睡着,但睡得极不安稳,脸上额上长了许多红色的疹子。
纪樱也不嫌弃,在他床边坐下,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然后用手巾在盆里灵水中浸湿,拧干,轻轻地擦试着他的脸和额,给他降降温。
可能灵水的沁凉的气,一下子将他从昏沉中弄醒,他睁开了眼睛,看了面前的女子,看了好一会儿。
见她给自己擦脸,他开口,声音沙哑虚弱,他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下船吗?可恶!大凌关不收女人,你给我回去,回京城去,莫挨老子……”
纪樱本来忙着给烧得呼哧带喘的他擦脸,想让他舒服点。
结果听到后面,忍不住笑了,这世子有时候,是真的可爱捏。
她哄着他,轻声细语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你现在病了,等你病好了我再离开,好不好?”给他擦完了脸,纪樱取过茶杯,茶杯里的三颗绿豆大点的百解丸已经化在水里,入水即化,这药没什么味道。
然后她倾身,温柔地将他扶起来,“来,先喝点水,喝了水我们再睡会。”
她的声音极是柔和舒适,裴世子何曾体会过这种生病被别人关心的滋味儿,见纪樱答应他下船,一应一哄的,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着她手里茶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水微凉,下了腹后,为烧得火热滚烫的身体带来了一丝凉爽,加上百解丸一入口,见效了。
裴衍恒精神了些,他立即看向周围,明显的看到天亮了,但却没见到乌须和小厮,只有她。
“他们人呢?”这些个下人,又开始偷懒!他说话没有力气,但多少察觉到了不对。
“哦,他们在外面守着呢,这两天就由民女照顾世子。”纪樱见他将药喝了,随手将杯子放到柜子上,解释道。
而这些的裴衍恒已感觉到不对,他没有办气:“我病了?我怎么会病了呢?我壮得像头虎!一只手能举起百斤石锁,我单手就能把你举起来,我怎么会病?”他发出了质疑声。
纪樱:……
这给他牛的!害得她莫名其妙笑了下,“是,世子你壮得就像头小牛犊……就是一点小病,发烧了,睡两天就好了。”她扶他躺下来。
躺的时候,身体下滑,一不小心将枕头给弄歪了,她赶紧将枕头摆正,结果枕下露出了一只帕子。
是一只普通的白帕,一开始她以为是世子放的,晚上擦个鼻涕什么的。
但很快她发现,这帕子像女孩的绣帕,因为绣了海棠花,当她拿出来的时候,一翻开,她怔住了,只见帕子里面是脏的,上面浸满了黄色的东西,甚至还有疮痂,还不止一个!
纪樱毕竟不是单纯的少女,在现代的时候,也是看过各种宫斗剧的人,她一眼看出来,这帕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疮痂一看就知不是世子的,他才得上天花,现在身上只是起了些红点,帕子里的东西一看就是天花末期没救了的脓疮。
不愧是宫斗宅斗鼻祖时代,看样子,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世子,能活着长大,当真是步步惊心,就算长到成年,要暗算他似乎也易如反掌。
比如,在他睡觉地枕头下面,放一个沾了天花脓疮的感染源。
可真是厉害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帕子用东西包裹起来放好,这件事还是等世子天花好了之后再说吧。
裴衍恒躺下来很快睡着了,他烧得昏昏沉沉,这其间,纪樱一直不断地将帕子在灵水中浸泡拧干,敷在他的脸上,并擦拭着他的脸和脖颈。
待到中午,外面传来了声音,是乌须,他喊了一声:“纪姑娘,饭菜给您放在门口了。”
纪樱立即应了一声:“知道了。”“纪姑娘,世子好些了吗?”外面传来乌须的询问的声音,自然要询问的,因为世子若是出事,也绝对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啊。
“世子没事,好多了。”
乌须听罢,这才离开,等到纪樱开门将放在门口桌上的食物拿进来时。
床塌上的人醒了,一醒来就呕吐,可他昨夜吃的东西早就消化了,胃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只能干呕,呕出了一些水。
这些水沾到了他衣服上,和被子上。
纪樱早有准备,让乌须拿来了换洗的衣服,和换盖的被子。
她放下饭菜,走过去抚着他后背,待他不吐了,才取了手巾给虚弱的他擦了擦嘴角,将弄脏的衣衫换了下来。
昏昏沉沉烧了一上午,刚刚呕吐出来,世子看上了好多了,他能坐起来了,他看着纪樱帮他换干净衣衫,也换了干净被子。
本来迷迷糊糊,所以眼睛一直盯着纪樱看,不时地还握住纪樱的手。
纪樱温柔地将他手拿下来:“别闹,渴了吗?喝口水吧,舒服一点。”她悄悄地将掺了百解丸的灵水取了过来。
一杯水下去后,他终于清醒过来,也终于发现了不对,他发现换衣物的时候,他身上有许多红点,他本来练得宽肩窄腹上竟然起了一片疹子。
他一下子愣住了,问:“我得了什么病?我这是什么病?”
他甚至伸手去摸身上的红点,手都是抖的,“这是什么?呵呵,天花吗?”
