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霍景澄走后的日子,石伽伊本以为会过得又慢又难熬,但繁重的学业让她觉得日子如流水般飞逝。秋天一过,寒冬来临,但初雪却迟迟不下,空气干燥,气温低冷,二〇〇四年春节期间,到处都是重感冒的人,石伽伊也不例外。
因为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忙,平时只有寥寥无几的通话,到周末才能多聊一会儿,石伽伊觉得这次的重感冒与病毒无关,她就是思念成疾。
赵小雨从那天来找石伽伊之后,就再没出现过,石伽伊去她家里找过几次,每次都没人,邻居说,赵小雨出差了,带着赵大娘一起。
石伽伊总觉得不对劲儿,但又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石伽伊的重感冒依旧没好,她蔫蔫儿地窝在沙发上发呆时,接到了赵小雨的电话:“出来见一面吧,我在中关村这边。”
“这么近?”石伽伊以为她这么久不回来是去国外出差了。
“来了再说。”
石伽伊按照她给的地址找过去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两人约在了一家咖啡厅里,可能国人还不太能接受咖啡这种味道奇怪的饮品,所以这家店生意不太好。赵小雨提前到了,坐在角落里喝着白开水。
“白开水?”石伽伊点了一杯摩卡回来才发现赵小雨在喝白开水。
她点头,问石伽伊:“你嗓子怎么了?”
“重感冒。”
“还敢喝咖啡?我们俩对着喝白开水吧。”赵小雨调笑道。
“你怎么了?”石伽伊问她。
赵小雨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石伽伊:“你先深呼吸几口气,然后我再告诉你。”
石伽伊一脸紧张地看着她:“你说吧,我承受得住,医生怎么说?还有希望吗?”
赵小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闭嘴!老娘祸害遗千年。”
“那你怎么了?”
赵小雨站起身,走到过道,转了一圈给她看,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问她:“有何感想?”
石伽伊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盯着她鼓起的肚子,半晌:“我的妈呀。”
“除了‘我的妈呀’呢?”赵小雨坐回座位,喝了口水。
石伽伊眨巴眨巴眼睛:“牛X啊!”
赵小雨“扑哧”笑了:“果然是我的姐妹,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你就不问问是谁的?”
“谁的?”石伽伊忙问。
“林止。”
石伽伊倒抽了一口气:“你俩不是去年就分手了吗?”
“知道什么叫藕断丝连吗?就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络着,偶尔约着吵一架,偶尔……睡一觉,”赵小雨喊服务生加白开水,“不过最近几个月没见了,他不知道。”
“找他去啊,结婚啊。”这是石伽伊觉得最正确的做法。
赵小雨摇头:“我们俩不可能了,生了孩子我就走了,带我妈离开北京。”
“去哪儿?”石伽伊觉得,赵小雨今天就是来刺激她的,她每说一句话,她都震惊一次,顺带难受一次。
“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不想告诉你。”
石伽伊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随即无所谓地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才不想知道呢。”
赵小雨又喊服务生要餐巾纸。她递给石伽伊一张,自己用了一张,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得像姐妹的女孩,面对面坐在冷清的咖啡厅的角落里,一起擦着眼泪。
“这几个月我还能来找你吗?”石伽伊吸吸鼻子,觉得感冒又重了。
“不能,你也不能告诉林止,不然我就一尸两命报复你。”赵小雨威胁。
石伽伊又要了两张餐巾纸,她觉得这次是气哭的:“你还是个人吗赵小雨,我恨你。”
赵小雨破涕为笑:“你是不是总和林止混啊,说的话都和他一样。”
石伽伊回到家后,晚上发了一宿汗,第二天病就好了。
老爷子说她是打不死的小强,自愈能力超强。
石伽伊表示:“这叫以毒攻毒,赵小雨那老毒物,太狠了。”
江启本来约了石伽伊去公司视察,说得好听是视察,其实就是喊她试玩新游戏。可如今让赵小雨一搅和,石伽伊不敢去了,想到林止就心虚,偏偏林止还送上门来。
他打电话来通知石伽伊:“年终分红打你账户里了。”
这么高兴的事儿,石伽伊委实高兴不起来,她只想他赶紧挂电话,不然她很容易说出不该说的话,于是说:“谢谢。”
“这么冷酷?视金钱为粪土?”
