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想:“她要哭了!”杰夫代特先生去世一年来,尽管家里所有人都已习惯了尼甘女士这种说哭就哭的状态,但这仍然是一件让他们感到心烦的事情。奥斯曼想看报,想好好呼吸一下弥漫着椴树花香的空气,想安安静静地喝茶,他担心地看着母亲的脸。
尼甘女士开始轻轻抽泣着。奥斯曼无奈地看了一眼奈尔敏。他想用眼神告诉妻子,自己在这个家里找不到安宁。但奈尔敏摆出一副知道什么事的样子,把头微微向后仰着。
奈尔敏说:“蒂达黛女士和雷拉女士过来的路上看见了阿伊谢。”她像是手里拿着一只重箱子似的耷拉着肩膀,“还是跟那个拉小提琴的孩子在一起……”然后,她用一种仿佛想说:“你妈妈实际上是在为这哭”的眼神看了看尼甘女士说:“雷拉说阿伊谢长大了,漂亮了。然后还不经意地说她们看见了阿伊谢身边的小伙子!”
奥斯曼想:“原来是为了这个!”他突然站起来。他觉得很气愤,因为有人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因为在家里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安宁。他说:“她在哪里?把她叫到这里来。去叫她!”
尼甘女士还是喃喃自语道:“啊,杰夫代特先生,您走后就没人把我们当回事了!”
看着母亲,奥斯曼再次确信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请德国人来家里做客了。
裴丽汉站起来说:“我本来就要上去看孩子的!我去叫阿伊谢!”她大概是想躲避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奥斯曼明白会有一场风暴来临。他让奈尔敏把雷拉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奈尔敏还说尼甘女士曾上楼去跟阿伊谢嚷嚷了一会儿。奥斯曼想:“原来刚才她是为了这个在哭!”他开始气愤地在花园里来回走起来。听母亲又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后,他想:“我妈妈大概还在打算把阿伊谢嫁给雷拉那胖胖的儿子!和一个拉小提琴的孩子……一点不害臊……何况我第一次看见他们时,他们已经走到省长官邸了!”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破例点了根烟,因为通常他在晚饭后才会抽晚上的第一根烟。随后他明白,为了让这场风暴达到最好的效果,自己必须马上做出一个决定,他突然想:“今年夏天一定要把她打发到欧洲去!今年夏天一定要让她去瑞士,去塔吉赛尔女士那里!”他想到雷拉的胖儿子也会在那里。“但是,如果她不愿意去怎么办?”想到这点,他气得两眼冒火。他迈着小步子迅速地在花园里走着,“我想家里安宁,但是因为他们……”他想到了雷菲克,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又想起了齐亚。“如果她不答应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她!这家里是怎么回事。看看,花都凋谢了。”刚才在他眼里的那些新绿一下变成了泛黄的、不死不活的杂草了。“她们连一个花匠都对付不了……”他看了一眼杰夫代特先生去世前不久种下的那些奇花异草,现在尼甘女士在亲自给它们浇水。他突然感到一阵委屈,因为不管怎么样父亲还是可以在家里找到他要的秩序和舒适的。他想到了自己的情妇,感觉委屈得到了一点平衡。他对自己说:“家里找不到安宁,那就只能去别处找了。”想到凯丽曼那张可爱的樱桃小嘴时,他像是稍微高兴了一点。随后,他看见了阿伊谢。他看见妹妹拉长着脸走过来,但她眼里好像并没有泪水。他想自己的妹妹一点也不好看,他一边嘟囔道:“啊,这个傻瓜,这个傻瓜一下子就给人骗了!”一边径直朝她走去。在离藤椅还有几步远时,他仔细盯着妹妹的眼睛看了一下,他发现在她的眼里没有自己希望看到的眼泪或是恐惧,有的却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挑战。
他问:“你在哪里?”他很吃惊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如此的冷静和毫无意义。
阿伊谢说:“我在房间里!我在看书!”她眼里那种挑战的眼神更清晰了。
“是课本吗?当然不是,是吧?读书好,但是只会读书不是什么本事!”他越是听着自己的声音越是觉得气愤。
阿伊谢用一种自信的态度冷冷地看着奥斯曼,一句话也不说。这种自信和挑战的姿态在她身上并不常见。
奥斯曼皱着眉头说:“我不跟你说废话!她们看见你又跟那个拉小提琴的孩子在一起了!”他看了看奈尔敏和尼甘女士,接着说道:“蒂达黛和雷拉女士看见了。”他坐到藤椅上说:“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阿伊谢摇了摇头。然后好像来这里只为做这个动作一样,她开始不耐烦地想要回去了。
“去哪儿?坐下,坐下听我说!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警告你两次了。第一次我想可能是个巧合,所以对你很客气。第二次我很严肃,但现在我发现你对我的话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为了说明是如何从另外一个耳朵出去的,他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他发觉自己的这个动作很可笑,他气愤地说:“我不说废话了。第一,今年夏天你要去瑞士,去塔吉赛尔女士那里。我马上给他们写信。夏天你在那里过。第二,以后你不要再到匈牙利老师那里上钢琴课了。”他看着阿伊谢脸上的反应继续说:“从今往后,我会派人去学校接你……让努里去,或是那个没用的花匠,反正有人会去接你!……你有话要说吗?”
