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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练松开卿浅,从火焰中拔刀,执拗地盯着自己的猎物:“我要杀了她。”

白负雪抬手,挡住不知何时窜到自己身边来的凤凰火。

顺便捞起一箱的灵石,接下迎面劈来的刀。

灵石噼里啪啦碎了满地,赶过来的裴晏晏看见这一幕心都在滴血。

这两只妖打得难舍难分,才躲过一劫的灵草终究难逃一死、灵器更是不用心疼地往上顶,反正不是白负雪自己的。

她边挡边往外撤,眼底映不出火光,只有望不见底的深谭。

就算手臂被刀划开道口子,也一声不吭。

江如练更不用说,招招致命,火焰已经清空了方圆百米的东西。

光看表象,根本分不清谁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唯一看上去能沟通的人安静地望着,还有闲心躲避乱飞的流火,免得弄脏江如练给她的羽衣。

裴晏晏几度欲言又止。

卿浅捂着脖子上的牙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拦不住她。”

也不太想拦。

小掌门只能重重叹气,她习惯了把江如练当不太正经的前辈、可靠的朋友。

以至于忘了,凤凰这一族这么强大还能把种族折腾到灭绝,多少是因为带了点疯病。

比如现在,凤凰火爆燃,炸飞了停云山自家的物资。

当事人并不在乎,眨眼追出百米,卿浅也径直跟了上去。

白负雪似乎让开了人多的营地,连出招都是收着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就在这一跑一追之间,寒涧越来越近。

江如练出招快得只见残影,接招的白负雪手不太稳,心态却稳得很,还有心思问话。

“你要毁了这阵?”

回应她的是一声嗤笑。

要不是先前取丹给卿浅导致实力下降,白负雪根本撑不到这时候。

寒涧的阵纹在激烈的打斗中闪烁个不停,山崖上的巨石摇摇欲坠。

白负雪看准时机挥出黑火,看样子是想把阵纹毁掉。

江如练咬牙切齿,还是调转灵气去拦那道黑火。

就是这一犹疑,白负雪的走位骤然改变,出现在卿浅身前。

她的目标不是法阵,而是卿浅!

江如练回身,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尖爪已近,卿浅却不闪不避,从衣兜里摸出把白色折扇,轻轻往寒涧一抛——

白负雪猛地停步。

折扇从她眼前掠过,一伸手就能抓到,江如练的刀却也至心口。

在折扇和性命之间,白负雪选择了前者。

于是刀锋洞穿骨肉,带出的血落滴落在白扇上,红得刺眼。

江如练不是废话多的妖,何况刚才的变故把她吓出身冷汗,上去就要再补一刀。

“凤凰。”是白云歇的声音。

江如练不为所动。

这一路打下来,她脸侧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刀架在了白负雪的脖颈上。

“我说过,我们之间并没有两清。”

一声叹息,白云歇再次道:“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

江如练磨了磨牙,收好刀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气呼呼地去牵卿浅的手。

折扇缓缓展开,一缕烟雾飘出,幻化出白云歇的身形。

白衣袅袅,仿佛天光照彻,在几百年前或许也是谁的白月光。

那双死寂的黑眸第一次有了色彩,嘴唇翕动几下,声音有些许嘶哑。

“你终于肯见我了。”

白云歇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无奈。

“我说过,做完那些事我放你自由,如果再伤人我会亲手取你性命。现在这局面”

白负雪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平静,手往前够却扑了个空。

那些云雾从她指缝间溜走,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她手足无措,如仓惶失了家的小狗,尽可能地想要去解释。

“如果真的魂飞魄散了,你连来世都不会有!只有拿到木心——”

话音被白云歇笑着打断:“负雪,人间来此一趟便够了,我没什么可牵挂的。”

说得很明白,她不想活。

白负雪一愣,随后平静下来了,面朝着眼前人沉默了良久。

久到月落天边,太阳慢慢爬上来。

她突然眉眼弯弯,也笑起来,像寻常朋友那样调侃:“白云歇,当真无情。”

江如练皱眉,随即喊出声:“她是想”

没来得及,那只祸斗摸出本笔记往空中一抛,自己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无犹疑地往身后的寒涧倒去。

大风起,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江如练连忙把卿浅按进怀里,自己正大光明地看。

阵纹剧烈地闪烁着,有红光在石壁上游走,填满缺失的那一部分。

随后就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了,再没了动静。

她的献祭不绚丽,更谈不上轰轰烈烈。

但这大概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候,云停风止,滚滚红霞就铺满了天。

散落的纸张纷纷扬扬地落下,卿浅扒拉开江如练的手,随意地捡起一张。

上头的字迹先是整齐清晰:

“永安年七月。和白云歇一起去青州约老友叙旧。”

“和白玉歇去了安城买酒。”

“和白云歇去衡山捉妖。”

随后逐渐变得潦草,难以辨认:

“承平年七月。去青州。”

“重过安城。”

“……”

“去青州。”

“安城没什么变化。”

卿浅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白云歇已经“死”了。

她的契妖却仍循着往日光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前的事。

江如练探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毫不留情地吐槽:“或许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给白云歇看这些。

她也好奇,抬头去瞧白云歇的反应。

那人凝眸伫立,无喜无悲,脚边满地白纸。

倏尔喃喃自语:“天气真好,不如去喝酒吧?”

*

危机解决,所有人都一脸懵的被劝回了。

枯死的胡杨木下摆起酒桌,裴晏晏送上了一壶上好的“醉浮生”。

临走前她还不忘问:“前辈,上次说过的,裘唐这件事到底要如何处理。”

江如练简单粗暴地推掉自己面前的酒杯,换上茶。

她随意道:“说他幡然醒悟,以身祭阵救国救民总行了吧?”

“不,”卿浅果断拒绝,重新交代:“你去把前因后果如实传达,裘唐如何陷害凤凰的,又是怎么死的。”

裴晏晏拧着眉有些为难:“可是如果前辈被怪罪”

“那我就带她走。”卿浅淡然道。

她端起酒杯啜了口,余光正好瞥见那只凤凰。

傻乎乎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江如练心满意足:“照卿卿说的做。”

等裴晏晏走了,这个地方也就只剩下她们三人。

不等江如练开口,白云歇便抢答道:“你不必问我悔不悔,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

她说这话时旧制的衣袖随风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滋味。

江如练嘴角抽抽,很想骂句臭不要脸,谁要问你这个了?

