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姨远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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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有俩哥俩姐,她是外公外婆最小的孩子。

她出生的时候,大姨已经会洗衣做饭。她上学的时候,大舅已经开始帮忙赚钱养家。

一般人家备受宠爱的掌上小明珠,就算不是飞扬跋扈的,至少也是聪明伶俐的,可我小姨不一样,她可能是从外星来的。

两三岁的时候,外婆让她坐着,她能从一早坐到中午,没有外婆的指令,她屁股都不会挪一下,而且是宁愿尿裤子也不会动一下的那种。

五六岁的时候,外公晒鱼干,让她帮忙看着猫,结果她就只盯着猫,全村小狗都来偷鱼干,她大气都不出一个。

七八岁的时候,外公让她提只野生甲鱼送到镇上某家饭店,人家给过定金的。她提着小桶去了,因为外公只叫她送,并没有吩咐细节,所以到那儿之后她悄咪咪地把甲鱼往人家门口一倒,提个空桶回来了。

然而,别看她一件事办不成,吃吃喝喝方面却毫不含糊。

一筐苹果买回来,她总能挨个比对,用她的火眼金睛挑出最大的那个拿在手里啃。买只包子,吃到一半她觉得中间的肉馅儿没有昨天的大,赶紧颠儿回去振振有词要求老板给她换一个。每次家里吃鱼,她都着急忙慌地号召大家,不要吃鱼头啊,你们把鱼头夹走,就分不清鱼背和鱼肚子啦。鱼背刺多她不吃。

这个算盘式不拨不动、拨了脑袋也不灵光的姑娘,外公外婆看在眼里愁在心上。

二老的解决方法是让她读书,他们觉得小姨这种人,长大随便放到哪个人群里,就算她自己不饿死,也准能把别人给急死。多读点书,说不定能逼出几分除了吃之外的慧根来。

那个年代还不流行老师给学生补课,但外公已经有先见之明,每年寒暑假他老人家总是买上礼品,去求小姨的各科老师额外给小姨开点小灶。小姨放学回来也总有哥哥姐姐轮流教她写作业。

在全家的努力下,小姨后来被财会专业的中专录取。全家全票激烈反对她读财会,主要觉得她这种一根筋的糊涂性格不适合跟钱打交道。

然而,小姨本人宁死不屈,非财会不学。

最终外公拍板,还是那句词儿,万一那些复杂的财务表税务表能逼出小姨的慧根呢。为了小姨飘渺的慧根,全家人都闭嘴。

从前的中专只有3年,小姨毕业的时候,她的慧根究竟修炼到哪段了大家没看出来,但她发育得又白又胖,个儿还高,一头乌亮亮的黑发,一笑一嘴整齐的小白牙,一看就知道平常吃得不错。

如果不是陪我妈去逃计生,那一年小姨会进我们镇上的自来水厂做会计,舅舅们都帮她打点好了。

过几年她可能会找个差不多的男人,立业成家,跟俩哥俩姐保持密切互动。

然而,谁都无法预测未来,那一走,她的人生从此山重水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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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挺着即将足月的大肚子在我干奶奶家躲了1个月。

干奶奶是个坚韧不屈的老太太,丈夫早逝,在百里盐碱地荡涤下的穷乡僻壤,她老人家瘦小干瘪的身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不仅将一子二女全都拉扯成人,还全部培养成大学生。

她最小的女儿高考时需要交几块钱考试费,老人家实在拿不出,就去卖血,还差点儿,索性把家里几个吃饭用的碗拿到街上去换成钱应急。

我爸当年认了干亲后,帮她家买了几个新碗。就因为这几个碗,干奶奶对我们全家感恩戴德。我妈和小姨到了她家之后,老人家待她们姐妹俩极好。

乡下人思想迷信,说是东边上房不能给外人住,尤其是别人家的孕妇,会影响主人家运势。我干奶奶不听,她把东边主屋收拾出来让我妈住。为了给我妈改善伙食,她总在半夜偷偷打着手电,一个人摸索到野外去抓野鸡野鸭。

我干奶奶是个好人,所以头脑简单的小姨就认为这地儿全是好人。

隔壁邻居阿姨总是夸她长得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夸她衣服漂亮,夸她有福相,自打出娘胎以来从没被人这么狠狠褒奖过的小姨,脑袋里的一根筋痉挛了。