石伽伊继续冷酷地说:“高兴傻了。”
林止笑起来:“你可真逗。”
“我要去银行查账,再见。”石伽伊刚要挂断电话,听到林止的喊声,她僵硬地又接起。
“那啥,我有事要问你……”
石伽伊心中警铃大作:来了,来了,他要问了。
“你最近有没有见到赵小雨?我好久都联系不上她了。”
果然。石伽伊慢慢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他听出自己的紧张:“我听邻居说,她出差了。”说完这句话,她认为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随即假装急道,“我要去银行查账,我等不及了,林老师再见。”迅速、无情、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石伽伊看着电话,见没再响,这才放心下来,不过她依旧觉得有必要做点别的来分散下注意力以及抵消一下罪恶感,于是,找了存折,真去了银行。当看到存折上出现的数字后,石伽伊觉得有必要再去找赵小雨谈谈,林止绝对不是以前的穷小子林止了,想她卑微的、渺小的百分之五点五的股份都能分得这么一大笔钱,那林止和江启……钻石王老五啊!可是,她联系不上赵小雨了,这让石伽伊极其郁闷。
路上,她化悲愤为购物欲,买了一堆有的没的,打车回到家门口,把补课回来还背着书包的张文砚拉来当壮丁,一趟一趟地将那堆年货搬到院子里。
“这么多东西?哪来的?”石妈妈奇怪道。
石伽伊给了张文砚两盒稻香村的点心当辛苦费,然后回答她妈妈:“我买的,我发财了,我是小富婆了。”
“你干了什么?”石妈妈诧异道。
“投资,你和我爸都没搭理我的那个投资,就我爷爷帮我,我们俩一起发财了。”石伽伊一脸傲娇。
见到老爷子出来,石伽伊忙跑过去给他看存折:“爷爷,你快数数这上面有几位数,咱俩一人分一半。”
老爷子接过去,眯着眼睛数了一遍,拿远存折,又数了一遍,摇摇头,准备回屋拿老花镜。
石妈妈也跟着回屋,喊石爸爸出来搬年货:“你闺女之前搞的那个什么投资,好像赚钱了,你去把她买的那些破烂搬仓库去。”
石伽伊:“……”破烂?
“你投资了什么?”游廊上的询问声传来,石伽伊愣了一下,扭头看过去,只见霍景澄站在西厢房门口,穿着一条黑色长裤,一件黑色毛衣,整个人显得又高又瘦,皮肤一如既往的白皙,还有不管见多少次,都会让石伽伊觉得惊艳的美貌。
石伽伊捂住嘴,把尖叫声捂在了嗓子眼,憋得生疼。
他看着院子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女孩,笑着,轻轻张开双臂。
石伽伊眨了几下眼睛,确定面前的是真人,回头看了下院子,没人,静悄悄的。她冲霍景澄摆了摆手,示意他后退,霍景澄退到了门内,石伽伊跑过去,跳到他身上,他伸手接住她,托住她,抱紧她,转身往里走,不忘用脚把门踢上,关好。
石伽伊把头埋在他肩膀上,蹭着,开心极了,一遍一遍叫他:“霍景澄,霍景澄,霍景澄……”
霍景澄将她放到书桌上,站在她面前,额头抵着额头:“没大没小,现在连哥哥都不叫了。”
“谁家哥哥像你这样。”石伽伊说。
“我什么样?”
她抿紧嘴,不说话。
霍景澄低头亲了她一口,问她:“这样?”
石伽伊不满,抬头看他,眸光闪闪,嘟着嘴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么久没见了,不多亲一会儿吗?”