她扫了眼酒桌,算上她和卿浅,整整齐齐共八只酒杯。

“怎么多摆五只?”

白云歇知道她是明知故问,挨个给空杯斟满。

“昔年亲友俱在,我与她们在此地推杯换盏,少年人不知愁,更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一己之力镇压邪魔。”

她举起自己的杯子,往寒涧的方向遥遥一敬,语气自嘲。

“千年百年,倘若真的有酆都鬼域,我那些旧友们应该还是当年模样。而我已经垂垂老矣了。”

“在忘川河边与她们相见时,我要怎么描述现在这个世界呢。”

江如练“啧”了声,对于眼前这个人,她实在没办法评价,这场酒喝得也别扭。

个中滋味掺杂在一起,难以言说。

卿浅看出了她的不适应,在桌子底下扯扯她的衣服:“我们走吧。”

白云歇没留,笑着摆摆手,又给自己斟了杯。

她俩没走出多远,就听“咣当”一声脆响。

江如练回头,白瓷酒杯碎了满地,而方才举杯的人已经不见了。

沙漠以西,云间的昆仑山如此明晰。

她和卿浅很有默契,都没提回去的事情。就这样手牵着手,没有目的地瞎逛。

不知是哪里的风铃响了几声,江如练蓦然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卿浅也停下来,回眸望她:“怎么了?”

这画面太过熟悉,江如练曾见过无数次。

在昆仑纯白的神木下,在青萝峰的小屋前,在喧闹的长街夜市里。

在千年前的过去,也在此时此刻。

大地已经换了模样,卿浅身上的广袖白衣也换了轻简的衬衫。

可她的眼神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心脏跳快,一股酸涩涌上喉咙,江如练快步走上前拉着卿浅的衣袖不放。

她委屈得不行:“我昨天晚上真的很怕,怕卿卿丢下我。”

小鸟把头埋进了卿浅的肩窝里,触目所及是一片雪白。

哦,还有自己咬出来的、淡淡的牙印。

江如练心虚地吸了口气,尝试转移话题:“如果师姐死了,我会比白负雪更疯。”

卿浅抿了抿唇,尚还能平静地叙述。

“在遇见你前,长生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同样的事做多了、同样的景看遍了,就会觉得无趣。”

“北溟海的风吹不到昆仑,落日的虞渊离此万万里,我触摸不到碧落更无法穷尽黄泉。”

她是棵被时间抛弃的树,困于昆仑一隅。

卿浅回抱住江如练,语调却带上了不可察觉的颤:“直到那时你落在我的树枝上,漫长的光阴才被赋予了价值。”

在看见白负雪献祭时再一次加重了这一认知。

“所以我很庆幸,能与你携手走到时间的尽头。”

江如练听得眼睛都忘了眨。

本来只是想骗卿浅的安慰和抱抱,谁知能听见这样的衷情。

真挚到一颗心都能被融化了,再重新裹上蜜糖、暖呼呼地跳动着。

她偏头,吧唧一口亲上卿浅的耳朵:“好认真,想亲亲。”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骗了,卿浅垂下眼帘,恼羞成怒地推开江如练。

江如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比春光更明媚:“我们去蓬莱旅游吧。”

像是受到感染,卿浅也牵了牵嘴角:“然后呢?”

“先看日出和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

她还要和卿浅在一起好久好久,可以慢慢想。

值得庆幸的是,凤凰找到了可供她栖息一生树。

天地为媒、光阴作契,此后百年千年,再也不会分开了。

END。?

?75、番外一

8:00am,江如练和卿浅的家

手机的振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几秒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啪的一下敲在屏幕上,滑动关闭闹钟。

现在是初秋,日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子里,江如练眯起眼睛,下意识地想伸懒腰。

伸——

伸不太动,手臂沉得很。

她翻身,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的一角。

卿浅整只缩在被窝里,头枕着她的手臂,脸埋进她怀里,睡得很沉很香。

被光照刺激到了,就皱着眉再往下挪点。

呼吸间充斥着草木的清香,江如练的心一软再软,吧唧一口吻在她的额头上。

欣赏片刻卿浅的睡颜后,她突然抽出自己的手,窜起身猛地将被子一掀。

随后趿拉着拖鞋,把窗帘呼啦一下全部拉开。

“……”

没了枕头也没了被子,卿浅把头埋进自己臂弯里,缩成一团。

天光大亮,清晨的山风无遮无拦的灌进房间,但江如练不觉冷,甚至还倍感神清气爽,笑容满面。

她返回去扒拉床上的白色团子:“卿卿,起床了,说好的今天要陪我上班。”

“……”

卿浅连眼睛都没睁开,翻了个身背对着江如练,态度冷静中带着些许冷漠。明显不想理她。

但是没有关系,江如练一向对卿浅很有耐心。

她开始锲而不舍地晃卿浅的肩:“卿卿,卿卿,你昨天答应了的。”

比窗外的麻雀都吵。

自寒涧之变后,裴晏晏向上提交了此次事件的说明和建议。

经过各个势力的博弈和考量,妖管局更换了领导人,并且重新向江如练递出橄榄枝。

江如练本来不想的,可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丰厚。

她积累的财富足以支撑优渥的生活,但身处人类的社会,拥有权利能避免很多麻烦。

唯一的缺点是两人不能时常腻在一块儿,这让凤凰闷闷不乐。

陪她去妖管局其实是卿浅主动提出来的,江如练当然不会拒绝。

可怎么现在懒床的也是卿浅?

