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吉卜赛营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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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我看过一次,大小足够让马匹服用。”

门打开了,弗雷特医生探进头来:“也许该和你说一声,我整理好尸体,已经还给吉卜赛人了。他们这就打算返回营地。”

我扭头问泰莉丝:“你和他们一起走吗?”

她抬起头,拂开眼前的头发:“我不知道。”

这一刻,她的样子的确非常年轻:“你说你离家出走了。你没有二十二岁,对不对?二十二岁的人不需要离家出走。”

“十七岁。”她终于说了实话。

“天杀的!”蓝思警长跳了起来,“你竟和一个比你大三十岁的家伙住在吉卜赛营地里?我要把你留下来,通知你父母领人!”

亚伯·弗雷特还在门口:“我该怎么和他们说?”

“说泰莉丝要留下接受问讯。”警长答道,“其他的就别说了。”

我走到窗口,望着吉卜赛部落的人将蒙塔纳的尸体装上担架,然后开始沿来路返回。“希望返还尸体这件事情没做错。”我说,“还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被杀的呢。”

“心脏里的一粒子弹。”蓝思警长答道,“弗雷特找到了死因,我也满意了。是我吩咐他返还尸体的,免得吉卜赛人聚在门口。”

我出去寻找西格医生,发现他站在正门口,望着吉卜赛人远去的背影。他说:“感谢上帝,终于走了。希望我永远也不用再看见他们。”

“不知您是否能解答我的一个疑惑?”

“当然可以,请说。”

“您知道最近开始用于包裹药物的明胶胶囊吧?有没有可能在里头放一粒子弹,而吞下去的人则毫不觉察?”

“当然可以了,但子弹只会经过他的胃部,通过肠道排泄出体外。绝不可能抵达心脏——这大概就是你的念头吧?”

“这我也清楚。我只是在考虑这种可能性而已。还有,一粒子弹有没有可能在体内存留多年,停在心脏附近,由于突然用力或搏斗移了位置,从而最终杀死这个人?”

“有可能,山姆,但不适用于这个案子。弗雷特在缝合之前让我看过蒙塔纳的尸体。那粒子弹无疑是射入体内的。创伤太新,面积也太大,不可能是旧伤引发的结果。另外,唯一的疤痕位于他的手臂上。”

“这我知道。别在意,我只是想排除各种可能性而已。”

“而剩下的,无论看似多么不可能,都一定是真相?”西格笑着问我。

“问题就在这儿了——没有剩下的可能性!不过,我发现了一小根……”

“医生!快来帮忙!”

我们转过身,看见蓝思警长跌跌撞撞地从走廊里跑过来。他的鼻子和脸上都是鲜血。

“怎么了?”我迎了上去。

“他打了我,带走了那姑娘!两人从后面跑掉了。”

“谁打了你?”

“一个吉卜赛人!我听见泰莉丝管他叫史蒂夫。”

我止住警长的鼻血,陪他来到吉卜赛营地,这时候已近傍晚,天色渐暗。史蒂夫和泰莉丝不见踪影,鲁道夫·罗曼拒绝透露他们可能去了哪里。“明天早晨你最好把他们交出来。”蓝思警长告诉他,“否则我就逮捕你们所有人。”

罗曼淡淡一笑:“你觉得自己做得到?”

“他妈的我当然做得到!我会叫州警援助!”

“吉卜赛人有夜遁的本事。”

“你试试呀!我只要那姑娘,还有史蒂夫。竟敢袭击我!”

营地里的其他人一言不发地目送我们走回车上。一些男人和男孩正在收集木柴,准备生起篝火,抵御一月夜晚的寒气。“我不是瞎扯,山姆。”警长告诉我,“我这就给州警打电话。”他发动引擎,驶回镇上。

“罗曼暗示他们到早上或许就走了。”

“我一天不抓住史蒂夫和那姑娘,他们就一天不许离开!要是有必要的话,我愿意整夜守着他们的营地!”

