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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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解释清楚……我成长过程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矮胖’,不是个又高又漂亮的人。我觉得,也许一旦结婚之后,他会对我感到失望。我对自己不太有信心。”

“然后汤姆叔公……”西莉亚对这部分的故事几乎和米丽娅姆一样熟悉。

“对,汤姆叔公。那时我们在萨塞克斯汤姆叔公那里,他是位老先生,但很有智慧,人很好。我正在弹钢琴,我还记得他坐在火旁,说:‘米丽娅姆,约翰向你求婚,是不是?结果你回绝了他。’我说:‘对。’‘可是你爱他吧,米丽娅姆?’我又说:‘爱。’‘下次不要说不了。’他说,‘他会再向你求一次婚,可是不会求第三次的。他是个好男人,米丽娅姆,不要扔掉你的幸福。’”

“结果他真的又向你求婚了,而你这回说‘好。’”

米丽娅姆点点头。

她的眼睛又发亮了,那是西莉亚很熟悉的眼神。

“讲你怎么来这里住的经过给我听。”

那又是另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

米丽娅姆微笑了。

“我们本来住在这地方的公寓里,有两个幼儿,你的小姐姐乔伊,后来死了,还有西里尔。你爸爸要到印度出差,没法带我一起去。我们认为这地方很好,想要找栋房子住一年。我和你奶奶就一起去找房子。

“等到你爸爸回家吃中饭时,我跟他说:‘约翰,我买了一栋房子。’他说:‘什么?’奶奶说:‘没问题的,约翰,这会是很好的投资。’因为奶奶的丈夫,也就是你爸爸的继父,留了一点钱给我。我看到唯一喜欢的房子就是这栋。房子这么幽静,这么幸福。但是房主老太太不肯租,只肯卖。她是贵格教派信徒,非常和蔼可亲。我对奶奶说:‘我用自己的钱买下来,好不好?’

“奶奶是我的托管人。她说:‘房地产是一项好投资,买下来。’

“那位贵格教派老太太非常贴心,她说:‘吾将念尔,吾爱,在此幸福快乐。汝与汝夫暨汝子女……’简直就像是个祝福。”

真像她母亲:当机立断。

西莉亚说:“我是在这儿出生的?”

“对。”

“噢!妈,千万不要卖掉它。”

米丽娅姆叹息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明智……但你这么爱它……说不定,它会成为你永远可以回来的地方。”

洛蒂表姐来小住,如今她已结婚了,在伦敦有一栋自己的房子,但她需要换换乡间空气,米丽娅姆如是说。

洛蒂表姐显然身体不好,躺在床上,人非常不舒服。

她隐约提及某些吃的东西会让她恶心。

“可是她现在应该好些了。”西莉亚热心地说,因为一个星期过去了,洛蒂表姐还是不舒服。

当你“感觉恶心”的时候,就得喝蓖麻油并躺在床上,第二天或第三天就会好多了。

米丽娅姆一脸好笑表情看着西莉亚,是一种半内疚、半微笑的神情。

“宝贝,我想我最好还是告诉你吧,洛蒂表姐感觉恶心想吐,是因为她要生孩子了。”

西莉亚这辈子没这么吃惊过。自从和玛格丽特·普里斯特曼争论过之后,她再也不曾想过小宝宝是从哪里来的事。

她迫不及待提出了问题。

“可是为什么这会让人恶心想吐呢?小宝宝什么时候来?明天吗?”

她母亲笑了。

“哦,不,要等到秋天。”

她又告诉了西莉亚一些事:要多久小宝宝才会来到,以及一些关于过程的事。对西莉亚来说,这简直是最令人吃惊的事,真可说是她这辈子前所未闻、最惊人的。

“不过千万别在洛蒂表姐面前谈这些事。因为,小女生是不该知道这些事情的。”

第二天,西莉亚兴奋万分地跑去找母亲。

“妈妈,妈妈,我做了个最令人兴奋的梦。我梦见奶奶要生孩子了。你想这会不会变成真的?我们要不要写信去问问她?”