“师姐——”

江如练拖长音,拉着卿浅的胳膊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她这次用了点力气,却没想到卿浅的睡衣太宽松。也就这么一拉,领口跟着下滑,露出大半香肩。

以及散如落花般的吻痕。

从锁骨往下没入衣领,印在雪白皮肤上格外明显,活像被人欺负了。

脑中突然闪过几个片段。

流淌的酒液、惹人脸红的情话,缚手的红绳和睫毛上悬垂的泪。

记忆姗姗来迟,江如练这才想起昨天的事。

她一个激灵,慌忙给卿浅穿好衣服,捞起堆在旁边的被子掖紧。

随后小小声嘀咕:“谁让师姐骗我喝酒。”

不用猜都知道,卿浅是想把她灌醉,好逗着玩。

憋一肚子坏水,结果偷凤凰不成反被凤凰吃。

江如练干净利落地梳洗完,蹑手蹑脚地下楼给卿浅准备早饭。

淘米、加水、调味,她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熬粥炖汤,一些家常菜也不在话下。

熬好的甜粥用电饭锅煨着,再冲好蜂蜜水倒进保温杯里,等卿浅醒来喝。

等收拾好厨房,江如练回头一看,卿浅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正端坐在餐厅里喝粥。

就是看起来不太精神,连眼尾的小痣都恹恹的。

衔着汤匙慢吞吞地喝,末了抬眼,声音微哑:“怎么了?”

江如练手里还拿着抹布,听见这话时掩饰性地擦了几下桌子。

忐忑不安地问:“师姐还要和我一起去吗?”

但卿浅回答得干脆:“要。”

江如练一愣,师姐明明没有休息好,却还是想跟着自己。

她放下手里的活,坐卿浅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越看越喜欢。

最后小心翼翼地探头,贴着卿浅耳朵说话:“我好爱卿卿。”

这样的话江如练隔三差五就要说一遍,每一次都是满腔真心。

“当然,我知道卿卿也爱我,”她支着头,语调带了点小骄傲:“我那么过份卿卿都没有生气。”

卿浅喝粥的动作停顿了,垂眸时咬了咬自己的唇。

江如练仿佛没注意到,眼含笑意,嘴巴还在叭叭叭:“我们下次玩点新——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卿浅眼疾手快,一把将勺子塞她嘴里。

起身离开前还不忘抛下一句:“今晚你自己睡好了。”

脚步又急又乱,暗示主人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江如练霎时失笑。

她叼着勺子收拾碗筷,趁人不在吐槽:“只准师姐防火不准师妹点灯。”

她是贪心的妖,只希望卿浅对她再诚实一点。

9:30am,妖管局办公室

“与涂山狐族的贸易可行性分析报告?这是谁的提案?不要太荒谬了。”

狐族诡计多端还不要脸,与她们贸易少说得被扒层皮。

江如练满脸嫌弃,果断选择了驳回。

再一看申请人,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顾晓妆。

这倒霉孩子自从考入了妖管局,就老提些想象力丰富的建议。

什么“合作共赢交流大会”、“优秀交换生计划”,看得江如练头疼。

但转念一想,妖管局有她这样坚定不移的合作派,或许哪天人与妖真的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话。

江如练点开下一封邮件,是辞职信,来自她曾经的下属。

她读完后无比欣慰地点了同意:“师姐还记得吗,我手底下之前有只犬妖,叫李絮。她说她好像找到自己主人的转世了,要回到她身边去。”

卿浅“嗯”了声,缓缓接道:“若有缘总会再相见。”

江如练表示同意,继续查看工作邮件。

办公室里响起了醇厚的播音腔:“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小动物们开始躁动起来……”

江如练原本扬起的嘴角缓缓抹平。

她哒哒哒地敲键盘,那边的解说也并未停止。

“天堂鸟为了求偶,演变出了极其漂亮的羽毛……”

她冥思苦想解决方案时,耳边仍旧是男解说激昂的语调:“年复一年,生命的延续如此伟大!”

江如练终于忍无可忍,探头去看卿浅在做什么。

办公室里摆了软沙发、小茶几,而卿浅正搂着抱枕看视频。

茶几上放着顾晓妆买的蜂蜜蛋糕,楼下后辈献殷勤送的上等茶叶,以及让妖管局找来的珍贵古籍。

阳光明媚,温度适宜,这过的属实是神仙日子。

江如练回头看自己的电脑,未读邮件还有三十条。

她嘴角一撇,阴森森地问:“师姐,纪录片好看吗?”

卿浅悠悠然拆薄荷糖,看起来十分满足:“嗯。”

江如练无言以对。

两个人亲密久了,卿浅那点“师姐”的心理包袱一丢,就暴露出她表里不一的本性。

在外是凛然出尘的神仙模样,谁见了都得敬畏三分。

在她面前就敢生闷气,挑三拣四,懒洋洋不想动,还偏爱看她犯傻。

江如练委屈地控诉:“我工作做不完了。”

卿浅把薄荷糖咬得咯嘣响,表现得无动于衷:“陪你上班不是帮你上班。”

江如练拍桌:“那我马上辞职!”

“嗯。”

卿浅甚至还换了个舒服地姿势,而江如练也是彻底没辙了。

能怎么办,还不是她自己宠的。

两个人各做各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掠过。

等工作处理得差不多,江如练伸了个懒腰,瞄了眼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到饭点。

她装模作样地叹气:“师姐跟过来是故意让我羡慕的吗?”

“不是。”

卿浅关掉平板,看似不经意地走过来,趁江如练抬头望她时一下子跨坐到江如练腿上。

江如练连忙揽过卿浅的腰,稳住平衡。

那几缕银白色的发丝就在眼前,卿浅面无表情的脸也近在咫尺。

面无表情,但是手搂着江如练的肩发号施令:“中午吃芒果糯米饭。”

江如练灿然一笑:“好。”

3:15pm,停云中学

青瓦白墙,古木参天。

这家中学很特殊,里面的学生大多来源于修真世家。

课程也很特殊,老师一边讲科学理论,一边教六爻占卜。

至于最后走哪条路,得学生们自己选。

江如练揣着兜,溜溜哒哒地走进一间教室,选了第一排离老师最近的位置。

两人蜜月旅行结束后,卿浅答应了停云山的邀请,来这里给小辈们授课。

于是中午吃完饭卿浅就走了,江如练捱到下午,找了个理由提前开溜。

她不止一次觉得白云歇打了个好算盘。

趁人之危收卿浅为徒,算好了以卿浅的性格,不会轻易为难小辈甚至还可以帮衬一把。

如此她走后几百年,停云山可高枕无忧。

江如练胡思乱想的时候,教室里的人渐渐齐了。

这是门选修课,但来上课的不少,课前准备期间位置就差不多坐满了,看书温习的、奋笔疾书的、还有偷偷聊天的。

比如江如练身后那两个女生。

“我发现前辈每天一杯咖啡,是不是太累了?”

