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的标本 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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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

少女一动不动,始终没有改变脸颊的角度。

“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做成标本和治疗疤痕完全是两回事,这个你清楚吗?”

“当然。我并没有想通过委托你们做标本来消除这个疤痕的意思。因为有过上次菌菇的经验,比起一般人,我可能对标本有着更深刻的理解。我的愿望,就是把疤痕做成标本,仅此而已。”

“明白了。如果是这样,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毕竟,这里可是个标本室。”

弟子丸先生这样说道。少女松了一口气,把辫子拨回原来的位置。

弟子丸先生对标本室的定义,会随着委托人或是委托物品的种类而产生微妙的变化,但是在让委托人放心这一点上,永远都是不变的。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冷静而又细致体贴。

“那我就带你到标本室去吧。”

说完,他像是包裹重要的易碎品一般搂住少女的肩膀,让她从椅子上起身。少女对他言听计从。

“要去标本室吗……”

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弟子丸先生并没有回答。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间地下室。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后面,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我一无所知。

“在记录簿上登记和打标签的事,就拜托你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弟子丸先生突然回过头,冷冷地叮嘱我。

我目送两人的背影沿着走廊前进,直到消失在橡木门背后。弟子丸先生搂着少女肩膀的臂膀看起来特别粗壮,好像连少女的头发、背部和脖子都被遮盖住了。少女把带有疤痕的侧脸贴在他胸前。两个人慢慢走远。

在浴室里帮我穿鞋的时候,他的手有那么温柔吗?我在心里敲小鼓,用鞋尖轻轻点地,想要找回那一刻小腿的感觉。然后,又反复想象同一双手正在轻柔地抚摸少女脸上疤痕的情形。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橡木门合上了。桌子上的花生巧克力已经变得软塌塌。

夜色四合,雨没有停歇。雨势也没有什么变化,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节奏,好像用节拍器计算过一样。

我继续在接待室里等待顾客上门,其实心里更在意,想着那个烧伤的少女到底什么时候从标本室里出来。

我把椅子挪到可以清楚看到走廊情况的位置,一直注意着那扇橡木门的动静。其间,有好几个委托人上门。一个帅气的男青年带来一把德国折叠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士拿来一盒装在药盒里的香膏,还有一位老伯带着一把文鸟的骨头上了门。

或许是注意力没法集中的缘故,我犯了好几个小错误:不小心把药盒盖子掉落在地,打标签时打错了字,把咖啡溅到文件上。不过,委托人们都很友善,微笑着原谅了我。

最后上门的那位老伯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手里拎着一只有点脏的布袋。刚一落座,他就一言不发地把袋子倒了过来。于是,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散落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啊?”

我问。

“文鸟的骨头哦。”

老伯用沙哑的嗓音回答。

“它陪了我快十年,前天还是死了,老死的。没辙啊,寿命就这么长。我把它送去火化,现在就剩下这把骨头了。”

老伯用长满老年斑的粗手指指着桌上的一堆骨头说道。

骨头洁白纤细,十分漂亮。有的弯曲成优美的弧度,有的尖端有一小块突起,每一块的形状都不尽相同。如果用链子把它们穿起来,一定会是漂亮的坠子。我试着拿起一块骨头,骨头轻飘飘的,带着略微粗糙的手感。

“我说,做成标本没问题吧?”

老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巾,擦着额头和头发上的雨水。

“嗯,当然没问题。”

“太好了。本来想埋在地底下的,可是我住的是公寓楼,没有院子。撒到海里也是个办法,可它毕竟是文鸟啊,不是海鸥、黑尾鸥什么的,把它扔到海里的话也太可怜了。想来想去,我只好把它带到这里来了。如果能做成标本,那它就算是超生了。”

在听老伯说话的时候,我仍不忘观察外面的动静,不时地往走廊那边看几眼。

“话说,小姐你这双鞋子很不错啊。”

老伯扇着手巾说。

“是吗?”

突然掉转话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呆呆地看向自己的双脚。

“最近很少能看到这么好的鞋子了呢。内敛端庄,一点儿都不媚俗,非常有自己的意志。最重要的是,跟你的脚非常贴合,简直就像从娘胎里带过来的一样。”

“您对鞋子很内行呢。”

“那是啊,我可是擦了五十年的鞋。鞋子的材质、价格、年代、牌子,我瞟一眼就知道哦。可是这双鞋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即使再擦上五十年的鞋,也不见得还能再遇到一双。”

老伯把空布袋和手巾一起卷成团儿,塞回口袋里。

“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就算这双鞋穿起来再舒服,也不要一直穿在脚上。”

“为什么呢?”

“因为这双鞋子实在是太合脚了。就算从表面看,我都能知道有多合脚,几乎没有缝隙,简直太吓人了。我想,鞋子跟脚之间的界限正在慢慢消失,没错吧?这说明鞋子已经开始侵蚀你的双脚了。”

“侵蚀?”

“嗯,没错。偶尔也会有这样的鞋子,会侵蚀人的脚呢。我在四十二年前擦到过这样一双鞋,所以很清楚。不是吓你啊,这双鞋一礼拜只能穿一次,否则小姐你就要失去双脚了。”

老伯来回拨动着桌子上的文鸟尸骨。

“四十二年前穿着那双鞋子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问道。

“一个士兵,那是一双穿在假肢上的鞋子。”

文鸟骨头发出咔啦咔啦的清脆声响。从老伯口袋里垂落下来的布袋绳子不断摇晃着。我轻轻扯着鞋面上的蝴蝶结。

“好啦,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这也是职业病,老是盯着别人的鞋子看。不过有机会的话,让我帮你擦一次鞋吧?我平时都在三丁目大街的人行天桥下面摆摊,挤上特制的鞋油,能把你的鞋子擦得锃亮哦。”

说完,老伯站起身。

“多谢您。”

“哪里哪里,标本的事还要拜托你呢。”

“嗯,您放心,就交给我们吧。”

“那我先走啦,回头见。”

老伯挥挥手,走出标本室,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鞋油的气味。

老伯刚走,五点钟的下班铃就响了。标本技术室的门依旧没有动静。我关上接待室的门,来到走廊上屏息倾听。可是,听到的只有雨声。

我站在这扇自己从没有打开过的门前,试着握住把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好像里面挂了好几道沉重的锁。我只能无奈地把耳朵贴在门上,闭上眼睛继续倾听。

门的那头,是一片深深的寂静森林。所有的一切都屏气凝神,只有寂静悠悠盘旋。我久久倾听这宁静的旋涡。

然而,我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