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记不清是第几次胃痛昏迷。

当我再次在校医院醒来，眼前是辅导员关切的眼神。

我艰难地勾起唇：

「姐，谢谢。」

辅导员眼眶一红，板着脸说道：

「叫老师！」

她扶着床边护栏的手隐隐在发抖。

「我刚刚在电话里痛骂了你父亲，他可能会告我。」

随后她勇敢一笑：

「但是在被举报和被气死之间，我选择气死别人！」

我有些茫然，然后才知道，辅导员在我昏迷期间给我爸打电话说了我的健康问题。

结果换来我爸的冷笑嘲弄：

「我没想到梅岚这么大本事，连老师都被买通跟着一起撒谎骗人。」

「麻烦您告诉梅岚，我是她爸爸，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有多奸诈恶毒。」

「苦肉计对我是没用的，除非她真的死了，到那时您再通知我也不迟。」

辅导员被他这番言论彻底惊呆了。

她还很年轻，还不太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于是她对着话筒低吼：

「恕我直言，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你有什么资格说梅岚恶毒？」

「你是我平生仅见最让人恶心的家长！」

两人不欢而散，我爸留话说要让我辅导员工作保不住。

啧啧，都喜欢让对方没活路，我还真是他的女儿呢。

我微笑安抚辅导员：

「别怕，他很快就会来求你的。」

5、

我爸的电话来的比我想的还要快。

「梅岚，我要你立刻撤诉，马上。」

我躺在病床上用手撑着胃，一边冷汗如雨一边笑着问：

「我凭什么要撤诉？」

我爸压低了声音，带着狠意：

「别明知故问，立刻撤诉！否则你永远不要再喊我爸爸。」

胃里一阵紧缩，强烈的呕吐感袭来，我趴在床边张嘴呕出一大口血。

刚走到病房外的辅导员惊叫了一声：

「我的天啊，梅岚！医生！梅岚吐血了！！」

病房外头冲进来好几个医生和护士，病房里吵嚷起来。

电话那头，我爸还在冷笑：

「演，接着演！梅岚，你要死就死远一点，像你这种人，活在世上就是浪费粮食。」

我咳嗽着回答：

「放心吧梅先生，今生今世，我不会再称呼你一声父亲。」

「另外撤诉是不可能撤诉的，背后带头网暴我的人，我一定要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我没有力气再拿起电话。

医生护士们急急忙忙查看我的情况，手机就这么躺在病床底下。

上面留下许多我爸的未接来电，和几十条他咒骂我的短信。

最后我爸的电话终于还是打给了辅导员。

她接通电话急得要哭：

「梅先生，你赶紧来我们校医院一趟，梅岚要抢救，请你来给她签字。」

我躺在旁边摇摇头，自己拿笔签了字。

我爸愤怒的声音从辅导员话筒里清晰传出来：

「老师，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一再配合梅岚欺骗我，信不信我真的可以让你卷铺盖滚蛋？」

「请你转告梅岚，再不撤诉，我将正式修改遗嘱，她休想拿到我一分钱。」

如果病魔没有夺走我所有的力气，这句话能让我笑上三天。

辅导员举着手机站在我旁边，气得浑身发抖。

我无力地拍拍她的胳膊，接着就进手术室了。

没有用的，我爸需要靠着对我的恨才能正常生活。

他的大脑不会接受任何他错了的信息。

6、

我不知道自己手术后昏迷了几天。

昏睡中，病房里并不安静。

我依稀能听见辅导员的斥责，和我爸的讥讽冷笑。

甚至有人来大力拉拽我的身体，试图拔掉我的氧气管。

「装什么装，别以为躺在病床上装晕就能骗过我的眼睛。」

动手术的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然后我听见了响亮的一记耳光，和辅导员的怒吼：

「你脑袋上长两个眼睛是用来干什么的？」

「梅岚已经胃癌晚期了，晚期！你是智障听不懂吗？」

「她才刚刚动手术切除了肿瘤，和三分之二的胃！」

「梅正弘，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医生护士跑进病房里把人往外赶。

之后我再度陷入长久的沉睡。

可恶，这学期开学，我都没正式上过几天课啊，要挂科了。

7、

再度醒来时，我看见辅导员红肿着眼睛坐在病床边。

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

「姐，我又逃过一劫，还能再活几天。」

我嘻嘻一笑。

她没忍住还是哭了。

「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二十六七岁的人了，哭得像幼儿园小朋友。

我费力举起手给她擦泪。

「姐，老守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工作那么忙。」

辅导员笑了笑：

「我打了你爸一耳光，他举报到院里了，我现在暂时停职。」

我眉毛跳了跳，果然是我爸，熟悉的作风。

「我从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你的主治医生把你的手术内容和治疗方案给他看，他坚持认为是你买通了我们所有人来骗他。」