另一个反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呀,咖啡多适合她。”

江如练挑眉,心里面打了个大叉叉,师姐讨厌苦味,绝对不会是咖啡。

过了会儿,姑娘又捧着脸道:“前辈真的好瘦啊,拿粉笔的手细细的,说话声音小小的,惹人怜爱。”

“你是新来的吧?”

这次轮到姑娘反问了:“你怎么知道?”

“上学期这个班的成绩红红的,挂了得有一半。”

“……”

就在江如练以为话题结束的时候,那姑娘突然憧憬地开口:“我要当前辈的科代表,让她注意到我。”

江如练听完转过头看了一眼。

小姑娘被她这么一盯,下意识地往后缩,不敢说话了。

毕竟在坐学生没有像江如练这样的,相貌稠丽到极致,发梢染了渐变红,甚至还带了只红宝石耳钉!

说不定是会惹老师生气的不良少女!

说话间上课铃响了,吵吵闹闹的教室安静下来。

白发女子踩着点进来,先扫了眼教室,目光最终停在了第一排、江如练神采奕奕的脸上。

卿浅没说什么,放下水杯开始讲课。

她讲课时语速不急不缓、思路清晰,再复杂的问题都能被拆解成小知识点。

然而这些对于江如练来说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虽然她比周围的同学还要认真,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认真地欣赏自家师姐的身姿。

下课前是例行抽查的时间。

卿浅抿了口水,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到江如练面前。

“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江如练噌地一下站起来了,昂首挺胸,自信的光芒闪到了后桌学生的眼。

只听她诚恳地回答:“我不知道。”

说这话时容光焕发,面带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

“……”

教室里鸦雀无声,属实是被她的诚实震惊到了。

谁不知道卿浅要求严格,但凡有一点缺漏都会被她罚抄。

有人不免起了看好戏的心态,想知道卿浅会怎么罚她。

果不其然,卿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桌面,意味深长:“下课来我办公室,我单独给你讲。”

这可是了不得的待遇,在这之前没人能让卿浅单独补课。

不多时下课铃响,学生呼啦作群鸟兽散。

江如练哒哒地跟上去,替卿浅挡住拥挤的人潮。

回到办公室她还顺便锁了门,毫不客气地坐下:“我也要来上课,做你的课代表。”

卿浅乜她,冷漠道:“我不要考不及格的课代表。”

江如练支着头,戏谑地摊开课本:“没关系,师姐可以晚上偷偷给我补习。”

卿浅撇过头没理她,认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水杯还放在桌子上,刚想去拿就被江如练捉住了手。

江如练倾身,嗅到了一股甜腻的茶香,哪是什么咖啡。

“又喝奶茶,”她有些无奈:“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人天天喝奶茶、吃甜食,以至于让江如练怀疑,有一天卿浅会不会变成甘蔗树,咬一口能尝出甜味。

卿浅想抽出手,奈何江如练不肯放,还说个不停。

从奶茶的高热量说到饮品店不卫生,还试图劝她多喝热水。

她冷着脸,看江如练的唇一开一合之间蹦出大段说教的话。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只凤凰如此啰嗦?

她看准机会,猛地扯过江如练衣领吻上去。

温热的唇瓣被她含在嘴里,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而后低声嘟囔:“就喝。”

江如练呼吸都屏住了,这一下仿佛吞了口电流,从头酥麻到脚尖。

再舔一舔唇,她忍不住捂住腮帮子。

嘶,甜过头了!

10:55pm

江如练翻出一床新被子抱到床上。

虽然早上才被勒令自己睡,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乖凤凰了。

她深知主动权要靠自己争取的道理,当着卿浅的面铺床、躺上去,露出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

她认真解释:“这叫同床异被,四舍五入就算分开睡了。”

卿浅没理会,关掉床头灯后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催人入眠。

江如练很快就适应了黑暗,发现身边的黑影动了一下,在慢慢地往自己这边挪。

一只微凉的手掀开被子,带着些许寒气、无比自然地滚进自己怀里。

她打了个哈欠,闷声道:“降温了,等夏天你再自己睡。”

江如练在黑暗中傻笑,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心上人:“明天也很爱你。”

“嗯。”

又过了片刻,卿浅仿佛梦呓一般地喃喃:“我也是。”

明天的明天依旧会爱你。?

?76、番外二

停云山最近发生了几件大事,在整个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其下青萝峰的同门师姐妹反目成仇。

那只凤凰叛逃宗门,不过月余就在朔州建立起庞大的势力,成为了新一任妖王。

新妖王性格乖张,行事毫无章法。

今天把苍梧镇的散修抓起来揍一顿,明天对妖族首领大打出手,上一秒还笑吟吟地说着话,下一秒就能把倒霉鬼丢下悬崖。

停云山派了好几队人马前去剿妖,均是无功而返。

直到那位大师姐亲自带队——

还是没成。

江如练甚至在纵目睽睽之下抱走了卿浅,直至一夜后才放她回来。

卿浅独自回了青萝峰,关上门谁都不理。

一时间众说纷纭,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赤色的凤凰飞到青萝峰时,梧桐树下正好有两人在讨论。

其中的女子语气担忧:“大师姐和那鸟妖见完面,回来把自己关房间里好久。”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那鸟妖逼迫师姐……”

女子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嘘、嘘!”

谁不知道江如练心慕卿浅已久。

大家都认为是卿浅拒绝了她,这只不知好歹的凤凰才会转变攻势,试图强取豪夺。

另一位男子丝毫不管,愤愤不平道:“一定是那畜牲对师姐做了什么!”

