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经过伊兹米特……幸亏我带上了日记本……车站上、住家的窗户上都挂着国旗……去年国庆节,我在安卡拉。
10月31日周二
中午:我们在安卡拉等火车开动。来来往往的人在看我写什么。裴丽汉在喝茶。我说她茶里放了太多的糖,她还没长大,我们在开玩笑……
现在:她说:“你在不停地写什么!”我又要了一杯茶。还好我活着!
我们离开安卡拉:现在是12点半。我买了份《乌鲁斯报》。全是战争的消息。
晚上:我感觉很累。
11月1日周三
早上:刚才列车员告诉我,我们已经过了锡瓦斯。裴丽汉读完了乔治•桑的书。我在看阿纳托尔•法郎士[3]的书。到迪夫里克了!我下车去转了转。火车鸣笛我就立刻上了车。看见这些起伏的山峦我就情不自禁地激动。我在和裴丽汉聊天。她又问:“你在写什么?”十一点……我们在不断地过山洞……十二点……我们离目的地却来越近了……车在凯马赫停了一会儿。山顶上是城堡,远远望去城堡像个圆顶的东西!最多还有半小时就到阿尔普了。我到包厢外去走了走。走廊里贴着同一个告示:请不要在车厢内吐痰。火车开动了。我们在收拾行李……很兴奋。
晚上:现在让我写什么呢?我见到奥马尔了……我和裴丽汉都在想:“要是我们没来就好了!”该从哪说起呢?发电机不工作。我们住在一间点着汽灯的房间里,很冷。
我们在阿尔普下了火车,在稍微有点积雪和泥泞的路上走了十五分钟。那栋宅邸以前我去过。我们先看到了哈吉,他很惊讶。他一边喊着奥马尔,一边把我们让进了宅邸。他把我们引到一间放着一个巨大暖炉的宽敞房间里,奥马尔正在那里解国际象棋的难题。看见我们他惊呆了,因为他还没收到我的信。我们坐着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起来……我跟他说了穆希廷那封信的事,告诉他我在伊斯坦布尔做些什么,还有我搬家的事。他说自己在这里整日无所事事,有时去埃尔津詹找朋友玩牌。他还说,无聊的时候他就跟自己下国际象棋,或去火车站和那里的工作人员下十五子棋……话都说完了。他让人为我们准备了房间。放好东西后我们就下楼了。我们做什么呢?一阵沉默,一阵寒意……我们开始说学校里的那些往事。奥马尔在对裴丽汉说这些事。我们就像多年后偶然碰上,不得不在一起度过几个小时的老同学那样,聊一些那人在干什么,这人怎么样的事情。哈吉准备好了晚饭,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半小时前我们来到这个房间……“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11月2日
我们坐火车去凯马赫转了转。所有人都在看我们、看裴丽汉。我们的身后跟了一大帮孩子。他们跟我们一起上了城堡。城堡的门关着。一个孩子告诉我们山石中有个小洞,但因为裴丽汉没法过去我们就回来了……我们从城堡下来,穿过街道去火车站。所有人都站在商店和家门口看着我们。裴丽汉不停地说:“我们去那里,我们去这里,这里有什么?”我们在火车站整整等了四个小时。工作人员说:“你们别走远,火车任何时候都可能过来,到时你们就赶不上了!”早上天还是好的,现在却一下阴沉了下来。我们在候车室里就那么焦虑地等着。我们后天回伊斯坦布尔,票已经买好了。晚上我在汽灯下写日记。奥马尔说:“明天我们一起去埃尔津詹,我介绍你认识我的新朋友!”我说:“算了!”我们去那里干什么?但现在我还不知道明天我们干什么。也许我可以和奥马尔谈谈。我要问他准备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想法……人生?