见到母亲哈哈大笑起来时,西莉亚很吃惊。

“梦有时的确会变成真的,”西莉亚很不以为然地说,“《圣经》上就是这样说的。”

对于洛蒂表姐要生小宝宝所感到的兴奋,只维持了一个星期。西莉亚还是暗中希望小宝宝现在就来,而不是秋天才来。毕竟,妈妈可能弄错了。

洛蒂表姐回伦敦去了,西莉亚也忘了这件事。到了秋天,她住在奶奶家的时候,老萨拉突然从屋里走到花园中,对她说:“你洛蒂表姐生了个小男孩,这可不是很好吗?”西莉亚听了感到很意外。

西莉亚冲回屋里,奶奶正坐着,手里拿着封电报,在跟她的挚友麦金托什太太聊天。

“奶奶,奶奶,”西莉亚叫着说,“洛蒂表姐真的生了个宝宝吗?有多大?”

奶奶想定之后心一横,用毛线织针(最大的那支)比了比婴儿的大小,因为她正在织睡袜。

“就只有那么长吗?”这真是难以置信。

“我妹妹简出生时,小到能放在肥皂盒里。”奶奶说。

“奶奶,放在肥皂盒里?”

“大家都没想到她活得成。”奶奶津津有味地说,一面又低声对麦金托什太太补了一句,“活了五个月。”

西莉亚坐在那里,极力在脑海中勾勒出小到那种程度的婴儿。

“什么样的肥皂?”没多久她又问,但是奶奶没回答,她正忙着低声跟麦金托什太太说悄悄话。

“你瞧,医生们对于夏洛特的意见不一。由得她自然生产,这是专科医生说的。四十八小时……脐带,其实已经缠着脖子了……”她的声音愈来愈小,瞄了西莉亚一眼后就住口了。

奶奶说话的样子真妙,感觉好像说的内容颇刺激似的……她看你的神情也很妙,就好像要是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告诉你各种事情。

西莉亚到了十五岁时,又变得很信教了。这回是不同的宗教,很高层的教会。她还行了坚信礼,而且也听了伦敦主教的讲道,马上就对主教产生了浪漫情怀。她房间壁炉上放了一张主教肖像的明信片,每次看报纸都热切搜索着提到主教的片段。她编很长的故事,故事里的她在伦敦东区教区服侍、家访病患,终于有一天,主教留意到她,最后他们终成眷属,住在富勒姆区主教宅邸里。另一个相反版本的故事里,她则成了修女——因为她发现,原来有的修女并非属于罗马天主教会——过着非常圣洁的生活,而且还看得到异象。

坚信礼之后,她阅读很多各种不同的小书,每个星期天都很早去教堂做清早礼拜。由于母亲不肯跟她同去,她感到很心痛。米丽娅姆只有在圣灵降临节那天才去教堂,这天对她来说,是基督教会的重大节日。

“神的圣灵,”她说,“想想看,西莉亚,这是神的大神奇、玄秘和美。祈祷书忌讳谈它,神职人员几乎绝口不提。他们害怕谈,因为他们也不确定圣灵是什么。”

米丽娅姆崇拜圣灵,这点使得西莉亚颇感别扭。米丽娅姆不太喜欢教堂。她说,有些教堂圣灵比别的教堂多,视乎去那里敬拜的人而定,她这么说。

西莉亚是坚定严格的正统教徒,对此很感苦恼,她不喜欢母亲这么不正统。米丽娅姆有些颇神奇之处,她能见到异象,可以看到肉眼不见的东西。她还能看穿你在想什么,这两个特点都很令人不安。

西莉亚想成为伦敦主教夫人的愿景逐渐淡去,反而愈来愈想做修女。

后来她觉得,也许最好先向母亲透露,她很怕母亲会不高兴。哪知米丽娅姆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消息。

“哦,知道了,亲爱的。”