霍景澄哪里招架得住她这样,再次吻上去。
她的唇角有着迷人的弧度,口中有冰淇淋的香甜,舌尖依旧那样柔软,霍景澄抱紧她,揉进自己怀里,石伽伊仰着头,十分配合。
“伊伊?跑哪儿去了,刚才忘了告诉你了,你景澄哥哥来了,伊伊……”石妈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石伽伊去推霍景澄,却没推开。
老爷子也从房间走出来了,拿着她的存折:“伊伊,我数明白了,五位数啊。”
石伽伊“唔唔”两声,终于把霍景澄推开,霍景澄舔了下嘴唇,笑着看她,石伽伊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妈,我在洗手间,我出来了。”
她跳下桌子,擦了擦嘴,照了下镜子,开门出去:“我见到景澄哥哥了。”
石妈妈应了一声,又去喊石爸爸搬“破烂”。
石伽伊走到老爷子身边:“爷爷,这还只是年终分红,往后还会有呢,咱俩一人一半。”
“我比你有钱,要你这点零花?”老爷子高傲地走了。
石伽伊:“……”被亲爷爷鄙视了?
因为年关临近,家里人都很忙,石伽伊“大病”初愈,被勒令好好在家休养,这正合了霍景澄的意。
寒冬腊月,外面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她和霍景澄坐在炉子旁的单人沙发上。两人脸颊被炉子烤得都有点红,却无人在意,他玩着她的发梢,她揪着他的手指,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说着话。
“在这儿过年吗?”石伽伊问。
“嗯,从今年陪你到明年。”
石伽伊把玩着他的手指,爱不释手,开心地道:“那你就可以陪我守岁了。”
“是不是过了年你就十九岁了?”
“我们都算虚岁的,应该是二十了。”石伽伊说。
“第一次见你时,还很小的感觉。”霍景澄回想起几年前大雪纷飞的那个黄昏,这个小女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那时,他有点烦躁,并不想理她,可现在想想,真奇妙。
魂游天外的石伽伊被脖子上凉凉的触感拉回神:“这是什么?”
“把你的生日礼物补上。”他刚帮她扣好项链,石伽伊就起身跑到镜子前。
镜中少女脖子上的银白色链子泛着亮光,尤其是链子的吊坠,是一颗镂空的心,里面装着闪闪发光的钻,她扭头去看他,脸颊微红,眼眸水润润的:“好美。”
霍景澄回视她,没有去看项链,而是看着她:“好美。”
年三十说来就来,一家人围在一起包了饺子,每个人包的都不一样,胖的瘦的长的短的各有千秋。霍景澄也被要求动手,虽然成品太过于无法用言语描述,不过好在煮的过程中没有破掉,从不喜欢吃饺子的石伽伊破例吃掉了霍景澄包的几个丑饺子。
春晚开始后,家里人围着炉子说说笑笑,石伽伊和霍景澄去门口看小孩子们放烟花爆竹,遇到来往的街坊邻里,便要开口拜年,霍景澄将“过年好”三个字学得有模有样,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的香港口音。
天上有烟花绽放,四周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穿着厚棉袄棉裤的小孩子们嬉笑奔跑,街坊邻里互相串门拜年,说话要凑近耳朵朗声呼喊才能听到。霍景澄从未见过这样热闹又极具生活气息的场景,他凑近石伽伊耳边:“原来,过年是这个样子的。”
“喜欢吗?”石伽伊问他。
他点头,头顶噼里啪啦的烟花炸开,亮彻夜空。她的眼中也有五彩缤纷的烟花,盛着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
霍景澄没忍住,低头吻她。
对门的张文砚刚走出来,见到两人如此,扭头就往回跑,仿佛见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两人在冻僵前回了家,正房客厅那边一片欢声笑语,是霍景澄不太懂的一种表演形式——小品,正把大家逗得笑得东倒西歪。
跨年倒计时的时候,石爸爸在院子里喊石伽伊出去放鞭炮,放完鞭炮玩了一会儿烟花,又被老爷子喊去看春晚:“伊伊你快来,你喜欢的那个台湾小子出来了。”
“谁呀?”石伽伊问。
“就唱歌叽里咕噜一个字儿听不懂的那个。”
“周杰伦?”石伽伊开心地拉着霍景澄跑进客厅,“人家这是嘴皮子厉害。”周杰伦在唱《龙拳》,她眼冒星星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感叹:“真好听,他真是个天才。”
霍景澄垂眸看她:“你是不是有点……philanthropism?”
