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吗?谁说什么了?”
“亲爱的,没人说什么。只是伊斯麦特帕夏在问:‘穆赫塔尔先生跟我们生气了吗?’”
“难道有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吗?”穆赫塔尔先生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回答。
“我不知道!这个你自己更清楚!”部长说着和一个胖女人笑了笑。
“我更清楚什么?”
内政部长把手从穆赫塔尔先生的臂弯里抽出来说:“很好!我很高兴。他们以为你在对什么事生气。我们不希望有人不高兴。很好!”
“是的,我非常清楚帕夏这种修补破碎的心的政策!”穆赫塔尔先生本想用一种嘲讽的口气说这话的,但他没能做到。
内政部长哈哈大笑起来。“修补破碎的心啊?”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些天人人都在说的这句话,他又哈哈大笑了几声。
穆赫塔尔先生气恼地说:“你很开心!”
部长大概是对老同事脸上仇恨的表情感到害怕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严肃!笑一笑,亲爱的!”他用一种责备的语气说,“你进名单了。你会被选上的。你依然会和我们一起工作的。你大概以为我们把你忘了吧。”
穆赫塔尔先生嘟囔道:“没关系!”他觉得这句话很荒唐。
随后,他们的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他俩不约而同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内政部长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像是发现了一个自己一直在找、但又始终没找到的人一样,带着慌忙和兴奋的神情离开了穆赫塔尔先生。
穆赫塔尔先生看着他的背影想:“也就是说伊斯麦特帕夏问起了我。他是来套我话的。他这是第一次当部长,也许想显示一下自己。帕夏为何会问起我?”他扭头看了一眼和库塞•伊万诺夫坐在一起的雷菲克•萨伊达姆。他想:“他在笑!帕夏对他说:‘去告诉穆赫塔尔先生,我们还会让他选上的,叫他别板着脸!’他就让法伊克来和我说了!我不怀疑自己会被选上,但他们为什么要说这个?……因为他们不希望谁和谁有过节,他们希望我去和杰拉里莱尔和解。我在议会走廊里说的那些话有谁听到了?十天前我大发雷霆时胡卢希、塞尔麦特和埃克雷姆在场。塞尔麦特不会说,埃克雷姆……”突然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了恐惧。他嘟囔道:“我恨他们所有人!我讨厌他们!”他独自一人站在大厅的一角。“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我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货色!你们全都是奴隶!我也曾经是个奴隶,但我现在觉醒了。我要感谢帮我觉醒的伊斯麦特帕夏。”尽管他仍然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但谁也没去接近他。“我知道你们是些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他厌恶地嘟囔道:“修补破碎的心!……因为害怕雷杰普•祖赫图会来枪杀自己,所以伊斯麦特帕夏在阿塔图尔克病重时一直没能去伊斯坦布尔,而现在他和他们和解了。”他想起了一个传闻:雷杰普•祖赫图告诉阿塔图尔克他打死了伊斯麦特帕夏,所以阿塔图尔克在最后几个月里一直以为伊斯麦特帕夏死了。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在遗嘱里要求给伊斯麦特帕夏的孩子们提供教育经费。想到这个传闻他变得高兴起来。当他看见马拉什议员布尔哈内廷•欧凯时更开心了。“他是因为一个人死了才被任命为议员的。上台宣誓时,他说:‘感谢你们选了我。’我们说:‘不是我们,是民众选了你。’于是他嚷道:‘谢谢你们让他们选我!’愿真主惩罚你们所有的人!……”他又情不自禁地看了雷菲克•萨伊达姆一眼。穆赫塔尔先生想:“他还在笑,还在笑!当一切都如此卑劣、可怜、丑恶和低俗时,他竟然在那里笑。有什么可笑的?你还是想想国家的事吧!一切都那么糟糕。国家贫穷,百废待兴,而你在笑个没完!”突然他想到了未来女婿的朋友雷菲克。“他在做什么?他的书出版了。那个农业部长也下台了……当然还有些别的人事变动。但足够了吗?够了吗?这样就满足了吗?他们相互妥协,事情也就解决了。他们希望谁也别跟谁生气,希望一切照旧进行,希望谁也别有怨气。但我是有怨气的!我,穆赫塔尔•拉沁,对自己可笑的姓氏感到羞耻。毕业于行政管理专业、前马尼萨省长恨你们所有的人!我是个不幸的人!我只有一个女儿。我恨你们所有人,所有的一切!……”
“亲爱的穆赫塔尔先生,您在节食吗?”
