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纪念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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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魅力十足’。此外,他从未透露你的性别。”

她闻言耸了耸肩,然后正视着我,说:“我是第十三研究室的月村。”

“我是天下一。”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已习惯这个称呼了。

“那么……”月村博士说道,“我应该先说些什么,还是先带你去纪念馆呢?”

“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关于窃贼,你有什么线索吗?”

女学者当即摇头:“没有。”

“真干脆啊。”

“要是有什么线索,哪还需要你来调查?”

“倒也是。可是既然知道窃贼很可能就是与纪念馆有关联的人,至少也该有一点点线索吧。”

“真不巧,我没有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中伤他人的癖好。”她那种坚毅的口吻和女学者的形象很相称。似乎她也赞同窃贼出自内部的看法。当然,也不能因此就断定她是清白的。

“我换一个问题。你觉得窃贼为什么要去地下室偷东西呢?你只要说一下看法就行。”

“想必是企图独吞某样东西。那样东西要是被调查团发掘出来,会成为公有财产。”

“会是价值昂贵的东西吗?”

“不一定。有人就痴迷于此。”

“听市长说,调查木乃伊和地下室或许能够找到解开小城之谜的线索。”

“我也希望这样。”

“但是,应该也有人不希望吧。比如,自称开拓者后裔的人。”

月村博士耸耸肩膀,说道:“你是说市长吗?”

小绿猛地抬起头来。

“这里的好几家人都有那种想法。难道我们不能这么认为:有那种想法的人,雇用或委托别人盗走了东西吗?”

博士紧盯了我一会儿,十指交握。“要使这种说法成立,需要一个条件——窃贼知道自己要偷什么。”

“这不可能吗?”

“不可能。关于纪念馆,我们还一无所知。”

“但是,窃贼肯定知道那里有东西,否则怎么会去偷呢?”

她挠挠头皮站起身来。“我带你去纪念馆吧。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乘坐着轮胎上布满泥巴的皮卡车,我们前往纪念馆。前面是横排长座,但坐三个人还是有些挤。这辆车好像是博士的爱车,发动机很吵,速度很慢。博士时不时踢踢它,说一句“真没用”。

卡车径直开向石板路。中途经过好几个交通信号灯,支着胳膊把着方向盘的博士却从没有转动过方向盘。

“到纪念馆的路是一条直线。”像是为了打消我的疑惑,身边的小绿开口道,“纪念馆位于城中心,道路像射线般以纪念馆为中心向四周延伸。所以,不管从哪里出发去纪念馆都走直线。”

“原来如此。”

不久,前方出现了一面白墙。博士这才左拐,沿着白墙前行。白墙弯弯曲曲,画出一道柔和的曲线。我能看见墙那一头露出的树梢。

白墙出现了一个缺口,好像是入口,旁边竖着一个标牌:“维修期间,纪念馆暂停开放。”月村博士开车右拐,驶进入口。眼前是一个停车场,停着几辆小型汽车。

“又是违章停车。”博士皱着眉头说道。

停车场前是一片树林,一条宽约三米的道路纵贯其中,路的尽头有两根粗门柱,隐约能够看到一栋黑色小屋。

只见小屋中走出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灰色衬衫,挽着袖子,外披一件深茶色马甲,满脸胡子,长得像头熊。他应该就是这里的管理员,但看那架势,称他门卫更为合适。

“没有人再进来过吧?”月村博士问道。

“那是当然,门一直是关着的。”

我往小屋的窗户里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咖啡杯和低俗杂志,咖啡杯还冒着热气。更里面好像是厨房,靠墙摆着一把长长的藤椅。

“门关着,也可能有人翻越铁栅栏啊。”

“不会的,我用这两只大眼睛看着呢。”门卫指着双眼,笑嘻嘻地说。

“那就好。对了,我想进里边看看。”

“当然没问题,可是……”门卫这才看了我一眼。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侦探天下一先生。”

“哦?侦探先生?”他露出看稀有动物一般的眼神。

“上次那件事,市长拜托他调查。”

“是吗?那么还请多关照。”

“不要对其他人说起天下一先生是侦探的事情,那会惹来麻烦。”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明白,我又不是傻瓜。”门卫拿起挂在腰间的钥匙串,打开了铁门。

“我带他们进去吧,把钥匙给我。你在这里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啊……好吧。”门卫大概原想跟进来听听侦探的推理,闻言一脸遗憾地将钥匙串递给博士。

“管理员只有他一个人吗?”我边走边问。

“是的,一直就他一个人,因为预算不够。”博士似有不满。

“发生盗掘事件时,他也在吧?”