石伽伊没听懂那个单词,疑惑:“什么意思?”
霍景澄想了想,放慢语速,说:“philanthropism.”
老爷子笑道:“景澄说你博爱。”
石伽伊想了想,拽了拽他,与他咬耳朵:“我就是博爱怎么着,你也是我偌大的后宫中的一员。”
霍景澄点头:“这我就比不上你了,我后宫就一个。”
石伽伊瞪他一眼,随即咧嘴笑,又怕家里人看出来,咬着下嘴唇忍住,假装去看电视,可是后面周杰伦再唱什么她也有些听不清了……
石伽伊认为,过年就是图个热闹,每一年都大同小异。而霍景澄,每一天每一件事都觉得新奇。
石伽伊问他:“你们香港不过年吗?不应该啊。”
“我家不过。”他和他母亲,不过任何节日。
石伽伊没敢再问,故意开玩笑道:“瞧我家景澄哥哥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后来两天,石伽伊就带霍景澄去见世面了。
后海的酒吧又多开了几家,石伽伊趁她爸妈串门回来晚的一天,和霍景澄溜去玩,他们找了一家情调温馨的,她点了杯名字非常奇特的酒——血腥玛丽。点完后,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酷。
其间她偷偷看了眼霍景澄,见他没阻止,心里窃喜了一下,后来服务生端过来后,她才发现,这就跟番茄汁一样……
“喝不醉的番茄汁,”霍景澄说,“胡椒粉、辣椒粉配番茄汁和柠檬汁,没想到十一口味这么重。”
石伽伊:“……”
想重新点。
石伽伊没喝过酒,一杯血腥玛丽下肚,微醺,后来又尝了几口霍景澄的Gin Fizz,醉酒的后果是,她在驻唱歌手中间休息时,大方走上了台,特别不认生地喊吉他手过去:“会弹《春夏秋冬》吗?”
吉他手一副难不倒我的表情。
石伽伊坐在高脚椅上,调整话筒高度:“这首歌,送给这间酒吧里最帅的人。”
霍景澄坐在窗边,斜斜地靠着沙发背,手里不知道何时点燃了一支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因为石伽伊的一句话,很多人附和,口哨、欢呼声此起彼伏,石伽伊不高兴地指了指:“那边几个人把手给我放下,没说你们。”
四周一阵哄笑,还有人问:“哪来的丫头,这么逗呢?”
有人回:“这小妞儿真飒啊。”
吉他手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乐谱,示意了石伽伊一下,便开始弹。
石伽伊的脚一下一下踩着点,似乎因为喝了酒,眼神迷离,手虚虚地握着面前立着的话筒架,声音微沉,开口:“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粤语发音很准,和原唱张国荣比,她嗓音稍微清澈些,调子却是一样的轻缓安静,不疾不徐,慢慢道来,原本嘈杂的酒吧内,渐渐安静下去,大家静静地听着女孩动情又深情地唱着:“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是某种缘分,我多么庆幸……”
霍景澄手里夹着烟,很久没动了,烟灰烧得老长,最后坚持不下去,颤颤巍巍地散落到桌面上,他却无所觉,只看着台上灯光中心耀眼的石伽伊,目光灼灼。
唱完歌回到座位,石伽伊灌了一大杯水:“嗓子好干,是唱歌唱的还是喝酒喝的呢?”
霍景澄坐在她对面,眼眸在阴影中看不清晰,却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他问:“什么时候学的?”