“什么?”
“您对饭菜一点也不感兴趣!快过去,把我们的盘子装满!”
穆赫塔尔先生看着党纪督察员伊赫桑先生说:“去把我们的盘子装满吗?但我一点也不饿!”
“来吧,看见饭菜您就会有胃口了。要不然过一会儿就什么也没有了……您是怎么看这些保加利亚人的?”
穆赫塔尔先生说:“我想……”因为此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羞愧地不知如何作答,他和督察员一起往餐台走去。
“我认为他们的中立不是一种政策,而是迫不得已。您想啊,他们的国王是亲英派,政府倾向德国,王后呢倾向意大利,而保加利亚人民则是俄罗斯人的朋友。您喜欢吃鸡肉吗?然后他们的眼睛又盯在多布里奇[1]和马其顿。”
穆赫塔尔先生想:“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那一刻他对伊赫桑先生的博学感到了羡慕,但随后他又嘟囔道:“他也是和他们一伙的!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徐克鲁•萨拉基奥鲁在跟我打招呼……”穆赫塔尔先生屈身向外交部长打了个招呼。“我的招呼怎么样?很有分寸吧……不,我的身子弯得太低了。我待在这里干什么?我和一个小丑有什么区别!那些食物……人民在挨饿,他们在这里胡吃海塞。露着胳膊、肥胖和令人作呕的女人们……她们的胃口怎么这么好……奴隶们的老婆和女儿们……不,我的女儿不会是这样的!我要回家。纳兹勒在干什么?女佣也不在家!几点了?他在说什么?”
“如果我们把多布里奇的土族人叫过来的话……”
穆赫塔尔先生这次又屈身和另外一个人打了个招呼。他想:“我在他们身边一文不名!”他看见自己打招呼的人是凯利姆•纳吉先生。
“穆赫塔尔先生,您的女儿结婚了吗?”
“她订婚了……”
“这我知道。”
穆赫塔尔先生说:“既然知道您还问什么?”随即他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感到很惊讶。他嘟囔道:“我说了什么?我说什么了!我跟凯利姆先生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
凯利姆先生说:“您大概有点不舒服吧?”
穆赫塔尔先生想说点什么,他以为自己说话了,但随即他发现自己其实只是动了动嘴唇。
伊赫桑先生说:“穆赫塔尔先生,是的,他大概有点不舒服……”他说这话是想平息凯利姆先生的愤怒。他离开穆赫塔尔先生,挽起了凯利姆先生的胳膊。
穆赫塔尔先生茫然地看着手上的盘子想:“鸡腿!我差点要吃鸡腿!”他很想把盘子扔出去,但他能做的只是轻轻地把盘子放到餐台上。“面对这一切的丑恶,我竟然还要在这里吃鸡腿。我是个可怜的人。鸡腿……”他离开餐台,穿梭在人群中摇摇晃晃、慢慢地走着。“我差点要吃鸡腿。我是什么?一个可怜的人。我跟凯利姆先生说了那么生硬的一句话。现在他们肯定在拿我开心。他们会说,可怜的穆赫塔尔先生大概是喝多了……他的女儿又不知怎么一直不能完婚!……我的女儿!他们在家里干什么?我要回家。我为什么要让女儿和那个家伙单独待在家里。我怎么忽略了这点?是的,我不舒服,凯利姆先生说得对。我跟他说了什么!雷菲克•萨伊达姆还在笑!我在报上看到伊斯麦特帕夏也在笑。你们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肯定是埃克雷姆告诉他们的。我要回家。我没得到安慰!谁也不能抚慰我。我只有一个女儿!唉,生活!我也应该像拉斐特那样……像拉斐特那样,抛开所有的虚伪,去挣钱,去享受生活。那样的话我在凯齐厄兰也会有一处葡萄园。我让他们做个壁炉,我也可以坐在壁炉前一边听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噼啪声,一边抽烟……”
[1]保加利亚东北部城市,1913—1940年曾属罗马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