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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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亲说:“下星期我们去伦敦的时候,德伯格少校要带我们去看戏,很客气,可不是吗?”

“非常客气。”西莉亚说。

当德伯格少校向西莉亚求婚时,她吓了一大跳。卢克夫人说的话、她母亲说的话,她都没有当一回事。西莉亚对自己的想法很清楚,却从来看不到即将来临的事情,通常也看不到她周遭的情况。

米丽娅姆邀德伯格少校来度周末。事实上这是他自己提的,米丽娅姆有点困扰,只好说了必需的应酬话。

第一天晚上,西莉亚带这位客人去参观花园。她发现跟他说话很吃力,无论她说些什么,他似乎都没在听。她生怕他一定是被自己闷死了……因为她说的每件事都颇傻,当然啦,要是他肯配合的话……

接着,他打断了她的话,猛然握住她的手,用难以听清楚的怪异沙哑声音说:“玛格丽特……我的玛格丽特。我太想要你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西莉亚愣愣看着他,很快就面无表情,圆睁着蓝眼,惊讶万分,说不出话来。有些什么感染着她,很强烈感染着她,透过那双握着她的震颤双手传了过来。她感到汹涌情绪包围住她,挺让人害怕的……挺恐怖的。

“我……不。我不知道。哦,不,我不行。”

这个男人,这个年长寡言、她几乎没怎么留意的男人,除了因为他“喜欢她”而让她感到受恭维之外,还让她有什么感觉呢?

“我吓着你了,我亲爱的小爱人。你这么年轻、纯洁,你不会明白我对你有什么感觉。我这么爱你。”

她为什么不把手抽出来,马上坚决而真心地说“很抱歉,但是我对你没有这种感觉”呢?

为什么,反而只是无助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面感到脑海中波涛汹涌拍击着?

他轻轻把她拉向自己,但她抗拒了,不过只是半抗拒,并没有完全脱身。

他和蔼地说:“我现在不烦你,你考虑一下吧。”

他放开了她。她慢慢走回屋里去,上楼回到自己床上,躺在那里,闭上眼睛,心不停跳着。

半小时之后,她母亲来到她身边。

她在床上坐下,拉住了西莉亚的手。

“妈,他跟你说了吗?”

“说了。他对你很有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这整件事怪怪的。”

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整件事怪怪的,每样都怪怪的:全然的陌生人可以变成爱人,而且是在转瞬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感觉怎样或者想要什么,更别说了解或体恤母亲的困惑了。

“我身体不大好,一直在祷告希望有个好男人出现,给你一个美满的家庭,让你幸福……钱这么少,最近还要为西里尔负担很多,等我走了以后,剩下给你的只有一点点了。我不要你嫁给一个对他没有感情的有钱人。你生性浪漫,但童话中的王子之类的是不会发生的。女人很少能嫁给她们浪漫爱上的男人的。”

“可是你就嫁到了啊!”

“我是,没错。但就算这样也并非总是明智——爱得太深了。这永远宛如芒刺在背……还是被爱比较好,可以比较容易面对人生,我向来都没法做到轻松面对。要是我对这个男人认识深一点……要是我确定喜欢他。他可能爱喝酒……他可能……有其他状况。他是否还会照顾你、爱护你、对你好?我走了以后,一定要有人来照顾你才行。”

大部分的话西莉亚都没听进去。钱对她来说不代表什么。爸爸在世时,他们有钱;他去世后,他们穷了,但西莉亚不觉得前后两种状况有什么差别。她一直都有家也有花园,还有她的钢琴。

