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老太太要把宋淮书接过来, 陆政安自然是拦了下来。且不说宋淮书肚子已经鼓起来了,便是还没大起来,这等场合他也不适宜过来了。
毕竟季月贤和季家二夫人也都在, 此时过来定是要留饭的。若是碰上他们劝酒,即便是有老太太在一旁, 不管喝与不喝都是尴尬。
“大夫说了,现在淮书不适宜见风, 还是不要劳烦季公子去接他了。等到淮书好一些了,我再带他来给老夫人问安。”
见陆政安执意如此, 老太太也只得作罢。拉着陆政安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巨细无遗的询问着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季刘氏立在一旁,看着老太太对陆政安这般关切的模样, 简直都要比自己的亲孙子都还上心了。不过,一想到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子只留下这么点儿血脉,心中倒也释然了。
悄悄从屋内退出来, 季刘氏吩咐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们,速去准备席宴, 自己则回房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见面礼再次回到客厅。
在季刘氏刚要进门的时候,从客厅里出来准备出恭的季月贤看到季刘氏手里端着的木匣子,笑着劝道:“二娘这是给政安准备的见面礼?”
闻言,季刘氏点了点头。“第一次见面,哪能空着手的。”
听季刘氏这么说, 季月贤忍不住笑了出来。“二娘这见面礼怕是送不出去的,陆政安这人家里虽然贫寒, 但是人却轴得很。先前同老太太相认的时候, 莫说老太太给的田庄地契这些东西,便是一两银子都不肯要。您这见面礼, 怕是要怎么怎么捧出来的,还要怎么捧回去了。”
一听季月贤这么说,季刘氏不禁有几分犹豫。但自己作为长辈,第一次见面就空着手,实在是不合礼数。沉吟了片刻,季刘氏还是捧着木匣子走了进去。
原本正在同陆政安说话的季老夫人,看着季刘氏捧着匣子进来,笑着拿手点了点她。而后笑着转头对陆政安说道:“听说我找到你之后,大舅舅和二舅舅就想过来看看,只是上京那边实在是脱不开身,便让你二舅母随我一起回来了。你几个舅舅和舅母都是极好的人,以后有事尽可以找他们。”
陆政安听老太太这么说,再次起身跟季刘氏见了次礼。见季刘氏捧着匣子要开口,季老夫人抬手便替陆政安拒绝了。
“都是自家人,见面礼就不必了。等有朝一日我闭上眼,你们能多替我看顾看顾这个孩子行了。”
看老太太帮他推掉了二夫人送的见面礼,陆政安本要松一口气。然而再听到老太太这话一出,陆政安忍不住心中一酸。搀扶着老太太的手臂,让她在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福寿绵长,还要等元宝成亲生子当老祖宗呢,哪能说这般丧气话。您再这么说,以后我可不敢再来了。”
一旁的季刘氏侍奉老太太多年,怎么会没听出老太太的言外之意,双手紧抱着怀里的木匣子,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到了陆政安身上。
见陆政安肤色偏黑,一身粗布衫,打一眼看去跟寻常的庄稼汉并无差别。可若仔细看观察,还是能从他眉宇间找到同小姑子的神似之处。
虽说当年季刘氏初进门的时候,小姑子年岁并不大,但为人性格和善,话未出口先笑了三分,家里内外就没有不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季刘氏初进门时因为性格骄纵,老太太难免有些看不过眼。几次让她立规矩时,都是季雨桐给她解的围。
对这个小姑子,季刘氏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只是天意弄人,好好地一个小姑娘,本来有大好的年华和夫婿,最后却落得个葬身乡野,只留下一儿在世上艰难度日。
季刘氏知道老太太方才的话是在敲打她,同时也是让她给众人提个醒儿。日后便是老太太百年西归之后,府里上下也不可轻慢了这位表少爷。
季刘氏本就对季雨桐心存感激,如今季雨桐不在人世,对她留下的孩子自然也会上心几分。老太太这话便是不说,她也断不会对陆政安冷眼相待。
“政安说得对,老夫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可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这么说,不是戳我们这些晚辈,还有政安的心窝子嘛。”
季老夫人见季刘氏已然领悟自己的意思,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待季月贤重新回来之后,众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直到张嬷嬷过来提醒,几人这才发觉竟然不知不觉到了饭点儿。
陆政安陪着季老夫人吃了顿午饭,见季老夫人脸上已有倦容便立时起身告辞。这次季老夫人也没有挽留,随即便起身将陆政安送出了门口。
看着老夫人依依不舍的表情,季月贤搀着她的手臂,劝道:“现在陆政安家的风景正好,我去的时候桃花开的正盛,一眼望去都看不到边际。等您老人家休息两日,咱们就去他家玩个两日。您看这样可成?”