我看得出警长狂怒未消,他把史蒂夫的攻击看做对他的侮辱。他在监狱打电话给州警,请他们明天早晨派三辆警车协助他围摘吉卜赛人。接着他又打电话给手下的警员,下了同样的命令。

我打电话给爱玻,得知我要出诊一次,然后才能回家。驱车经过哈世金农场时,我看到篝火勾勒出的篷车轮廓。看来他们打算在此过夜。身后,蓝思和一名警员把车驶下公路,停在能纵览整个营地的地方。我对他挥手告别,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我平时总是起得很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更是连天都还没亮,才五点刚过几分钟。尽管到天亮还有一两个钟头,但我满脑子都是吉卜赛营地的事情。我决定起床穿衣,尽快驱车赶往哈世金农场。我可不希望蓝思警长和吉卜赛人犯浑做傻事。

灌下一杯咖啡,几口吃掉一片吐司,我出门钻进车里,晨间的冷风吹得我禁不住发抖。十分钟后,我到了老农场,发现警长的车子仍旧停在原处。一辆州警的警车停在二十英尺之外的路上。我敲敲窗玻璃,拉开车门:“警长,还醒着吗?”

“喔,山姆,是你啊。还以为是州警呢。天就快亮了,到时候我要过去抓他们。”

“你整晚都没合眼?”

“整晚都没合眼。”警员从旁证明,“警长不想让吉卜赛人逃掉,哪怕一个。”

透过茫茫黑暗,我望着营地的方向,不知那些篝火是否都已熄灭。夜色的幔幕绵延不断,没有一丝光亮的踪迹。车头灯出现在前方的道路上,又一辆州警的警车放慢速度,缓缓停下。蓝思警长下车去打招呼。

“他们侵入私有领地,还可能窝藏罪犯。”我听见警长在解释情况,“其中一人昨天下午打倒我,帮助一名嫌犯逃跑。我手头另有一起凶杀案,几乎可以肯定与他们有关系。”他领着州警回到自己车前,我和几位穿制服的警官一一握手。看见他们的手都放在配发的左轮手枪的枪柄上,看见另外一辆警车里的人从车后厢里拿出一支霰弹枪,我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似乎没必要用枪吧?”我对他们说。

“听说昨天有人被射杀了。”

“呃,是的。”我承认道,“然而……”

我忽然停下话头,因为我的双眼渐渐适应了正在到来的黎明光线。田野上飘着薄雾,袅袅烟气懒洋洋地从一堆几乎熄灭的篝火中升起。但令我心灵大受震撼的却另有他物。

昨天夜里停着二十来辆篷车及其马匹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唯有篝火余烬能够证明吉卜赛人曾经存在过。蓝思警长和警员彻夜看守,但不知怎的,整个吉卜赛营地都平地消失了。“恶魔的手段!”蓝思警长一边咆哮,一边在空荡荡的野地里走来走去。初升的太阳只是让大家确认了已经知道的事实——整个吉卜赛人的大篷车队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又是吉卜赛人的诅咒吗?”我半开玩笑地悄声说。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我必须承认这件事实在太不可能发生。哈世金家的土地三面是高大的树林,还筑有不让牛只走失的篱笆。唯一通向公路的出口是一条狭窄的车辙小径,而警长的车子恰好挡在这条路上:“你有没有打瞌睡?”

“也许有过一两次,但我的手下弗兰克始终醒着。再说,我们的车就堵在这条小径的尽头。就算我们都睡着了,二十辆马拉篷车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溜过去。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嘛。他们会摔进沟里的!”

我必须承认警长说得对。我走过篝火余烬,绕场地走了一圈,检查周围的篱笆,看有没有可供出入的缺口。“很轻松就能翻过去。”弗兰克告诉我,眼前的场景弄得他不敢大声说话。

“没错。”我附和道,“但马匹和篷车呢?篱笆上没有缺口,再说篷车也不可能穿过这片树林。”

州警对这整件事情都报以怀疑态度。“你确定他们一开始在这儿吗?”一名警官问警长。

“确定,非常确定!这位医生也亲眼看见了。你觉得我们是疯了还是怎么的?”

我翻看篝火烧剩下的木炭。他们曾经在这里,绝对没错,而现在却消失了。子弹出现在埃度·蒙塔纳的心脏里有多么神奇,这群吉卜赛人消失得就有多么神奇。

我掉头走向自己的车子,警长在背后大喊:“医生,你这是要去哏IIUL?”

“工作。还要打一两个电话。”

“就不能帮我破了案再走吗?医生啊,这个案件有两处不可能的地方!”他恳求道。

“警长,回家陪你的新娘去。昨晚上你就不该抛下她一个人的。我想到什么就给你打电话。”

“这些吉卜赛人呢?”