“妈,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亲爱的。要是等到你满二十一岁的时候,你还想要做修女的话,你当然应该去……”

说不定,西莉亚心想,她会成为罗马天主教徒,因为天主教修女多少比较真实。

米丽娅姆说,她认为罗马天主教是很好的宗教。

“你父亲和我一度差点成了天主教徒。差一点点。”她突然微笑说,“我差点就把他拉去入教了。你父亲是个好男人,单纯得跟个小孩似的,很乐于信他所信仰的宗教。反倒是我,总是去找别的宗教,然后又催他去信教。我认为信什么教是很重要的。”

西莉亚心想:当然重要啦!但她没说出口,因为要是她说的话,母亲就会开始大谈圣灵,而西莉亚对圣灵却退避三舍。那些小书都没怎么提到圣灵。她一心想着,到时候她会做修女,在修道院斗室里祈祷……

过了没多久,米丽娅姆就跟西莉亚说,她该去巴黎了。以前老早就摆明了西莉亚要在巴黎“完成学业”。对于这前景,她感到相当兴奋。

在历史和文学方面,西莉亚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也获准自由选择想阅读的东西。她也熟谙当今的话题,因为米丽娅姆坚持要她看报纸文章,认为这是她所谓“通识教育”不可或缺的部分。算术教育的解决方法则是安排西莉亚每星期去本地学校上两次课,接受指导,而这学科本来就是西莉亚一向喜欢的。

至于几何、拉丁文、代数以及文法,她就一窍不通了。她的地理常识很粗浅,所知道的知识仅限于旅游文学书本里的。

她会在巴黎学唱歌、弹钢琴、素描、油画,还有法文。

米丽娅姆找到一个靠近布瓦大道的地方,那里收了十二个女学生,由一位英国女士和法国女士合伙经营。

米丽娅姆陪她去了巴黎,而且一直等到确定女儿在那儿会很开心后才走。四天之后,西莉亚想妈妈想得很厉害,起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喉咙老是像哽住似的,无论何时一想到妈妈,眼泪就涌上来了。要是她穿上一件母亲为她做的衬衫,想着母亲一针针缝制的情景,就泪盈于眶。第五天,母亲来接她外出。

她外表平静内心澎湃地下楼去。一到了外面上了车要去旅馆时,西莉亚的眼泪就涌出来了。

“噢!妈……妈!”

“怎么啦,宝贝儿?你不开心吗?要是你不开心的话,我就带你走。”

“我不是想要你带我走,我喜欢那里。我只是想要见到你。”

过了半小时之后,前些时候的苦楚仿佛都像做梦般很不真实了。有点像是晕船,一旦你好了以后,就不记得晕船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没有再回来过。西莉亚等着它,紧张兮兮地研究自己的感觉,可是,没有了;她爱母亲,仰慕她,但是已经不再一想到她就有哽咽的感觉了。

有个美国女同学梅茜·佩恩来找她,用她那种慢悠悠的软语腔调说:“我听说你觉得寂寞,因为我母亲跟你母亲住同一家旅馆。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是的,现在没事了,我很傻。”

“嗯,我想这是很自然的事。”

她那种慢悠悠软语腔调,让西莉亚想起了在比利牛斯山区认识的美国朋友玛格丽特·普里斯特曼,不由得对这个高大的黑发女孩心生感激,听到梅茜之后的这段话,她更激动了:“我在旅馆里见到你母亲,她很漂亮,而且不止漂亮,她有点纤纤弱质。”

西莉亚想着母亲,以初次见到她的客观眼光去看——热切的小脸孔,小巧的双手和双脚,小巧的耳朵,细窄的高鼻梁。

她母亲……噢!全世界没有一个人像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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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种类似冰沙的冰品,通常为柠檬口味。原文为法文,故女佣只知仿其发音。

[2]梅尔芭(Nellie Melba, 1861—1931),澳洲女高音,是第一位蜚声国际的女高音,也是当时最著名的歌剧演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