“不要瞎猜!师姐知道了会生气。”

凤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漂亮尾巴藏进枝叶间,等那两名弟子走之后才出来。

她飞下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缝能钻进去,但是绕了一圈都没有。

最后只能呆滞地停在窗前。

听那两人说话,师姐好像很生气,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几个月前,卿浅与她彻夜长谈,让她离开停云山,去做一只不受束缚的妖。

卿浅还解释,此举并非嫌她,两人就算分开了也能时常见面。

江如练同意了。

她矜矜业业地做大妖,好不容易盼到卿浅来,一激动就把人掳走了。

为了给卿浅惊喜,还特意蒙上了她的眼睛。

一路上卿浅都很乖,牵着江如练的手,安安静静地跟着。

穿过幽暗潮湿的地道、听见锁链拖动的声音,江如练缓缓解下卿浅蒙眼的黑布,附在她耳边道:“我要送师姐一个礼物,”

“看,这是我特意为师姐准备的——”

野猪精!

卿浅盯着面前这头黑猪,面无表情。

猪毛都被烧秃了,但依稀能辨别出它原来的模样。

膘肥体壮、凶神恶煞,可惜手脚都被特殊的绳索缚住,动弹不得。

“这是做什么的?”卿浅克制且冷静地询问。

“前段时间镇上不是闹采花贼吗?喏,就是这只,”江如练兴致勃勃地向卿浅介绍自己准备的礼物:“师姐把它带回去领悬赏奖励。”

还能挣得名望、树立威信,一举多得的事情。

她不禁自豪起自己的小聪明,看向卿浅的眼神就像是在说“我真棒,快夸夸。”

卿浅垂眸,借浓密的睫羽遮挡眼底的情绪。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江如练不太明白卿浅的意思:“嗯?师姐……是想自己抓?”

不喜欢抢别人的功劳?也是,师姐一向善良。

她正琢磨着换一个礼物,就听卿浅又问:“你建这么大个据点,只给猪妖住?”

听起来凉丝丝的,像冰里淬了火,只在融化的边缘。

江如练的心一慌,扑通扑通乱跳,答得也乱:“没有,我还抓了不懂事的散修,和其他作恶的妖怪。”

眼前人却拂袖,蹁跹白衣与她擦肩而过,丢下句毫不客气的评价。

“朽木。”

时间回到当前,凤凰把头往窗户缝里塞,心情沮丧,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讨心上人欢喜。

她抓了四处作恶的散修,肃清了作恶多端的妖怪,小到帮助迷路老奶奶回村,大到收拾作威作福的恶霸。

然而卿浅还是不满意。

还是说,当初师姐说的那一番话都是骗她的?

其实就是想赶她下山,好彻底与她断绝关系。

凤凰郁闷地拿喙敲窗户,哒哒几声后,里面的人拉开窗栓,露出一道足以让她通过的缝隙。

卿浅没穿外衫、头发也随意地散着,显然才睡醒没多久。

她平静地望着江如练,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江如练抿了抿唇,指不定师姐是被自己吵醒的。

堂堂叱咤一方的妖王,在卿浅面前如垂头丧气,都不敢看她眼睛,小小声道:“对不起。”

卿浅反问:“为什么要道歉?”

随后就见江如练皱眉,欲言又止好几次就是开不了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卿浅叹了口气。

她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不再忧心寿命之差、人妖之别。

江如练却总是自缚双手,不敢更进一步。

她重新关好窗:“不走正门,爱翻窗户?”

这个问题江如练知道答案,一下子激灵起来了。

她垮着脸抱怨:“上次只是见了一面,流言就快飞到天上去了。要不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我会拔了他们的舌头。”

如果自己再大摇大摆地进青萝峰,那些传言岂不是更离谱?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卿浅……

卿浅的眼神平静如水,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日光如纱般披在她身上,镀了层不可亵渎的光。

她最大的情绪波动,或许就是在昨晚骂江如练“朽木”了。

江如练心中酸涩,思量过千百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询问一次。

“师姐到底想要什么?”

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拖长音的呼喊。

“大师姐你在吗?”

江如练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连忙把卿浅拉到自己身边,推到墙角。

这里是视线盲区,外面的人看不见。

她一个劲地朝卿浅使眼色,示意安静。

没过多久,窗户上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奇怪了,怎么屋里没人。”

那两人没找到卿浅,也不想走,就搁窗前聊天。

“此次除妖居然失败了。”

“我看是师姐念着旧情,舍不得下手。”

江如练心跳得极快,都没发现自己和卿浅挨得有多近。

近到卿浅轻轻呵气,她耳朵就止不住的痒。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外面的动静,卿浅却忽地道:“江如练。”

江如练慌忙回头捂住卿浅的嘴。

昏暗角落里,江如练极其强势地挤占了为数不多的空间,一只手撑着墙,于是卿浅就只能缩在她怀里。

唇贴着她的手心,呼吸也是。

这个样子,像是被她攫取在手中一样。

江如练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窗外的人还没走,她只能慢慢地松手,手指不小心擦过卿浅的唇。

软软的,和卿浅的气质全然不符。

她心里的绮恋在肆意生长,动作却克制地后退。

卿浅眼底一暗,下一秒忽地攥住江如练的衣领,把距离拉得更近。

声音压得很低,就不免带上了些许嘶哑,她在江如练耳边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什么吗?”

江如练的心率一下子飙升到顶点,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她那因为紧张而格外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另一个心跳声。

扑通扑通,与自己的重合在一起。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师姐方才喊自己的名字,其实是在回答问题?

曾经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也一一浮现。

昨天她带手下抢人,抱走师姐时她都没反抗。

更早以前的彻夜长谈,卿浅在昏黄灯光下将今后打算徐徐道来,低头饮茶时却倏尔红了耳垂。

哪怕是现在,卿浅对她的逾矩也毫不介意。

江如练心情复杂,自己的师姐怎么敢纵容一只“恶妖”。

那么,她会纵容一个吻吗?

等了好久没等到回应,卿浅松开了衣领,因为太用力关节有些泛白。

她垂下眼帘,不言不语,唇上有一道极浅的咬痕。

她想再说点什么,却见眼前人倾身,与自己十指相扣。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贴近,在嘴角边轻蹭。

柔软微暖,带着熟悉的、被阳光晾晒过的花香。

窗外有人说:“唉,师姐就是心软,这样下去会吃亏。”

“胡说,师姐是天上月,怎容妖族玷污!”