“请州警发出全面缉捕令。从这片土地上消失或许轻而易举,但想在公路上彻底避人耳目就是真正的神迹了。在距离这里大约一百英里的地方找他们,或许他们就在西北方向,正朝奥尔巴尼前进。”

“你怎么……”

“警长,以后再说。”

到办公室的时候还很早,爱玻进门前,我就看完了昨天的全部邮件。见到我已经端坐在办公桌前,爱玻面露讶异之色:“山姆医生,难不成你整宿没回家?”

“当然不是。我原本想在上班前先跑一趟吉卜赛营地。”

“听说警长要把他们全抓起来。”

“他这下要失望了。吉卜赛人一起失踪了。”

“整个营地?”

“整个营地。”

“你打算怎么处理?”

“打电话。”我说。我在桌上的地址簿里翻找一个号码,我曾在两年前拨打过一次,那时候我在给哈世金老夫人看病。

老太太的侄子正要出门去波士顿上班。我说清楚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一群吉I-赛人在他姑妈的土地上扎营。“我晓得。”他敷衍道,“我的律师说别管他们。”

“为什么?”

“我们想向法官证明,这份产业应该归于我,而不是慈善团体。我的律师认为,只要有吉卜赛人在那儿安营扎寨,就能创造一种坏印象。我允诺将会开发利用这片土地,而慈善团体只会任其空置,吸引更多的吉卜赛篷车队。”

“哈世金夫人的遗嘱究竟怎么立的?”

“这片土地或许给我,或许给慈善团体,谁能证明其想法更有利于北山镇居民的公共利益就归谁。疯狂的遗嘱,但法官不得不左右权衡。他这会儿正在研究怎么裁决呢。”

“呃,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吉卜赛人离开了,今天早晨之前的事情。”

“什么?”

“我说得很清楚。他们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太糟糕了。”

“跟我说说,哈世金先生——你姑妈的遗嘱里提到的是哪家慈善团体?”

“一家非营利性医院什么的,觐圣纪念医院?”

“对。”我冷静地说,“正是这个名字。”

“霍桑医生,我得上班去了。你打电话就是问这个吧?”

“你解答了我的全部疑问,哈世金先生。”

十分钟以后,我开车赶往医院,路上遇到了警长的车子。他对我猛按喇叭,我停下车,他则倒退过来。“医生,你猜得非常正确。”他对着窗外大吼,“州警在纽约州的边境线上找到了那个吉F赛篷车队。你怎么知道的?”

“如你所说,猜得非常正确。跟我去医院,咱们把这件事情了结掉。”

觐圣纪念医院已经从昨天的骚乱之中平静下来。看见我和警长,西格医生一脸紧张之色,等我问起弗雷特医生,他按铃呼唤的动作未免过于急切了些。“这是干什么?”弗雷特走进房间,说道,“最终对质吗?就和侦探小说里似的?”

“差不多就是那样。”我表示肯定。

蓝思警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我们已经拘捕了吉卜赛人,现在要来逮捕谋杀犯。”他大声宣布。

“倒也未必。”我纠正他,“这儿没有谋杀犯。”

“啥?”他的嘴巴合不上了,“医生,是你告诉我……”

“我说咱们来了结事情,我也正打算这么做。之所以没有谋杀犯,是因为没有谋杀案。我们有两起不可能犯罪,但其中根本没有真正的罪案。”

“没有罪案?”弗雷特问道,“埃度·蒙塔纳心脏里的那粒子弹呢?”

“这次事件中,最接近犯罪的行为大概是侮辱尸体。弗雷特医生,我估计警长都懒得拿这个罪名指控你。”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最后还是西格打破了沉默:“山姆,这话怎么说?”