阿伊谢那挑战的眼神最后闪现了一下,她嘟囔道:“今后我不想上钢琴课了!”说完这话,她的眼神立刻变得黯淡和绝望了。
奥斯曼重复说道:“不,我是说今后你不去匈牙利老师那里上课!反正今年你也去不成了,但明年你得接着去上课。你在听我说话吗?听我说话的时候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对,就这样!另外,请你不要来回晃脚,让我看着眼晕。不要忘记,我们的爸爸去世了。现在我更像是你的爸爸……”他用一种若有若无的胜利者的姿态先看了尼甘女士一眼,然后又看了奈尔敏一眼。
尼甘女士也好,奈尔敏也好仿佛都在想:“就该是这样的结果!”她们一边盯着阿伊谢,一边不住地点头。
奥斯曼想了想最后该说的话。他说:“还有必要再说一遍吗?我不想再看见你和那个拉小提琴的孩子在一起了。”他用一种等待回答的眼神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突然问:“他爸爸是干什么的?”
阿伊谢轻声说:“老师!”
“老师!一个老师的孩子!”奥斯曼又气愤地站了起来。“他骗了你!太明白不过了!他知道你是一个富家女,所以就来骗你,他想得到父亲给你的那份遗产,那样他就可以享一辈子福了……当然了,为了给你还债,他会给你拉小提琴……”说着,他弯着腰、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做了一个拉小提琴的动作。这次他没有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可笑,他为这个动作表达了他对拉小提琴男孩的鄙视而沾沾自喜。
阿伊谢突然说:“他是个好孩子!”她开始哭起来。
“好孩子。你说的好孩子其实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他骗了你……你不明白他的用心吗?你连这点脑子也没有吗?好孩子!好孩子想坐享其成!然后给你咯吱咯吱地拉小提琴……你知道钱是怎么挣来的吗?我们要把你送到瑞士去,你知道那要花很多钱吗?”突然他感到一阵厌恶,他想用肥皂好好把手洗一下。他更加火冒三丈地说:“别哭了,哭不会让你得到任何东西!与其在这里哭,还不如好好用用你的脑子!想想一个家,一个公司是怎么建起来的……别忘了你那去世的父亲是从卖柴火开始的!好了,好了,你要哭就哭吧,但是不要在这里哭,回你房间哭去……”
看着往厨房走去的妹妹的背影,他嘟囔道:“所有的事情,这个家、公司,所有的事情都要我来管!”然后,他发现藤桌上的茶水也凉了。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又坐到了藤椅上,他看了一眼母亲,又看了一眼妻子。为了平息内心的委屈和不安,他开始努力集中注意力去看报上那些关于哈塔伊事件的文章,但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把报纸放在胸前,把头靠到椅背上,茫然地看着花园里的栗子树和椴树。
[1]该学校用法语授课。
[2]泰夫菲克•鲁斯图•阿拉斯(Tevfik Rust u Aras,1883—1972),土耳其政治家,1923—1939年间任土耳其外交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