“就前段时间,每天在听。”石伽伊有点骄傲,“好听吗?”
他点头。
石伽伊挑眉,只是点头吗?这反应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
“十一,”霍景澄终于想起他手里的烟,已经快烧到他的手指了,他将烟头扔进烟灰缸,倾身向前,隔着桌子,问她,“可以吻你吗?”
“啊?”石伽伊愣了下,“现在?”
“对。”
“在这里?”
“对。”霍景澄看了下四周,“如果你不能找到别的好地方,不过尽量快点,因为我快忍不住了。”
石伽伊瞪着眼睛看他,瞧瞧这个人在说什么?他是流氓吗?
过年的氛围已经渐渐平息了很多,远处偶尔有几声鞭炮传来,吵醒沉睡的狗,再几声狗叫算是夜晚最清晰的声音了,两人从酒吧出来,手牵手走进安静的老胡同,快到家时,石伽伊突然想到什么:“霍景澄……”
“嗯?”
石伽伊回头看了看长长的胡同,确定没人,小声说:“这里应该可以亲了……”
霍景澄失笑,将她拽到张大爷家门口的树后,压过去,与她耳语:“十一,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石伽伊点头。
“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
石伽伊摇头。
月光与路灯交融,昏昏沉沉的灯光将石伽伊仰着的小脸照得清晰,她瞪着大眼睛一脸懵懂,就是这种表情,可爱得不成样子,霍景澄心怦怦跳动,很难控制,也只有她,能让他如此。他垂眸思考良久,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比喜欢我自己还喜欢你。”随即,他吻下来。
天空有几片雪花飘下来,在路灯灯光下飘飘荡荡,落到了两人头发上,他抚着她的脸颊,呼吸交融。寒冷的气流随风吹过,呼出的白气升腾。即使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他们却只感觉到彼此唇间的火热,熟悉的气息,令人着迷沉醉的味道……一阵刺眼的灯光突然亮彻小巷,霍景澄松开石伽伊,歪头看过去,树的远方,石爸爸的车子缓缓驶过来。
石伽伊慌张地整理头发,抹了抹脸颊,背靠着树小声问:“谁?”
“你爸妈。”
“看到了吗?”
“应该看到了。”
石妈妈的高跟鞋声在石板路上十分清晰,甚至是有点吓人的,她从车上下来,走过来,站在不远不近处:“景澄,那是伊伊吗?”
石伽伊扭头,尴尬地打招呼:“妈……”
石妈妈没说话,看看她,看看霍景澄,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石爸爸停好车子,笑呵呵地过来,打破尴尬,聊家常似的问:“你俩去哪儿玩了?这是刚回来?”
石妈妈瞪他一眼,扭身回家:“石伽伊,跟我进来。”
老爷子正在听戏,听到动静,调小了半导体的音量。
石妈妈把包扔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直截了当:“你们俩什么时候好的?”
石伽伊停在门口,看了眼后面走过来的霍景澄:“就刚刚没几……”
“没几分钟?”石妈妈问。
石伽伊不说话。
“没几天?”
石伽伊不说话。
“没几个月?”
她忙点头。
石妈妈舒了口气,幸好,不是没几年。
石爷爷看了看众人,明白了,他呵呵一笑:“都是大孩子了,谈个恋爱什么的,我们就不要管了。”
“爸您早知道?”石妈妈问。
老爷子看看石伽伊,看看霍景澄,看看自己儿子,轻咳一声:“知道点儿。”
有次去西厢房,看到两人在沙发上睡着了,石伽伊枕着霍景澄的腿,睡得那叫一个香,他都怕她把口水流人家景澄裤子上,霍景澄手搭在她胳膊上,靠在椅背上,也睡得很沉,多美的画面……
石妈妈看向石爸爸:“你也知道?”
石爸爸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半晌:“挺……挺明显的啊。”
石伽伊看向她爸:啊?这么明显吗?