“是的。”

“他嘴巴紧吗?不会跟别人说起我吗?”

“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件事我敢保证他不会轻易说出去。不管怎样,这关系到他能不能保住职位。”

“但是父亲说,等事情解决之后就开除他呢。”

“或许那样也好。”我对小绿说。

虽叫纪念馆,其实只是一间简单的小屋,旧木门上挂着一把简陋的锁。月村博士从钥匙串中找出一把,打开了门。

室内略有霉味,没有铺地板,餐桌和几把椅子并排摆在小窗附近。房间的一角有一个古旧的暖炉,烟囱延伸到室外。暖炉对面放着几件旧家具,有的带抽屉,有的单纯是木箱的组合。

刷了漆的墙壁上贴着一些照片,每张下面都附有一张纸,上书说明性文字。仔细一看,是某些富人捐钱修缮纪念馆时的纪念照,还有外国客人来访时的留影。

“我听说纪念馆是一栋两层建筑。”

“通往二楼的路在这边,上面几乎什么都没有。”

博士打开了一扇门,约一平方米的方形空间里竖着一架梯子。这架梯子像是新造的。

爬上梯子,上面是一个八叠[4]左右的房间,铺着木地板,角落里放着一张床,除此别无他物。床上铺着一床格子被,非常漂亮。到目前为止,这床被子没有被人偷走,真是万幸,我暗想。

窗子对面有一扇门。我以为隔壁还有房间,但无论怎么推拉把手,门都纹丝不动。

“那个打不开的。”小绿从下面探出头来说。

“有意锁上了?”

“不是,原本就打不开。”

“有人曾试图打开过吗?”

小绿哧哧地笑了起来。“哪有人会那么做!”

“为什么?”

“谁都知道,即便打开了,门后也不会有什么啊。”

“是吗?可不打开怎么知道呢?”

“打开门就是外面了啊。”

“外面?”

“是啊,即便打开了,也什么都没有,会掉下去的,就像卓别林的电影一样。”

“那为什么这里会有门?”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据说这也是纪念馆的一个谜。”

“哦。”我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门上刻有文字。是从A到Z排列的字母,字母上方是这样一句话:

WHO DONE IT?

是谁干的?直译就是这样,但这一表达在推理小说的世界中另有含义。Whodunit专指以寻找真凶为主题的作品。[5]

“关于这句话,你听说过什么吗?”

“父亲说那也是一个谜。”

“有人知道答案吗?”

“据说没有。”

我又看了一眼那扇门,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发现什么了吗?”在下面等着的月村博士问。

我说起了那扇奇怪的门。

“关于那扇门,我们也深受困扰。”她说,“不知是信仰还是巫术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线索。可能仅仅是设计上的失误,也可能是建造时材料短缺,只好把其他地方的门挪到这里。到现在为止,谁也不敢断言。现在又发现了地下室,大家更期待解开这个谜团了。”

“听说没有人打开过那扇门。”

“啊,人们对打开它这一行为的意义也存有疑问。不管怎样,到现在没有人打开过。或许是用钉子钉住了吧,也没必要刻意破坏它。”

“门上写着‘WHO DONE IT? ’。”

“那也是一个谜,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本想说这是推理小说的一种形式,但没有说出口。因为,不管怎么想,推理小说和目前的情况都没有什么关联。“地下室呢?”我问道。

“在这边。”博士走到一个高度几乎齐腰的柜子旁。它的大小恰似旧式冰箱,而且与冰箱一样,前面有一扇门,上面挂着一把简陋的锁。挂锁是这里所有家具的共性。博士打开了锁。

“上锁是在发现地下室之后吗?”

“当然啦。之前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柜子呢。”

“有几把钥匙?”