婚姻对她来说,代表了爱——诗意、浪漫的爱——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所有她看过的书都没教她生活中的问题。让她困惑不已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不爱德伯格,也就是约翰尼。如果是在求婚前一分钟,她知道对方会向自己求婚的话,大概会很肯定地说自己不爱他。但现在呢?他触动了她的心弦,勾起了某种热烈、刺激但又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米丽娅姆要德伯格回去,让西莉亚考虑两个月。他照办了,但却写信来,这个不擅言词的约翰尼竟然是个写情书高手。他的情书有的短,有的长,从不会有两次相同,是年轻女孩梦寐以求的情书。两个月结束时,西莉亚认定自己爱上了约翰尼,于是就和母亲上伦敦去,准备告诉对方。等到见到他时,突然一阵反感袭来,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她不爱的陌生人。她回绝了他的求婚。

约翰尼·德伯格可没那么容易就打退堂鼓,他又向西莉亚求了五次婚。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写信给她,接受跟她的“友谊”,送她漂亮的小礼物,对她发动长期包围攻势,这份毅力差点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这一切如此浪漫,就跟西莉亚幻想要受到的追求差不多。他的信、所说的话,都完全符合她想要的。这的确是德伯格的长项,他是天生的大情人,曾经做过很多女人的情人,知道怎样捕捉她们的芳心。他懂得怎样对有夫之妇发动攻势,怎样吸引年轻小姐。他差点就让西莉亚倾心要嫁给他了,但还差一点。她内心深处有些什么很冷静的东西,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不会受骗上当。

也就是在这段期间,米丽娅姆督促女儿阅读一系列的法国小说,“以免忘掉你的法文。”她说。

这些书包括巴尔扎克以及其他法国写实派作家的作品。

其中有些现代作品是很少有英国母亲会让女儿看的。

米丽娅姆实则别有用意。

她认为西莉亚太爱做白日梦了,太脱离现实,所以要学学不可对生活视若无睹……

西莉亚很乖地阅读了,却不怎么感兴趣。

西莉亚还有别的追求者——拉尔夫·格雷厄姆,当初在跳舞班认识的满脸雀斑男孩,如今已成了在锡兰种茶叶的人。西莉亚小时候,他就一直受她吸引。回国后,发现她长大了,于是在他放假的第一个星期就向她求婚。西莉亚毫不迟疑就回绝了他。他有个朋友住在他家,后来那朋友写信给西莉亚,说他并不想要“扯拉尔夫的后腿”,但他对西莉亚一见钟情,想知道他有没有机会。但无论是拉尔夫还是他朋友,都没能让西莉亚心有所动。

然而在德伯格追求她的期间,她倒是交了个朋友——彼得·梅特兰。彼得比他妹妹们大几岁,当了兵,派驻在海外多年,如今返回英国服役一段时期。他回来时正好碰上埃莉·梅特兰订婚,西莉亚和珍妮特当伴娘。直到婚礼时,西莉亚才跟彼得重逢。

彼得高大黝黑,很怕羞,却以懒洋洋的愉快态度掩饰了这种羞怯。梅特兰一家人差不多都是这样,脾气很好,喜欢交朋友,容易相处。他们从不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而赶时间。要是没赶上火车,嗯,反正过些时候还有下一班。要是赶不及回家吃中饭,嗯,他们想大概家里会有人留些东西给他们吃吧。他们既没有野心也没有旺盛精力,彼得可说是集他们家人特点于一身的范例。从来没人见过彼得赶时间。“一百年后一切还是相同的”是他的口头禅。

埃莉的婚礼完全就是梅特兰家务事的典型。大块头的梅特兰太太是个迷糊、好脾气的人,向来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经常忘了命佣人备饭。婚礼那天早上的大事就是“要让老妈穿上婚礼服装”。由于老妈不喜欢试衣服,结果到那天穿上灰白缎子礼服时,才发现紧得很不舒服。新娘子围着她忙得团团转,结果是当机立断靠一把剪刀把衣服变舒服,再靠一枝兰花遮住修改处。西莉亚那天很早就去了他们家准备帮忙,不用说,有好一会工夫看起来埃莉大概那天嫁不成了。都已经到了她本该做最后补妆的阶段时,她却还穿着衬裙优哉地在修脚趾甲。