她爸回视:对,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霍景澄踏进门槛:“对不起爷爷,Uncle ,Aunt,一直没告诉你们,我和十一……”
他还没说完,石伽伊抢先一步,大声道:“我追的他。”
一圈人都诧异地看向她,石伽伊又对她妈妈说了一遍:“妈,我好不容易追上的,你快夸我厉害。”
夸她?石妈妈想打死她,这谁家丢人的闺女,不是她的。
石爷爷嘿嘿笑着:“有我老石家风范。”
石爸爸悄悄冲石伽伊比了个大拇指。
后半夜,雪花还在飘,院子里落了薄薄一层,石伽伊见家里人都睡了,穿着小棉拖披着大衣悄悄跑去霍景澄的房间,推门进去发现他已经睡了,她又偷偷溜出来,走到游廊的时候,听到东厢房有若有若无的说话声,忙又跟做贼似的溜过去。她爸妈还没睡,石爸爸在弄炉子,石妈妈拿了炉子上的水壶泡茶,茶香味儿很快飘出来。
石妈妈说:“你当爹的能不能管管,胆子真肥,刚成年就会追人了是不?”
“她说她追的你就信啊?明显怕你难为景澄说瞎话呢。”石爸爸喝了口茶,“景澄那小子老早就喜欢咱家伊伊了,我们男人看男人准着呢。”
“那你不管管!”
“管什么管,管得了吗?孩子们的事儿,我们大人不插手,”石爸爸坐到藤椅上,手里拿了个暖手炉,“再说,我觉得景澄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性格沉稳为人温和,这样的女婿你上哪儿找去。”
蹲在窗边的石伽伊使劲儿点头,心道:真是我亲爹。
石妈妈有些急,她压低声音:“他那个家庭啊!有多复杂你比我清楚,而且还在香港,我可不想让闺女嫁这么远,吃点亏什么的我们都不能当天赶到。”
“瞎操心,景澄那小子能让你闺女吃亏?你闺女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石伽伊接着点头,点了几下又觉得不对劲,她爹这是夸霍景澄呢还是损她呢?
“谁说景澄让她吃亏了,我说的是他家,霍隽原配还有那个儿子,你比我清楚。”
“我明白,走一步算一步呗,这才哪儿到哪儿,谈婚论嫁早着呢,睡了睡了,累一天。”石爸爸抱着暖手炉往床上跑,石妈妈瞪他好几眼。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这么不上心。”
“我这是放心,这俩孩子有分寸。”
“分寸什么分寸,刚在门口干吗呢你没看到啊!”
“亲个嘴儿怎么了,咱俩那会儿……”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
“嘿嘿……”
石伽伊:“……”好像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后来的日子,霍景澄天天陪要考驾照的石伽伊去城郊一个练车场练车,石伽伊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坐上车,就手脚不听使唤,好不容易启动了,她又不敢踩油门,又笨又怕的样子时常把霍景澄逗笑,他一笑她就生气。
“这车怎么一颤一颤的?”石伽伊问。
“你油门一松一紧当然会这样。”
石伽伊慢慢踩下去,又觉得有点快立刻又松开:“太难开了,这什么车啊,外面的人不知道的以为咱俩在这儿干什么呢。”
霍景澄:“……”
霍景澄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甘示弱:“如果你想,我不介意配合。”
“闭嘴,指挥,不许耍流氓。”石伽伊一心扑在开车上。
霍景澄:“……”到底谁在耍流氓?
“那边有个人,别怕,停他后方的树旁边。”霍景澄发现这大冬天的,给她都急冒汗了,准备让她休息一下。
“我不怕,我哪里怕了,”石伽伊紧紧盯着路,方向盘都快让她攥变形了,“怕的应该是他。”
霍景澄又笑:“慢慢踩刹车,别忘了换P挡。”
石伽伊踩下刹车,去摸车挡,却摸到了霍景澄的腿,霍景澄脸色一沉:“摸哪儿呢……石伽伊你这个女流氓。”
石伽伊赶紧抽回手,将车挡挂到P挡,脸有点红。
出了正月后,石伽伊的车技已经完全可以应付考试,就差领证了,霍景澄见她这么开心,在一次练车后,说:“十一,我给你买辆车吧?”