“两把。另一把市长拿着。”

“请给我看一下。”我检查了一下钥匙,是很简单的样式,“配这样一把钥匙也不难啊。虽然把蜡倒进锁眼获取模型比较困难,但拿着这把钥匙,用黏土取型恐怕很容易。”

“但是,钥匙归管理员管啊。”小绿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们应该无条件相信那个门卫。我刚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清晰的编织物纹样,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编织物纹样……我没有留意。是为什么呢?”

“那是他刚才躺在藤椅上打盹的证据。杂志也散落在地上,它们本在椅子上,只怕是因为妨碍他睡午觉,才被扔到地上。刚沏好的咖啡,是睡醒之后用来提神的。”

小绿瞪大了眼睛。“刚发生盗掘事件,就在大白天睡觉!”

“习惯真是可怕,或许,刚才正是他以往睡午觉的时间吧。趁他睡午觉时,偷来钥匙做一个模型也不难啊。”

“这算什么啊,我得告诉父亲。”小绿噘着嘴说道。

“不愧是名侦探啊。”一直在旁边听我说话的月村博士面无表情地说道。

“过奖了。”我高兴地说。

博士打开柜门,里面什么也没有,底下铺着廉价的三合板。她抓住三合板的一端,用力一拉,板子随着她的手移动起来,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口。

“这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我说。

“是维修这个柜子的工匠发现的。”

“工匠有嫌疑吗?”

“没有,他只发现了这个入口,完全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博士把手伸进去,拿出一个早已备好的手电筒。她打开手电筒,踏进那个狭窄的洞口。里面像是有楼梯。

“进来的时候小心,地很滑。”她在通道中说。

我把手杖倚在柜子旁边,小心地潜入通道。里面果然有楼梯,不过只是简单堆砌的石板,正如博士所说,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我小心翼翼地弯腰进入,生怕碰头,进去后却发现洞顶其实很高。楼梯宽约一米,没有扶手,我扶着冰冷的石壁往下走。下了楼梯之后,我发现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煤油灯。博士用打火机点燃它,周围顿时亮了起来,我们的影子在四周的墙壁上晃动,令人毛骨悚然。小绿似乎在等我们点灯,灯亮后她也下来了。

前面有一扇木门,门框是铁制的。门的右侧挂着一个直径约十厘米的铁环,好像是拉手。博士没有拉铁环,而是把手伸向稍高的地方。随着刺耳的声音,门朝里面开了。

手电筒和煤油灯的光线射进了封闭的黑暗空间。我向前走了一步,差点惊叫起来。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

当然,那不是一个活人。

<h4>3</h4>

木乃伊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膝头,左肘抵在旁边的桌子上。桌上摆着一个插着短蜡烛的烛台。

我正想靠近,又犹豫了。木乃伊的周围用绳子拦着。

“请走近看吧。”博士说着把手电筒递给了我。我接过手电筒,跨过绳子。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地下室,不如说是狭窄的洞穴。墙壁和地板都是光秃秃的石面,没有任何可供生活的设施。要说像样的家具,那就只有木乃伊所使用的桌椅。

木乃伊穿着灰色的衬衫和裤子,当然,以前可能是别的颜色。头发很长,遮住了额头和耳朵。眼球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洞。通过体形,我推断这具木乃伊为男性。

一个地方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拨开“他”前额的头发,然后又复归原位,回头看着博士,问道:“那……被盗的是哪里呢?”

月村博士蹲下身子,掀开木乃伊脚下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毯子。市长说的那个坑洞出现在我们面前。

“刚发现的时候,坑洞已经被填回去了,但一眼就能看出来。”博士说道。

“发现坑洞的人是你吗?”我问。

“是的。我想下来勘查一下,和管理员一起进来时发现的。”

“在这之前你什么时候进来过?”

“在这个地下室刚被发现的时候。”

“当时有谁和你在一起吗?”

“只有委员会的成员。”

“当时没有着手调查吗?”

“当然没有,我们不可能在什么都没决定的情况下就着手调查。”

我又看了看坑洞,好像没有其他被挖掘的痕迹。“窃贼为什么会挖这个地方呢?”

听我这样问,博士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看看这个。”

是在这个房间拍的,而且是木乃伊脚部的特写——脚底下的毯子被掀开了,在目前被填埋的地方,标着一个“?”。

“这是什么?这个标记……”

“不知道。我们都觉得这个地方可能埋着什么东西,决定改天挖掘。”

“这么说,是窃贼抢先挖走了埋在这里的东西?”