“我本来想昨天晚上做完这件事的,”她解释说,“可是不知怎地我就像是没空。”

“车子已经来了,埃莉。”

“来了吗?噢!好吧!最好找人打个电话给汤姆,说我会晚半小时到。”

“可怜的小汤姆,”她若有所思地说,“他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我可不愿让他在教堂里干着急,以为我改变主意了。”

埃莉长得很高,将近六英尺,而新郎才五英尺五英寸高,而且就像埃莉所形容的:“非常快活的可爱小家伙,又善解人意。”

等到好不容易终于引导埃莉到了打扮的最后阶段,西莉亚逛到了花园里,彼得·梅特兰上尉正在花园里悠然抽着烟斗,一点也不在乎他妹妹的慢吞吞。

“汤姆是很明理的人,”他说,“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不会指望她准时的。”

他跟西莉亚讲话时有点害羞,不过通常情况就是这样,两个害羞的人碰到一起时,很快就发现跟对方聊天容易得多。

“想来你大概发现我们这家人很有毛病吧?”彼得说。

“你们好像不太有时间观念。”西莉亚哈哈笑说。

“嗯,干嘛要把人生花在赶时间上呢?慢慢来,让自己过得开心。”

“这样做真的能走出个结果吗?”

“能有什么结果好走出的?人生来来去去都差不多的。”

彼得放假回家的时候,通常都回绝掉一切邀约。他说他讨厌“去对女人装哈巴狗”。他不跳舞,但会跟男人或他妹妹们打网球或高尔夫球。婚礼过后,他好像把西莉亚当成了自己妹妹,常常和她以及珍妮特一起玩。而求婚遭西莉亚拒绝的拉尔夫也逐渐恢复过来,开始受到珍妮特吸引,于是三人行就变成了四人行。最后就分开成了两对——珍妮特和拉尔夫,西莉亚和彼得。

彼得常教西莉亚打高尔夫。

“提醒你,我们千万别赶着打,只打几洞就好,慢慢来。要是太热的话,就坐下来抽一斗烟。”

这程序很适合西莉亚,她对赛事很没“眼光”,这点很让她泄气,遗憾程度仅次于她的“没身材”。彼得却让她感到这点无所谓。

“你又不要成为专业球员或者专攻锦标的人。你只是想从中得到点乐趣,就是这样而已。”

彼得自己则是对各种赛事都精通,天生就有运动细胞,要不是他生性懒惰,大可以样样都名列前茅的。但就像他所说,情愿把比赛当作游戏。“干嘛要把这事变成正经事呢?”

他跟西莉亚的母亲相处得非常好,她喜欢梅特兰一家人,而彼得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喜欢他懒洋洋的亲和力,讨人喜欢的态度,以及真正善解人意的性格。

“你不用担心西莉亚,”有一次他提议跟西莉亚一起去骑马时说道,“我会照顾她的。我真的会好好照顾她的。”

米丽娅姆懂得他是什么意思,她感到彼得是个靠得住的人。

彼得对西莉亚和少校之间的情况略有所知,很含糊婉转地给她忠告。

“西莉亚,像你这样的小姐,应该嫁个有点‘银两’的人。你是那种需要照顾的人。我倒不是说你该去嫁个可恶的有钱犹太小子,不是这意思,而是个喜欢运动等等的,且能照顾你的体面人。”

彼得放完假回部队去了,他的部队驻扎在奥尔德肖特[2],西莉亚非常想念他。她写信给他,他也写给她。很轻松的家常聊天信,就跟他讲话差不多。

等到德伯格终于肯接受拒婚,西莉亚却觉得颇怅然若失。抵挡他的追求攻势所花的精神,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多。最后一次真的分手后,她又怀疑自己是否会后悔……说不定,她其实是比自己所想的在乎他。她想念他的情书、礼物以及不断的追求攻势。