11月4日下午
我们在火车上。一小时前裴丽汉开始哭了。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哭?”她不回答,但我知道,因为我也想哭。我拥抱了她,安慰了她……我走出包厢,在餐车上找到了一张空桌子……
昨天我们在奥马尔的宅邸里待了一整天……奥马尔很想跟我好好聊聊,我感觉到了,但因为裴丽汉在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连着下了几个小时的国际象棋……我不时问他:“你准备做什么,什么时候回伊斯坦布尔?”但他避不作答。他说目前还满意这里的生活。他开了玩笑,我们都假装笑了。还是哈吉为我们准备的午饭。下午也一样……这次他拿出了一瓶白兰地!我们边喝酒,边下棋。外面在飘着雪花。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下棋。吃完晚饭我们又接着下棋了!裴丽汉去了楼上的房间。奥马尔有点喝多了,他说:“我要不看棋盘下棋!”以前他也这么试过一次。他背对着棋盘跟我下棋,我们下了几盘,他赢了其中的一盘。他在不停地喝酒。我也喝了,我醉了。我问他在这里(那里)干了点什么。他嘲弄了我。只是我们之间有过这样一段对话:他问:“你知道纳兹勒和穆赫塔尔先生在干什么吗?”“我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在订婚仪式上的样子吗?”“记得!”“忘了,忘了吧!去他们家提亲、订婚仪式、甚至在铁路上的事我都已经忘记了……学校里的事你也别再提起……”然后他笑了。但今天早上等火车时,也许是因为无话可说,他自己竟然又提起了学校里的事情!然后我们又下了一会儿棋……他说有个美国人,可以背对棋盘同时和六个人下棋。但后来这个美国人被送进了医院……奥马尔说:“这是多大的一种乐趣……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应该就是思想密度(或是类似的一样东西!)。”然后棋战结束了。我上楼去睡觉了……早上,奥马尔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火车晚点了……我们找不到聊天的话题。我又跟他说了穆希廷和搬家的事,他一直在点头……他说他一定会去伊斯坦布尔,会给我写信的……火车来了,我们上车放好了行李……离开那里几个小时后,裴丽汉就突然哭起来了。
她为什么要哭?还在哭吗?我是不是该回去安慰她一下?我望着窗外……山峦、盆地、岩石、树木。这里有什么?该如何生活?
11月6日周一
我们在家里。我们去尼相塔什把孩子接回来了。我们在那里吃了饭,跟他们聊了聊这次旅行的事,然后就回来了。
11月7日周二
今天我干什么了?办公室。我和裴丽汉去了她的朋友塞玛家。她的丈夫是个有趣的人。他在法国读了经济学。他给了我几本马克思的书让我看。我也正想看他的书。
1939年11月14日周二
今天是开斋节。我们去尼相塔什吃了午饭。下午在家里。我稍微睡了一会儿!我没在马克思的书上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11月27日周一
家,办公室,孩子,裴丽汉,尼相塔什,几本书,计划,计划,办公室,办公室!
11月28日周二
不是说要为一个美好、正确的生活制订一个计划吗?……或者是实施这个计划?但我一定要开一家出版社!
12月1日周五
黑尔•鲁道夫从美国来信了……他谈到了战争……他依然在说光明、黑暗……尽管我知道一切都很愚蠢,但我依然还在生活着。
12月2日周六
裴丽汉说她怀孕了。我无法相信!我们一直都很小心!今后我的生活会怎么样!我老了吗?
12月10日周日
我在给黑尔•鲁道夫回信。现在不写了,因为我要去尼相塔什参加阿伊谢的订婚仪式。裴丽汉得了重感冒,她就不去了……我的人生一定要有个目标,那样我才能有尊严地生活下去。在给鲁道夫的回信中,我也依然写了同样的东西:黑暗、光明?我感到自己是幸福的,因为我活着,我要感激自然!
十分钟后:不!一切都是愚蠢的。我不会再给谁写信了。我想永久地沉默,但我知道我做不到,因为我是个傻瓜。
[1]亚瑟•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1788—1860),德国哲学家。他影响了尼采、萨特等诸多哲学家,开启了非理性主义哲学。
[2]乔治•桑(George Sand,1804—1876),法国浪漫主义女小说家。
[3]阿纳托尔•法郎士(Anatole France,1844—1924),法国作家、文学评论家、社会活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