“大家必须记住,埃度·蒙塔纳是一路从吉卜赛营地跑到医院来的。为什么?就因为有人诅咒了他?可能性很小,更可能的是蒙塔纳听见诅咒后,感受到了某些症状。比方说,罗曼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胸部剧痛,吓得他魂不附体,想去寻求医学援助。接下来他干了什么?他跑了十分钟来到医院,假如先前是心脏病开始发作的话,这是最糟糕不过的应对方法了。他到了医院,栽倒在地,然后死去——全然是自然原因。”

“可是……”

“就在他死前,亚伯·弗雷特听见了他的遗言——诅咒,心脏里的子弹——于是决定让诅咒成为现实。西格医生,他拿了你放在办公室的那柄枪,趁我离开去吉卜赛营地的那段时间,对准死者的心脏发射了一粒子弹。”

“但没有伤口啊。”蓝思警长不敢苟同。

“我在心脏里发现了一小根木头。我认为弗雷特用一层薄木板压在死者胸口,再拿枪抵着木板开火。这有两个目的——首先是减缓小口径子弹的射速,以免子弹穿透身体;其次是不让火药灼烫死者胸口,以免烧燎胸毛或者留下其他印记。

“隔着一层木板射击,弗雷特这枪只在尸体胸口开了个小小的射入,用肌肤颜色的油灰或化妆品很容易就能遮盖住。尸体盖在罩单底下,我在弗雷特切开胸腔之前只瞥了一眼——他的切口无疑会直接经过弹孔。死者胸毛很重,这也帮助隐藏了伤口。”

“他为什么做这种疯狂事情?”警长纳闷道。

“还是让他本人说吧。和哈世金家的地产有关,对不对?”

弗雷特的肩膀一沉。或许直到此刻他都认为我不过是在瞎猜。隔了几秒钟,他终于开口道:“我没伤害任何人。那位先生已经死于自然原因了。波士顿有位法官即将决定那片土地的归属权,判给哈世金夫人的侄子还是医院只在他一念之间。我昨天才和律师通过电话,他说法官知道有吉1-”赛人在那里扎营。局势对我们很不利。把土地判给医院,我们只会让它继续闲置好几年,吉1-,赛人将络绎不绝,对社区来说,由哈世金家经营农场是更好的选择。可是,我需要那片土地,对医院的未来有好处。把一粒子弹射入死者胸膛,这样能传播吉I-“赛人的诅咒的流言飞语。他们要么被捕,要么被迫即刻离开北山镇,事情的发展不正是如此吗?我用毛巾包住手枪,借此消除枪声,不过点二二口径的子弹本来声音就不大。正如山姆所说,我射击时隔了一块木板。”

“你是怎么知道的?”西格问我。

“就像你说的,排除各种可能性。如果子弹是死后射入尸体胸膛的,那么唯有弗雷特有机会开枪并且隐藏创口。”

“吉卜赛营地呢?”蓝思警长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真正的问题是他们何时消失。在我们下午晚些时候拜访营地,到你晚间返回营地监视他们,这两者之间的时间内,罗曼指挥众人,很快就将马匹和篷车移出了那片地方。”

“怎么可能?篷车一直就在那里!我亲眼所见!”

“我们看见的是篝火勾勒出的轮廓。其实是与篷车尺寸相仿的硬纸板。罗曼大概有过在紧要关头借此脱身的经历,各辆篷车里想必都带着自己的硬纸板,就是为了这种紧急时刻使用。几名吉卜赛人殿后,给火堆添柴,搞出各种A常行为的响动,让大篷车队有时间沿公路逃跑。待到夜深人静,他们把纸板剪影在火里一烧了之,翻过篱笆,穿林抄近道和车队会合。如果你仔细检查篝火的灰烬,也能发现纸板块的存在证据。”

“真是活见鬼!”蓝思謦长嘟嚷道,“山姆,可你是怎么知道去哪儿找他们的呢?”

“猜得很准确,我说过了,仅此而已。如果他们昨天在天黑前离开,我猜他们的篷车能跑一百英里。蒙塔纳和泰莉丝在奥尔巴尼附近加入部落,因此他们很可能掉头沿那个方向折返。”

警长只是摇摇头:“我还是不敢相信。两件不可能犯罪,却根本没有罪案。”

“月有阴晴圆缺嘛。”我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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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山姆·霍桑医生作结道,“弗雷特医生在下一周去职,不知搬去了哪里。警长发现泰莉丝和史蒂夫没有回营,罗曼的吉卜赛部落遂告无罪开释。两人告诉罗曼,他们即将结婚,而后携手离开。除了鲁道夫·罗曼因失去泰莉丝而有些郁郁寡欢,整体上算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吧。

“咱们的酒瓶空了,也过了我的上床时间。有空再来坐坐,我还有一个故事要说给你听——那时候,盗匪和私酿贩子经常在北山镇开战,相形之下,连诡谲的不可能犯罪也黯然失色。”(姚向辉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