她喜欢极了这个嘴巴比蜜还甜的老太太,有事没事爱跑去她家串串门儿,连他们家老母鸡跳到土灶上撅着屁股做不礼貌的事,小姨都能看得咯咯直笑,傻气十足。

后来跑的次数多了,这老太太就成了小姨的婆婆。小姨夫和小姨年龄相仿,他俩当年是怎么看对眼的,至今仍是个谜。

讲开之后,男方家意见不明,女方家反对程度空前绝后。

女方这边反对的理由,不仅是因为小姨夫长得又黑又瘦非常乡巴佬,也不完全是嫌弃他家那几间墙外用树桩抵着防塌的茅草屋……主要是外公外婆觉得小姨这人从小到大心眼不活灵,又刚满18岁,嫁得近,娘家多少能帮衬她一把。嫁远了,傻人不一定有傻福,那年头车迟马慢,万一有个什么事,娘家人远水解不了近渴。

小姨哪里肯依?她已经爱入膏肓无药可医,被两个哥哥捉回家后,她原本想用寻死来威胁家人,却又担心一不小心真把自己弄死了。痛定思痛后,她选择了一个简单易行的土方法:不说不笑,每天冷若冰霜,谁叫她都不搭理。

这边冷战还没结束,小姨夫千里迢迢背着帆布包找上门来了,被我外公外婆拒之门外。他见不着小姨,舍不得离开,就呆愣愣地在我外公家院门外的梧桐树下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是两天一夜,三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辞秋入冬的季节,这也是个考验。

当时,年轻气盛且已经成为本村前几富的小舅,为了削弱小姨夫的意志,摧毁他为爱坚守的决心,特意每天炖一只老母鸡,当着久未进食的小姨夫面,喂那只被他视如己出的大狼狗。

老母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小姨夫倚着树干,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动于衷。我躲在门内默默咽口水,为什么那么香的大鸡肉,小舅一定要给狗吃?给我捧着站在小姨夫面前啃效果也一样啊。

小姨夫静坐绝食的同时,被关在屋里失去自由、骨子里贪生怕死的小姨,突然找到了精神领袖一般,朝床上一躲,不吃不喝,状如视死如归。

眼看家里要出人命了,亲情只得为爱情让道。

-3-

小姨夫想带小姨走,小姨也着急忙慌地想跟他去。他俩就像黑夜和火把,黏在一起天就亮了。

为了全家人的体面,外公外婆为小姨和小姨夫举行了婚礼,至少要让外人看到是个马马虎虎的明媒正娶。

在筹备婚礼期间,小姨突然在众人面前秀了一把她惊为天人的慧根:她挨个跟将要参加婚礼的亲戚打招呼,她结婚,只收礼金,不收礼品,因为她要去江北过日子,千里迢迢,礼品不好带,你们直接出现金就好。

另外,她对她自己的俩亲哥俩亲姐也有特殊要求,你们四家的礼金出得越多越好,毕竟我最小,我是爹妈心头最后一件心事,我过得好,爹妈才放心。

我大姨在我妈面前发出由衷的感慨:“老五哪里笨?她这是深藏不露啊!”我妈说:“她不是深藏不露,她这是脑袋在进水,水装满了,去浇她婆家的大白菜地!”

婚后第二年,小姨写信回家说怀孕了。

外公外婆既心疼,又开心,赶忙打发两个舅舅带上钱物不远千里去看看。

俩舅哥第一次登门,并没有提前打招呼,小姨夫的爹据说外出办事去了,小姨夫带着小姨不知去哪里开会了。

小姨夫的娘,一个高大魁梧双眼特别有神的老太太,伙同她同样人高马大的女儿,母女俩煮了一锅胡萝卜和黄梗米掺起来的杂粮饭招待儿媳妇的娘家人。

菜是一碟沤在黑酱油中的萝卜干,一盘惨淡淡的炒大白菜。母女俩将饭菜弄上桌后,刚好屋外有人叫她们,就前后脚出去了。

当时是中午,舅舅们坐了将近20个小时的车,早就饥肠辘辘,所以吃起来并不挑剔。小舅三口两口扒拉完一碗,本能地站起来走向他们家的土灶头去盛第二碗。

那个土灶头中间共有两口大铁锅连着,小舅随手揭开其中一口,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只见小半锅已经焖熟的红烧肉,热气腾腾,色泽诱人。