江如练将卿浅抵在墙角,突然加深了这个吻。

撬开贝齿,撷取其中的甜蜜,揽住细腰,使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隙。

摘月亮的心情是如此美妙,以至于她食髓知味,舍不得放手。

窗外的人越说越激动:“迟早有一天我要手刃那只忘恩负义的鸟妖!”

而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江如练恋恋不舍地退开。

卿浅的唇润湿了,比之前更红,如同雪染胭脂。

这样的红一直蔓延至眼尾,连那颗小痣也添了分旖旎。

天上月落入怀里,雪化成了水。

她的眼睛也是湿的,湿漉漉地望着江如练。漫长的吻后呼吸有些急促,久久不能平静。

江如练轻“嘶”了声,忍不住捂住卿浅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

卿浅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得江如练手心痒。

她终于漾起一个灿烂的笑,亲昵地与卿浅贴贴额头。

“我在朔州有座妖城,分师姐一半好不好?”

言罢又自我反驳:“不行,我全都给师姐。”

卿浅靠着墙,偏头抿了抿唇,耳垂后知后觉地挂上淡淡的粉色。

这次她改了评价:“还算可雕。”

*

没过几个月,修真界又炸开了锅。

朔州的凤凰联合周边妖王抢了数条灵石矿脉,其中被抢最多的是停云山。

按常理,仙门得派人剿灭此妖,但这只凤凰开出了条件。

可以把灵脉原封不动的送还,还能再添几条,她只要停云山的大师姐卿浅。

一个弟子罢了,不用有任何损失就能换得大量财富,这在其他门派看来是很划算的事。

但停云山咬死不放人,两边起了不少冲突。

直至那一天,卿浅主动站出来,当着众人的面道:“弟子愿往。”

一时间停云山上下哭声不绝,都以为大师姐此去是羊入虎口。

外界赞其高风亮节,以身饲魔。

青萝峰的峰主白云歇更是放言——

“随五百。”

而蘅芜峰峰主气得大骂其教导无方,养的什么混账东西。

白云歇不以为意,留下一封给卿浅的信便去云游了。

当然,停云山内部的纷争与江如练无关,她忙着准备聘礼。

而受众人敬仰的、“水深火热之中”的停云山大师姐正倚在窗边,熟门熟路地唤来一只喜鹊。

“去,把蘅芜峰的灵兽全部放跑,再往他们的井里倒一麻袋苦瓜片。”

江如练:“……”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卿浅咬着江如练为她找来的糖葫芦,自问自答:“不如就明天。”

江如练瞥了眼漏刻,现在刚到子时,还有莫约半个时辰就是明天。

人都还没回去呢,连下一次怎么来都打算好了。

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真相,估计得惊掉下巴。

“师姐……”她语气分外无奈,心里却又犯甜。

也是,和卿浅在一起的时间她永远不会嫌多。

干脆把大婚的时间提前吧??

?77、番外三

“还没有醒……”

黑暗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很吵。

凤凰想伸展翅膀飞走,却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飞也飞不起来。

“她这个样子……”

凤凰再度扑腾几下,堪堪挪了半寸。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无论她记不记得,我都……”

啪叽,赤色小鸟撞到墙上,疼得直咂嘴。折腾了这么久,她终于清醒不少。

身体却突然一轻,似乎被什么东西提溜了起来。

糟糕!

本能告诉她,现在自己的身体很虚弱,如果被其他妖怪抓住多半凶多吉少。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记不清了,努力回忆仍是徒劳。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

先睁一条小缝,偷偷的瞧。

如果是想吃她的坏妖就装死,找机会逃跑,如果是心软的好人她就装可怜。

天光倾泄,画面从模糊变得清晰。入目先是一片柔和的白,随后逐渐勾勒出五官。

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柔如春山般的眉,唇比较薄,看着相当无情。

可不知为何,凤凰总觉得那处吻起来应该是软的。

她一抬眼,眼尾下的小痣就直直地撞进凤凰心里,烫成了朱砂。

见凤凰呆滞不动,女子蹙起眉,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声音很熟悉,如清泉漱玉,悦耳动听。

凤凰瞳孔骤缩,她和我说话了!她一定是个善良心软的好人!

凤凰当即决定装可怜。

抖了抖翅膀开始瑟瑟发抖,爪子也无力的垂下来,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女子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慌乱:“怎么了?”

她将凤凰拢回手心里,一边小心地灌注灵力,一边匆忙出门。

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游遍全身,顿时舒坦了不少。

凤凰又睁眼,从指缝中瞥见女子优美的下颌线,和垂落的银白色发丝。

美人关心我!

她的心脏砰砰跳,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我对美人一见钟情了!

前后不超过三分钟,凤凰确信她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她听见女子和别人讨论:“情况不太好。”

另一个声音说:“回溯成幼鸟了?还活着就行,不过是重来一次。”

“……嗯。”

凤凰在心里反驳,她才不是幼鸟。

她看不见女子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其中低落的情绪。

于是仰起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手心。

努力蹭了好久,女子松开手,周围的景色又变了。

从干净整洁的卧室变到了厨房。

凤凰被放到桌面上,还仔细拿毛毯围了一圈。

女子则挽袖束发,捧出把清香的竹米,淘洗后掺入甘甜的泉水,再上锅煮。

等厨房满溢香甜的味道,她掀开锅盖,袅袅水雾便氤氲了她的眉眼。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

天上的明月挂在了寻常人家的屋檐下,凤凰看得目不转睛。

女子盛来一碗粥放凉,等待的间隙,她点了点凤凰的小脑袋。

“你还记得我吗?”

凤凰歪头,不记得,但我单方面宣布你是我未来老婆!

女子松开手指,缓缓开口:“我名卿浅。是你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身份,好半响才垂眸道:“是你的师姐。”

凤凰想都不想,主动去蹭卿浅的指尖:“师姐!”