石伽伊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半晌,突然意识到,对哦,他可是霍家的霍小公子:“太霸气了,说买车跟买雪糕似的容易,霍景澄……”
霍景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她吸一口气:“拜把子吧!”
霍景澄:“……”
绝交吧。
霍景澄经常会想,如果以后老了写回忆录,二〇〇四年的春节,在北京的这一个多月,一定是他最着重笔墨的一段记忆,因为这是他二十二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从未有过的,幸福、平静、安宁的时光。而石伽伊,是他所爱,也是他所向往的。
但是后来的很多年,他很多次回想,如果有时光机器,他一定要回到那一天的下午,要带石伽伊出去玩,哪里都行,即使惹Aunt不开心,也要很晚很晚才回家。
那天下午,他们在车场练车时,广播里天气预报说晚间有暴雪,两人便提早赶回。快到家时,雪已经开始下了,不消一会儿天地间便一片白茫茫,很有种要下个昏天暗地的意思。就像,他遇见石伽伊的那天。
车子开进胡同,家门口的车位被占了,石伽伊先下车回家,霍景澄退出胡同去找停车位。
石伽伊冒着雪往家跑,在进门时,碰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台阶下,一个打扮新潮的年轻男人正站在大门前准备按门铃。
“你们找谁?”石伽伊问。
那年轻男人回头看向石伽伊,上下打量一番,看向一旁拿着手提箱的男人:“Karl,呢个妞很正点呀(这个妞很漂亮呀)。”
叫Karl的人像是秘书或者助理,他只职业性地笑了下。
那年轻男人说的是粤语,石伽伊听懂了,不太喜欢他轻浮的样子,虽然长得还算不错,但神色与态度都让人不舒服,她皱眉:“你是谁?”
“我是你爸爸的上司,你不记得了吗?”他用非常不标准的普通话说。
她爸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哪里的人都有,石伽伊根本认不全,她不想理会,掏出钥匙去开门,突然想起来,年轻的、香港的、见过她的男人,她猛地扭头看他:“你是霍景豪?”
霍景豪笑了,很高兴的样子,他握住石伽伊开门的手:“记起了?上次你走得快,我都没来……”
石伽伊一惊,使劲抽手,竟然没抽开,怒道:“松开我!”
霍景豪抓她抓得紧,他扯着嘴角笑得流里流气:“不要怕啊,我和你爸爸很熟的。”
她哪里被人如此对待过,脾气一上来,咬了他抓着自己的手一口,霍景豪吃痛松手:“Damn it.(该死。)”
“你这人太没礼貌了。”石伽伊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他似乎没被人如此对待过,轻浮的眼神慢慢变得愤怒:“找死是吗?”说着又要去扯石伽伊。
就在这时候,石伽伊突然被台阶下方的人拽走,见到来人,石伽伊忙拉住他的手藏到他身后:“这个人有病。”
霍景澄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
台阶上的人,见到霍景澄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视线在他和石伽伊之间来回半天,突然笑出声,那种笑,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在安静的傍晚,显得怪异、刺耳,让人很不安。
“Karl,我冇睇错吧?呢唔系我老豆在外面生嘅果个野种咩?(我没看错吧,这不是我爸在外面生的野种吗?)”
Karl没有说话。
石伽伊没听太懂,拽了拽霍景澄:“他在说什么?”
霍景澄只是脸色阴沉得厉害,却始终没有一句话。
那人笑完,停下来看他,又看看他牵着的石伽伊,眼神玩味:“她是你的女朋友?”
霍景澄终于开口:“霍景豪,你不应该来这里。”
他突然吼道:“闭嘴。”
霍景豪指了指霍景澄,又看了眼石伽伊,转身使劲儿拍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