小舅赶紧招手叫大舅过来看。大舅只看一眼,不动声色,立即麻利地将那口锅重新盖上。

他俩是中午11点到的,不用说,这锅红烧肉原本应该是这对母女的午餐,因为来客,她们临时把它藏匿了。

小姨夫的娘和姐姐重新进来的时候,我小舅眼尖,一眼看见那姐姐手上戴着我小姨结婚前他给买的黄金戒指。

但我俩舅什么都没说,一人扒完两碗杂粮饭。

小姨夫的娘一边命令女儿收拾碗筷,一边热情洋溢地坐下跟舅舅们套近乎,张口一句小心肝,闭口一句小乖乖,夸我俩舅长得好,夸我小姨通情达理,还惭愧地表示自家穷,遗憾没有好菜招待贵客。

舅舅们又不是傻子,信她的邪就怪了。

小姨回来后,小舅问她戒指去哪了?小姨笑得像个二傻子,说大姑姐就要结婚了,那个戒指送她做结婚礼物了。

小舅说,她结婚,送点礼金不就行了,至于把你的结婚戒指送给她?

小姨说,哥你不懂啊,我姑姐嫁得不好,我婆婆心疼得有空就哭,她说姐姐可怜啊,娘家也没什么陪嫁的,姐夫家穷疯了,我送完戒指后,我婆婆不哭了,说我这么懂事的儿媳妇她上辈子一定烧了高香。

这摆明是被婆婆和姑姐骗了,可我小姨甘之如饴,我俩舅心碎一地。小舅就悄悄跟她讲了中午那锅红烧肉的事,要小姨防人之心不可无。

结果小姨一秒变脸,她先是激动地陈述了婚前婚后婆婆对她有多好,从不要她干活,连碗都不让她洗一个。她夜里睡觉做恶梦婆婆都会冲过来哄,婆婆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舍不得叫,都是以小心肝小宝贝代替。接着选择毫不犹豫地相信婆婆和大姑姐,说她们对她的好,别说是红烧肉,就是她的哥哥们想吃人肉,婆婆和大姑姐都会设法招待。

我俩舅无话可说。

不遇难,不知艰,一个傻瓜想要真正成长,只有等她自己去撞南墙。

-4-

小姨婚后第三年春天,生了我小表弟超超。

家里添了张嘴,处处要用钱,小姨手里不免有些拮据。于是婆婆赶紧献上好主意,不要急啊,孩子这不刚出生吗?你抱回娘家去看看外公外婆啊,舅舅姨娘亲朋好友见面礼收一圈,又是一大笔。

小姨脑袋里灵光一闪,豁然一个缺口,当初涌进的水开始往外冒。她开始思考:结婚时她从娘家带了不少现金和细软出来,这些钱大部分交到婆婆手里了,这个时候,老太婆为什么不拿钱出来,反而要劝她去娘家打秋风?

她们婆媳俩真正的崩盘,发生在超超的洗三礼上。

因为路途遥远,我们这边说好等超超满月酒时再集体过去,所以洗三礼上没有小姨娘家人。

那天她婆婆的娘家人倒是来了不少,老太太一激动就陪着多喝了几杯,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这直接导致她的狐狸尾巴外露。

她先是得意地掰着手指细数她女儿结婚时的陪嫁多么风光上档次,吹嘘物品清单中,包含小姨那枚黄金戒指。

接着又说她掏钱给女儿家盖了三间小平房,像她这样的丈母娘,她女婿就是每天过来磕三个头,也报答不了她的大恩大德。

于是就有人问,你自己家还住茅草屋,哪来的钱给你女儿盖房子?老太太朝我小姨站立的方向会心一笑,“那个南方蛮子从娘家要来的,她要是不带钱来,我能让她进门啊!”周围有人笑,有人劝,也有人暗示老太太不要说了。

老太太为了显示自己有本事,嘴巴根本合不上,手朝我小姨一指,“这个小婊子,她自己哭死哭活要往我家跑。我儿子不娶她,她就在娘家闹自杀……她出钱给我女儿盖房子是应该的!”

我小姨听到这番话时,脑袋豁然被炸开一个大洞,涌出来的不仅有当初年少无知一腔热血所进的水,还有她的心血,她对这个穷家所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