发出来却是稚嫩的啾啾声。

她的行为被误以为是在讨食,卿浅把一勺竹米粥递到凤凰嘴边。

凤凰索性张嘴,毫无心里负担地装宝宝。来一口吃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边吃边感叹师姐厨艺真好。

师姐什么都会,好喜欢师姐!

她以为卿浅会讲讲以前的事,可卿浅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安静地喂食,收拾厨房,将小凤凰揣兜里带回房间。

卿浅把小凤凰安置在床边,随后不知从哪翻出一枚红宝石,推到她面前,自己则捧着本老旧泛黄的笔记细细读。

凤凰望望宝石,再望望卿浅,果断选择拒绝亮晶晶的诱惑。

老婆本要靠自己努力攒下来,靠老婆的凤凰是会被嫌弃的!

她仔细地梳理羽毛、伸展翅膀,一边想着从哪弄点漂亮的石头送给师姐。

北溟,一个地名从脑子里冒出来。

凤凰回过头来去瞄卿浅。

方才还在认真读笔记的人此刻趴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

眉间一道淡淡的痕迹,睡得还很不安稳。

窗户开了一条缝,冷风呼呼地贯进来,凤凰不怕冷,但她担心卿浅。

在这里睡会着凉生病,她特别怕卿浅生病。

凤凰原地起跳,吧唧落到书桌上,因为桌面太光滑还跌了一跤。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溜达到卿浅身边啾啾叫。

没动静,连续几天昼夜无眠,卿浅太累了。江如练醒了后,才勉强放下心。

凤凰叫不醒人,急得团团转,一个不注意就踩皱了底下垫着的笔记。

她心虚地抬脚,不经意间看到了纸页上的内容——

“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爱洁,每日梳理羽毛需花一时辰”

字迹清秀,用墨却陈旧。应该是许久之前的记录,接下来的就比较新。

“好表现,需多夸奖。”

“易心软,可以多说好话。”

前面是说怎么养,后面就变成怎么哄了。

凤凰的翎羽低垂下来。

她们之前应该有很多故事,绝不止这寥寥几笔,否则怎么会化作卿浅眼底抹不开的担忧?

可卿浅不想说,她就不问了。

小得只有巴掌大的凤凰从衣架上叼来一件薄毯,歪歪扭扭地飞回去,好不容易搭在卿浅身上,掩得很严实。

她满意地欣赏完自己的劳动成果,又从窗户缝隙挤出去,想要打听打听现在的情况。

月黑风高夜,小鸟啾啾天。

正准备歇息的雀妖被强大的灵压吓了一大跳,蓬成了一个球。

弱小的羽族对凤凰天生敬畏,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凤凰挺起胸脯,友好地自我介绍:“我叫凰凌天。”

雀妖从惊恐不已转变为满脸疑惑。

凰凌天没太在意,继续介绍自己的来意。

她拿翅膀指指远处亮着灯的小院子:“你知道这里住的是谁吗?”

不等雀妖回答,她便继续道:“我要追求她!”

“她有钱。”拥有很多亮晶晶,还在院子里种满玉竹。

“有品味。”家具都是用上等梧桐木做的。

“还非常的善良。”居然愿意收留一只弱小的凤凰。

凰凌天重重叹气,十分无奈:“而我穷得只剩下美貌。”

此时雀妖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到了什么神奇物种,这凤凰不会被夺舍了吧!

“所以北溟在哪?”

雀妖结巴着说:“呃,大王指的是海州?从此这里往北飞,看见无垠的大海就是了。”

凰凌天很有礼貌地道谢:“多谢。”

她准备找个机会去北溟,带点礼物回来让师姐开心。

这一想法并非无中生有,更像是沉眠在记忆中、根深蒂固的认知。

“江如练?”

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两只小鸟之间的谈话。

卿浅发丝凌乱,外衣只披了一半,不难看出她出门有多匆忙。

凰凌天反应了一下,忽地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

她小脑瓜子转得飞快,骄傲地翘起尾巴:“好的,从现在开始我改名叫江如练了。”

雀妖:“”

江如练飞到卿浅肩上,把自己暖和又毛茸茸地身体贴上去,亲昵地蹭她的脸。

卿浅把试图萌混过关的凤凰抓下来,语气责备:“不要到处乱跑。”

小鸟躺在她手心里,听完眨眨眼睛,啾了好几声。

乖巧听话极了,别的羽族看了都会说这是演的。

卿浅呵出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或许是后悔之前发脾气,对江如练态度不好,她垂下眼帘小声地解释。

“外面,有吃凤凰的妖怪。会把你捉去拔毛、炖汤。”

江如练抖抖羽毛,翻来覆去地蹭卿浅的指尖。

师姐真的好关心我!

如果她能恢复人形,会给卿浅一个温暖的拥抱。会把这个冰冰凉凉的人捂暖和,替她揉开蹙起的眉。

她不知道,卿浅熨帖之余又总觉得怅然若失。

没被她拒绝过、没有在身份认同中反复纠结的江如练,大概就会是这个模样。能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她在昆仑见过的,那只跨越万水千山,为她衔来一枚珍珠的凤凰。

卿浅抿唇,原本替江如练顺毛的手也停了下来。

无论江如练怎么啾都无法唤回她的注意力。

江如练好急,怎么办,心上人怎么总是不开心?

这更加坚定了她出走北溟的信念。

她要给卿浅带礼物,哪怕要飞过一万座山、一千条河流。

*

江如练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每天认真吃饭养身体、恢复灵力,摸清楚卿浅的作息。

大部分时间卿浅都在练剑、看书,会抽空把她揣兜里带下山溜达。

也会教她一些生活常识,比如买东西要用钱,在人类面前要把自己藏好。

偶尔的偶尔,暮春的午后阳光正暖。

打瞌睡的江如练会感觉到有人在揪她尾巴毛、戳她胸口、故意把头上的翎羽薅乱。

她每次转过头,都能对上卿浅面无表情的脸,好像做这事的不是她一样。

没有关系,江如练默默把毛理好,尾巴给老婆玩一会儿怎么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终于被江如练抓住了机会——

卿浅要出门办一件重要的事,反复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带她。

“那里太危险了,你就在停云山等我回来。”她临走前如是说。

江如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得很好。

结果前脚卿浅刚走,后脚她就摸出攒下的零钱飞向北边。

凤凰的飞行速度相当快,日行几千里不是问题。

她片刻未停,终于在落日时分抵达了海州。

浪花拍在礁石上碎成海沫,日光如水温柔。

为数不多的鲛人们哼着动听的歌,用贝壳装饰自己的长发。

凤凰在海面上盘旋了一圈,还没落地,方才的鲛人就争先恐后地跃入水中。

唯有一只年龄小的行动不便,被江如练拦住了去路。

海水咸腥,赤色小鸟打了好几个喷嚏,散出凤凰火把周围的空气蒸得又干又燥。

差点没让喜水的鲛人晕厥。

人身鱼尾的少女顿时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询问:“大王、大王想要什么?”