老太太心里也惦记着‘有病在身’的宋淮书,听季月贤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是要去看看的,方才看政安提及淮书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太对劲,我总觉得这孩子是有事在瞒着我。去看一看,总能心安一些。”
……
陆政安从季老夫人下榻的客栈出来之后,想到两日未见的宋淮书,心里难免有些惦记。见街角有卖油炸糕和肉盒的小摊,便买了一些提着来到了宋家小院儿。
此时的宋淮书正坐在树下看宋兰氏给他尚未出世的小孩子绣虎头鞋,看着只有几寸大的小鞋子,眼里满是笑意。
“母亲的手艺可真不错,日后若是孩子穿不上我也要留下来。等孩子长大了,告诉他,这些都是外祖母给做的,定得让孩子好好孝顺母亲。”
宋兰氏将针在头发上抿了一下,听到宋淮书这话忍不住笑道:“那成,日后我可等着享你们的福了。”
听到宋兰氏的话,宋淮书拿起簸箩里已经缝好的小袜子,用手指仔细摩挲了片刻,“母亲说哪里话,便是你不做这些,我们就不孝顺你了嘛。”
正说着,只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宋淮书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只见陆政安提溜着一个牛皮纸包走了进来。
看到树下坐着的宋淮书和宋兰氏,陆政安笑道:“怎么在树下坐着?仔细太阳太大晃了眼睛。”
在看到陆政安的第一眼,宋淮书立时便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了身。见状,陆政安忙大步走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好端端的坐着,站起来看什么?又不是客人还得要你起身迎一迎的。”陆政安扶着宋淮书的手臂,又让他坐了下来。同时,将手里提着的牛皮纸包给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方才路过油炸糕的摊子,我闻着挺香的,就买了一些过来。应该还热着的,你要不要吃两口?”
宋淮书眼下每餐吃的并不多,嗅着油炸糕的味道,嘴巴里顿时也有些馋了。“好,不过我只能吃一个。”
闻言,陆政安应了一声。径自走入厨房,拿了一只碟子把油炸糕和肉盒子都放进了碟子里。
“母亲也别弄了,洗洗手也吃点儿吧。我还买了肉盒,这东西油大,等凉了就要糊嘴了。”
说着,陆政安看到簸箩里的做了一半的虎头鞋,以及已经缝好的小袜子,伸手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这才笑着对两人说道:“别看这东西不大,没想到还挺费功夫的。这虎头的小眼睛,绣的活灵活现,乍一看跟真的似的。”
“母亲手巧得很,我小时候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做的。跟裁缝铺里的绣娘一比,并不比她们差。”
两人声音落下后,宋兰氏斜眼瞄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两人这一唱一和的,竟是哄着我给你们做活儿。且放心吧,做完这双鞋就不上你们的当了。”
听宋兰氏这么说,陆政安和宋淮书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笑过之后,宋淮书这才想起问陆政安来镇上的目的。
“不是说明日一早才来接我么?怎么今儿下午就过来了。”
陆政安正看着宋淮书吃东西,听到他这话,这才回道:“季家老夫人来了,因为今天正逢三月三,路上马车不好通行,季月贤便把我叫到了镇上来。我刚从老夫人落脚的客栈出来,就拐回家看看你。”
一听老夫人竟然来了,宋淮书顿时一惊。“老夫人身体可还好?”
“好着呢,我去了之后便问起你,我借口你身体不适在母亲家休养,被老太太好一顿说。”
宋淮书听出陆政安言语中带着几分委屈,已是不禁有些好笑。“说什么,我回母亲这里住不是挺正常的嘛。”
“行了不说他们了,你这两日怎么样?宝宝闹腾的可厉害?腿还肿的那么严重?”
陆政安越问越不放心,回头看宋兰氏正在厨房里打水。伸手撩起宋淮书的裤管,看他肿胀的小腿,忍不住伸手按了一下。
见手指摁下去便是一个坑,显然水肿依旧严重,陆政安心下不禁有些些疼。
“哎,早知道怀孕让你受这么大罪,这孩子我们不要也罢。”
听到陆政安这话,宋淮书顿时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你说这是什么话,别人家怀孕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哪能这点小事儿就说不要孩子,若是让孩子听到心里怎么想?”
陆政安看到宋淮书有些恼了,当即拉着他的手跟他赔了句不是。“看你现在睡个觉都不安稳,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心里实在是心疼。”
“怎么帮不上忙?你让母亲帮忙做的那个抱枕不是用着挺好的么嘛。再说了,我也没觉得辛苦,反而能和你有个孩子,我心里很开心。”
宋淮书后面的话说得声音极轻,看他通红的耳垂和脸颊,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说的这句话。
陆政安听着宋淮书的这句表白,心中既温暖,又觉得感动。握着宋淮书的手仔细摩挲了一下后,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委屈你再在母亲家住一夜,等明日一早我就过来接你。”
“住自己家有什么委屈的。”
宋淮书已经回宋家两日了,眼下见了面陆政安自然不想那么快回去。而且仲春会的最后一天就在他家门外举行,闹哄哄的还不如跟宋淮书多待一会儿。
陆政安陪着宋淮书休息了一会儿,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这才不得不起身回化龙山。
然而,就在陆政安轻手轻脚的起身,准备弯腰穿鞋的时候,忽然腰间多了两只手臂,陆政安侧过头只见床榻上的宋淮书正披散着头发贴在他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