他一下子想到府里有丫鬟得了天花,抬出去不出三日便死了,这么快,他就得上了……
纪樱知道瞒不住他,她坐在他边,安抚道:“不怕,世子你身体康健,这只是小小疹子,很快就好了……”她想再瞒一瞒,瞒着瞒着病也许就好了呢。
但这时的世子可不买帐:“……大夫来过了吗?这是天花?这真是天花!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几句话说完,太激动,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纪樱见到,伸手给她顺着后背,“世子,这不是天花,只是普通疹子,大夫已经开药了,按时服用过两天就好了。”
裴衍恒咳嗽完,手支着床笑了,“……还真当我是傻子,这若不是天花,怎么乌须不来见我?怎么小厮不在屋里伺候?怎么只有你一人在……”
“乌须他在外面忙着呢,要给世子煎药,还要送饭……”
裴衍恒苍白着脸,根本不信,他喃喃道:“裴府才抬出一个染了天花的丫鬟,我被染上了,呵呵……”
他笑了,道:“好,好!本想着这条命活着也没甚么意思,不如去边关送了了事,没想到……已经给本世子安排好了!我竟然会死在这里,呵呵……也好……”
“反正活着也无人在意,这样死了也好,也好……”
纪樱看他一心求死的样子,心头一紧,她急忙扶着他道:“怎么会,世子你不会有事,只要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三天后病就好了。”
裴衍恒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急忙从她手里抽出手:“你怎么还在这儿?是谁让你留在这儿的,你出去,你给我出去!你跟着我,你想得天花,你想死吗?你快出去!”
他虽吼着狠话,但身上软绵绵没有力气。
纪樱怎么可能听他的,她直接扶着他躺下,被褥和枕头都被她换过了,都是干净的。
有乌须在外面,她需要什么只要喊一声,东西很快就会放到桌子上。
“……没力气就不要说话了。”躺下后,纪樱给他扯了被子盖在身上。
她道:“……你以为就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再说了,要传染早传染上了,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了,现在出去,船上的人得吓死,我哪也去不了,现在,只能待在这里了!”
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大概生病了,脾气也软弱起来,裴衍恒躺下,望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和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在他身边照顾他,无微不至,一点都不嫌弃地用湿手巾给他擦着让他极不舒服的疹子。
她还撸起他的袖子,轻轻擦着他的手臂,本来又痛又痒的手臂,擦过后一下子不痛了,舒爽了许多。
就像他的心一样,三九寒冬,突然有了一丝暖意,他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你为什么不走……”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宁愿冒着染上天花毒的危险,也要留下来照顾他……
他不理解,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得了天花,他就要死了,他虽然喜欢她,却不想她跟自己一样受天花之苦,他希望她活着,好好活着……
他眼圈微红,望着她一举一动,这是他一直渴求的,渴求着有人能真心待他,疼他护他,如今,她连自己命都不顾,留下来照顾他,这怎么不算疼,不是爱呢?
若他这次能有幸不死,他绝不会再放她走了,他定娶她做王妃……
裴衍恒很快又睡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纪樱又喂了他水和百解丸,裴衍恒还在发烧,身上的疹子红通通的,不但不见好,更严重了。
纪樱心里也微微有些担心,百解丸难道对天花没有用吗?可是她不但用了天花,还用了灵水喂给他喝,就算不能全解了,至少也能提高他的免疫力,对抗病毒。
出于对百解丸效果的信任,她没有着急,毕竟才一日,待明日看看是否好转。
纪樱又喂了他一点吃的,裴衍恒根本就不吃,吃了就吐,最后只喂进去一碗紫羊仙乳,只有喝这个他才不吐。
能喝进去。
到了晚上,病情更严重了,他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叫父亲,一会又叫人滚,过一会又唤她的名字,跟书宁一样:“……阿樱,阿樱,我冷,我好冷啊……”
纪樱见他全身滚烫,却冷得发抖,说话含糊,可怜至极。
这会儿她才有些着急起来,怎么又严重起来了?
见他伸手就像阿宁一样跟她讨要抱抱。
谁能拒绝这么可怜的人啊。
“好,抱抱。”纪樱上了床塌,将他轻轻半抱在怀里。他的脸埋在她的胸前,那是无比温暖的怀抱。
是他从小到大渴求的温暖,一直也没有,没想到他就要死了,才终于得到。
他甚至想着,就算现在死去,也没有遗憾了。
“阿樱,我心悦你,本世子心悦你……可本世子就要死了,只愿下辈子,我不做世子,只做平民,到那时,你可愿与我在一起……”他边说还边挤出两滴泪来……
但见纪樱只抱着他,不说话。
烧得迷糊的世子,也不忘生气发脾气,竟然堵起气来,一把推开她:“……不要你抱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做世子要纳你,你不同意,续弦你也不愿意,我做平民,你还是不与我好,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不要你可怜,你走,走开……”
纪樱简直哭笑不得,大概药是有效的,否则他怎么烧迷糊了还有劲儿生气呢。
纪樱叹气,只好像哄纪宁一样将这个生病闹人的世子,轻轻拍着哄:“好,我答应你,这次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回京城,只要不做妾,不做续弦,其它的我都答应你……你乖乖的不要闹,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裴衍恒听到这话,立马安静了,变乖了,他顺从地任她抚着自己,他躺在那看着她眼睛许久,最后喃喃了一句:“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睡吧,睡着了明天病就好了。”
在纪樱细心照料下,他很快睡了过去。
两人相拥,一觉睡到了天亮。
纪樱醒的时候,感觉有呼吸在耳畔,耳朵处有股热气在扫荡,她微微一动,回头,见裴衍恒在身后贴着她,躺在她旁边,手臂支着额头,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一动,就感觉身后有东西在抵着她,她随口道:“什么东西抵着我?扇子吗,怎么这么……”一回头,就见到昨日还病得满脸疹子的世子,今日脸上的红点竟然消下去了。
别扭的世子听到她的话,脸上一下子升起尴尬的神色,身子往后退了退,他凶巴巴道:“……天亮了,你可以离开我的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