“难道这样认为不对吗?”

这是一个正确的推断,但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你认为里面埋的会是什么呢?”

“要是知道就不用这么费劲了。”博士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是带有诅咒的东西吧。”一直在不远处盯着墙壁的小绿忽然扭头看着我们说道,“父亲是这么说的。”

“带有诅咒的东西……”我看着博士,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迷信。”博士眉间露出厌恶的神色,“有那么一种传闻。”

“好像很有意思啊。”

“侦探先生该不会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吧。传说本城曾受到邪恶的诅咒,一位圣贤将那个诅咒的根源封住了,而封存之地就是这个纪念馆。”

哎呀!我叹了一口气。木乃伊之后是诅咒,越来越像《夺宝奇兵》了。

“好像哪个国家都有类似的传说,这种传说往往也暗示着某种事实,不是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这种传说对于解决本次盗掘事件能起到什么作用吗?”

“还不清楚。”

我们沿着狭窄的通道回到一楼。

“首先还是把目标锁定在委员会的人身上吧。”我说。

“请你尽快帮我们找出窃贼。不,窃贼是谁已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取回被盗的东西。”

“但是现在还不知道被盗的是什么,有点麻烦。”我扶了一下眼镜,鼻子上方有点疼,“那具木乃伊是多少年前的?”

“现在还没有开展详细的调查,我们认为,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

“一百五十年前……”那就是一八五〇年左右了,不用说,是江户时代[6]。但是,木乃伊的模样、被称为纪念馆的建筑,完全没有那个时代的感觉。或者,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江户时代。“被偷走的就是那个时代的东西喽?”

“是啊,所以,肯定不是短波收音机或者方便面之类的东西。”月村博士一本正经地说,不像是在开玩笑。

“会是与宗教有关的东西吗?比如祭祀时用的道具之类。”

“本城不存在宗教。”博士的语气很坚决,我有点吃惊地看着她。她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很奇怪的话。

“木乃伊的死因呢?”

博士好像没有料到我会这么问,一脸惊讶,然后以平静的语气问:“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这与盗掘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纯粹出于个人兴趣,因为我看到了木乃伊的额头。”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果然是观察能力超群啊。”

“额头上有个小洞。在古代的文明国家中,也曾有在头盖骨上开一个小洞做外科手术的事情,但与这完全不同。这明显是枪伤或箭伤,他是被人杀害的。”

“这个推论与我现在的想法一致。”

“他为什么会被杀害呢?凶手是谁?”

“这个……要想弄清这个问题,只能拜托一百五十年前的侦探了。”

“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我看着女学者说道,“仅仅过了一百五十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明之处呢?据说这座小城是由移民创建的,从那时到现在的事情难道没有通过某种形式流传下来吗?”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深呼吸一次,又缓缓睁开双眼。“你那样想是自然的。但是,这里的确不存在历史。不管问这个小城里多年迈的老人,他们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的父母同样如此。当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这里了。这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地方,它失忆了。”

“你认为取回记忆的关键在那具木乃伊身上?”

“是的。”

“被盗物品说不定也是关键。”

“很可能啊。让人痛心的是,它被人偷走了。不过……”博士咬着嘴唇继续说道,“取回记忆便能引导我们走向幸福,这件事谁也说不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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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日语中,“波莱罗”与“墓礼路”发音相同。波莱罗(Bolero)本是一种西班牙双人舞,法国作曲家拉威尔以此为名创作了著名的管弦乐舞曲,其特点是旋律和节奏不断反复后,力度逐渐增强,最终以强烈的节奏达到高潮。

[2]圣德太子(574-622),日本著名政治家。其肖像自1930年起依次出现在面额为一百、一千、五千、一万的纸币上。1986年以后,印有其肖像的纸币不再发行。

[3]未曾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在某时某刻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

[4]日本计量房屋面积的单位,1叠约为1.62平方米。

[5]Whodunit一词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由句子“Who (has) done it?”转化而来,后逐渐演变为推理界约定俗成的术语。

[6]日本德川家族统治的时代,时间为1603年到186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