她也搞不懂母亲的态度。米丽娅姆是放下心来,还是感到失望呢?有时她觉得是前者,有时又觉得是后者;事实上,她想的“虽不中,亦不远矣”。

米丽娅姆第一个感受是放下心来。她从来都没真正喜欢过德伯格,也一直都不太信赖他,虽然她从来都无法确切指出是哪一点不值得信赖。无疑他对西莉亚是很专一,他的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像话的地方,事实上,米丽娅姆成长过程中所接受的观念是:拈花惹草过的男人更有可能成为比较好的丈夫。

最让她担心的反倒是自己的健康状况。从前隔很久才会发一次心脏病,现在发作的频率多了。从医生们支吾又婉转的说词中,她得出的结论是:尽管她有可能很长命,但也同样有猝死的机会。到那时,西莉亚怎么办呢?钱剩得这么少,少到只有米丽娅姆知道。

这么少……这么一点点……钱。

J.L. 评

如今我们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要是只剩这么少钱,干嘛不让西莉亚去学一技之长呢?”

但我认为,米丽娅姆想都没想过这点。我想她是个很热心接受新想法和新观念的人,但我不认为她有过上述想法。就算有的话,我觉得她心里也没有准备这样做。

我将之视为她很知道西莉亚最脆弱之处,你大可说,只要去学一技之长,就不会这么脆弱了,但我不认为会是这样。就像所有活在内心世界里的人一样,西莉亚对于外在影响特别有抗渗力,一扯到现实,她就很笨。

我认为米丽娅姆对女儿的不足之处很清楚,她帮女儿选择读物,坚持要她阅读巴尔扎克以及其他法国小说家的作品是别有用心的。法国人是很了不起的写实家,我想她要西莉亚了解人生和人性是很共通、有声有色、精彩、藏污纳垢、很悲剧性又很充满喜剧性的。她并未能达到目的,因为西莉亚的本性就跟她的外貌一样,都是很北欧风格的,对她而言,长篇传奇、英勇航行历险故事以及英雄豪杰,才对她口味。童年时沉醉在童话故事里,长大后喜欢的作家也是梅特林克[3]、费欧娜·麦克雷[4]以及叶芝[5]者流。她也阅读其他作品,但是那些作品对她来说很不真实,就像讲求实际的写实派觉得童话故事和奇幻故事很讨厌一样。

我们生出来是怎样就是怎样。某些北欧祖先特点又在西莉亚身上重现出来:丰满结实的奶奶、乐天快活的爸爸约翰、善变的妈妈米丽娅姆,其中一个把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某种特质遗传给了西莉亚。

有趣的是,后来西莉亚的叙述就没怎么再提到她哥哥西里尔了,不过西里尔一定经常出现在她生活中——放假回家的时候。

在西莉亚初次进入社交界之前,西里尔就入伍派到海外去了印度。他一直都不曾在西莉亚(或米丽娅姆)的生活中占据很大部分。我猜想,他刚入伍的时候是家中最大的开销,后来他结婚了,退伍去罗得西亚[6]经营农场,逐渐从西莉亚的生活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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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士德》是德国大文豪歌德的作品,女主角为格蕾琴。此作品之后谱成歌剧,女主角为玛格丽特;格蕾琴是“玛格丽特”的昵称。

[2]奥尔德肖特(Aldershot),位于英国南部,伦敦西南方。

[3]梅特林克(Maurice Maeterlinck, 1862—1949),生于比利时,早期的作品主要呈现宿命、神秘主义,剧中往往缺乏动机,亦常以死亡为题材。

[4]费欧娜·麦克雷(Fiona MacLeod),苏格兰作家夏普(William Sharp, 1855—1905)的笔名,以诗作及文学传记见长。

[5]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 1865—1939),爱尔兰诗人、剧作家及神秘主义者。

[6]罗得西亚(Rhodesia),位于非洲南部,原为英国殖民地,一九六五年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