江如练也不客气:“要最漂亮的珍珠。”

她非常满意,相信自己从前一定是个善良的好妖王,否则这些鲛人不会这么敬重她。

没等多久,水面下阴影掠过,鲛人们手捧珍珠浮上来,飞快地“赎”走了自己的同伴。

鲛人少女还止不住地向同伴哭诉:“呜——母亲说得没错,凤凰是世界上最邪恶的妖怪!”

邪恶妖怪江如练此时找了个地方变回人形。

值得庆幸的是,她只是真身幼化了,化形还挺人模人样。

哪怕穿着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回头率都奇高。

江如练衣兜鼓鼓,塞满她精挑细选的珍珠,转身进了街边的一家礼品店,仔细选了精美的礼盒、纸袋。

临付钱时,忽然注意到货架上的奶糖。

鬼使神差的,江如练抓了一把:“老板,麻烦把这个也包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如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来北溟给卿浅带珍珠。

师姐明明不缺这些。

但江如练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要飞行就振翅,看妖不爽就打一架。

如果遇见了喜欢的人,就想办法得到她。

她带着礼物回家,准备给卿浅一个惊喜。

*

师姐见了肯定会喜欢!

小凤凰退后几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布置。

映有金色纹路的礼盒内铺满珍珠,被强行塞进去导致参差不齐的玫瑰花,漂亮的彩缎和蝴蝶结。

重点突出一个“花开富贵”。

“砰!”

门被猛地推开,江如练爪子打滑勉强稳住平衡。

“你去哪了?”

随之而来的是卿浅凉丝丝的质问。

日光一线,正好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整个人宛如薄纸,轻轻一揉就碎了。

她好像已经找了自己很久,并非才从外面归家。

江小鸟神情呆滞,不用想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忘记留消息让师姐担心了。

眼见卿浅快步走过来,凤凰连忙后退,一个不小心撞翻了准备的礼物。

盒子终于不堪重负,让花和珍珠兜头罩下,凤凰恰好踩到一粒直接表演了一个小鸟劈叉。

而后更是被玫瑰花淹没,不知所措。

江如练倒吸一口凉气,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傻。

这样是会被师姐嫌弃的!

卿浅冷着脸伸手去抓,呆毛凤凰仿佛应激一般,当场夺路狂飞。

她飞到院子里,落地时下意识地变成了人形。

“跑什么?”那道冰冷的声音始终相随。

一回头,卿浅正好站在身后,冷气肉眼可见,连阳光都驱不散。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原来你没有回溯成幼崽。”

好糟糕,师姐越来越生气了!

江如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变出些东西哄她。

手忙脚乱地摸了半天,仅仅只掏出几块白兔奶糖。

最普通的那种白兔奶糖,旅途遥远又颠簸,糖纸都皱巴巴的。

因为贴身放的,还化了一点点。

塞进卿浅手里的时候,江如练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还磕磕绊绊地解释:“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要出门很久,想给你一个惊喜。”

她以为卿浅至少会说她一两句,可捏着手里的糖,卿浅却沉默了很久。

“吧嗒。”

眼尾渐渐洇出嫣红色,她一眨,泪珠砸落在手心里。

江如练大脑宕机,动都不敢动。

她那霜花冷月般的师姐被她弄哭了。

起初还一声不吭,只有眸子晃了晃,如一汪被搅和的泉水,然后水便满溢了出来。

然后那颗糖被她越攥越紧,她弓起身,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情绪,咳到停不下,把江如练的心打得七零八落。

“怎么、怎么还哭了?”

江如练一边轻轻拍卿浅的背,一边慌乱地把人按进怀里。

她看不见卿浅的表情,只知道肩膀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

怀里人忍着呜咽,脆弱得不像寻常。

“你把我忘了。”卿浅低声道,似乎很委屈。

“没有忘,”江如练此时巴不得自己能长三张嘴来解释:“我知道师姐对我很重要。”

哪怕卿浅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

就这样抱了良久,卿浅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了。

她冷静地推开江如练,只是遮不住那湿润的眼睫、咬出痕迹的唇。

“是师姐。”卿浅慢慢地拆那颗奶糖,压低了声音:“还是你……结契的妻子。”

江如练嘴角牵了牵,眼底倒映着卿浅,笑容也越来越明显。

她管不了那么多,重新把面前的人揉进怀里:“我就知道。”

语气格外骄傲,就差直夸自己真聪明了。

可惜翘尾巴的凤凰总会惹人注意,她耳朵一热,疼得呲牙咧嘴。

“嘶!疼疼疼!”

卿浅松口:“笨。”

她含着糖又说了一遍:“笨蛋凤凰。”

江如练根本不放在心上,正大光明地去牵卿浅的手:“师姐和我讲讲从前的事吧。”

“嗯,你从前叫凰凌天。”

江如练笑容一僵:“……骗我的吧?”

她当初也就随便说说。

“嗯。”

“师姐!”

凤凰的控诉惊起树上停歇的小雀妖。

小雀妖直呼受不了,怎么这也能找到老婆!

作者有话说:

师姐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

她在这段关系里从来没有高高在上过,会自卑会吃醋还会生闷气,会患得患失,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写她的名字。

她本来不是纠结的人,是江如练让她拧巴。

呜呜呜马上就要写卿浅视角了,我怕大家不喜欢这样的师姐,觉得她人设崩塌,所以提前打打预防针。

作者在这里跪下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