辅导员长长叹了口气。

我忽然问道：

「我要求追查那个带头网暴我的账号，警方有没有进一步消息？」

辅导员点点头：

「昨天就来过，你正在昏迷，所以他们说等你醒了再来。」

我笑了。

等警方把对方资料给我看，我喃喃低语：

「果然是她。」

是梅欢。

「对方家长要求私了，说给你五十万封口费，要你撤诉。」

撤诉？不可能的。

「对方家长」的钱，我一分钱都不要。

我坚决要求追究梅欢的法律责任，将她带头网暴我一事通报她的学校。

我不要钱，我只要她自己付出代价。

当天晚上，我爸闯进了住院部。

我正艰难地扶着墙下地行走，接着被他猛地揪住衣领。

「梅岚，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囡的学校要给她记大过处分，这是要一辈子记录在档案里的，你怎么会这么狠毒？」

我爸原本英俊的脸几乎气得变形，眼底全是红血丝。

我扬起眉梢：

「如果寻求法律帮助为自己争取公平是狠毒，那么梅欢在网上网暴造谣我是不是该下地狱？」

我爸闻言，满眼恨意地提着我的衣领把我往墙上撞。

我的伤口再度撕裂了一般剧痛，有什么东西从伤口里渗出来。

「该下地狱的是你。」

我爸冷冷看着靠墙喘息的我：

「少在我面前摆出这种柔弱的样子，看了让我恶心。」

「要不是你偷走了你妈的遗物，小囡怎么会这样做？你才是那个祸根！」

我靠着墙低声笑出来：

「梅正弘，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你等着，我不会放过梅欢。」

我话音刚落，我爸扬手给了我狠狠一耳光。

护士站的护士冲过来拦住他，大声呼喊：

「保安！保安在哪，快报警，马上报警！」

我喉头发紧，我爸冷笑着看我，但是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惊讶，夹杂着一点点慌乱。

我顺着他视线低头看去。

哦，原来是我胃部的伤口再次被撕开了，鲜血染红了我胸口的病号服。

跟一大块红色地图似地。

我胸口纽扣也被他扯掉了几个，长长蜈蚣一般的缝合伤口也露了出来。

我抬起头看着我爸，恶作剧灵感忽然涌上心头。

我推开了挡在我身前的护士姐姐，走到我爸眼前，张开嘴。

噗————

一大口血被我喷到我爸脸上。

我咯咯直笑。

他呆若木鸡满脸是血的样子真有趣。

8、

我的主治医生严厉警告我爸不许再靠近我：

「虽然你是病人的亲生父亲，但你的言行简直毫无人性，令人发指。」

「病人是癌症晚期，哪怕手术顺利，也不能保证生存时间。」

「如果你再对病人施加暴力，就算病人再求情，我们也要把你送去警察局！」

是的，我求情后，我爸没被拘留。

他还能在我面前活蹦乱跳。

但这并不是因为我爱他。

我有一个大礼，等着送给他。

我爸的态度和善了一些，看我的眼神变得不太自在。

他在辅导员严厉的视线下如坐针毡。

「梅岚，就当爸爸求你，你撤诉吧，放过小囡，她是无辜的。」

「她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

我有气无力回怼：

「我十八岁那年，你不是这么说的。」

我爸闭上了嘴。

痛快。

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我：

「我上次说遗嘱的事都是气话，我的财产，你跟小囡是一人一半的」

他的声音在我戏谑的眼神中逐渐低了下去。

我要他的钱干什么？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年的太阳。

「把你的钱都给你的小囡，我不需要。」

人之将死，想怎么怼就怎么怼，真爽。

「至少，你治病需要钱。」我爸想到了另一个理由，自信地开口。

辅导员匪夷所思地瞪着他：

「梅先生，你用治病费用威胁自己得了癌症的亲生女儿放过网暴她的人？」

我爸噎住了，他抿着唇低下头，第一次哑口无言。

「小囡是个好孩子，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毁了她。」

絮絮叨叨不肯放弃的声音，真像一只啰嗦的母鸡。

至今为止，梅欢都没有到我面前道过歉。

即使在网上，她也没有道歉。

「梅先生，你的小囡是好孩子，可是我是坏孩子呢。」

「你亲自认证的，恶毒奸诈的坏孩子。」

我笑着看他。

他脸色逐渐发白。

「梅岚，你何必得理不饶人。」

因为，你也没有饶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