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常春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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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想到,应该把这故事写下来……

事实上,说不定可以写成一本书……

她花了六便士买了些练习簿和很多枝铅笔,因为她用铅笔很粗心,然后动手写了起来……

真要写下来,反而不是那么容易。她写这段时,脑子其实已经想到六段之后了。等到真的写到了那一段时,原先想到的文字又已经从脑海中消失了。

不过她还是有所进展。虽然写出来的跟她原先脑海里的故事不大一样,但阅读起来还是挺像一本书的,有篇章等等。她又买了六本练习簿。

有一段时间她并没有告诉德莫特这件事,事实上,在没能把黑兹尔在威尔士复兴派[1]见证会上“见证”的那段内容写好之前,她不会说的。

这章写得比西莉亚原先想的顺利,她很有胜利之感,想对别人说。

“德莫特,”她说,“你想我能写本书吗?”

德莫特欣然说:“我认为这个主意好极了。要是我是你,我就会写。”

“嗯,事实上,我已经……我是说,已经开始写了,写了一半了。”

“很好。”德莫特说。

西莉亚跟他说话时,他曾放下正在阅读的一本有关经济学的书。说完这话,他又把书拿了起来。

“这是讲一个通灵女孩子的故事,但她不知道自己能通灵。然后她勾搭上了一个作假的算命所,在降神会上使出诈骗手法。后来她爱上了一个威尔士青年,还跑到威尔士去,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

“想来有个故事情节吧?”

“当然有,我讲得不好而已。”

“你懂得通灵或降神之类的事情吗?”

“不懂。”西莉亚颇受挫折地说。

“那么,写这些东西不是有点冒险吗?再说,你也从来没去过威尔士,是吧?”

“对。”

“写你真正懂的东西不是比较好吗?写伦敦或者你家乡。在我看来,你只是在给自己制造困难而已。”

西莉亚感到羞愧。一如以往,德莫特是对的,她表现得就像个傻瓜。干嘛要挑自己完全不懂的主题来写呢?还有那个复兴派见证会也是,她从来没去过复兴派的见证会,那干嘛要描写这样的一个见证会呢?

然而说归说,她还是没法放弃黑兹尔和欧文……他们就在那儿……不,得帮他们想想办法。

接下来那个月,西莉亚把所能想到有关招魂、降神、通灵能力、诈欺手法等的文章通通看了。然后,花了很多心血慢慢重写那本书的第一部分。她做这事很没乐趣,所有的句子像是吞吞吐吐的,甚至毫无明显原由地陷入了最惊人复杂的文法纠结中。

那年暑假德莫特乖乖同意去威尔士度他那两星期的假期,这样西莉亚就可以去看看“当地色彩”。他们正式展开了这项计划,但西莉亚发现当地色彩非常难以捉摸。她随身带了小笔记本,以便记下让她印象深刻的事。但她天生观察力就特别不敏锐,日子一天天过去,看来要记下任何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怕的诱惑吸引着她,让她很想放弃威尔士,把欧文改成名叫赫克托、住在高地的苏格兰人。

可是接着德莫特又向她指出:还是会产生同样难题的。因为她也对高地一无所知。

失望之余,西莉亚索性放弃了整件事。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何况,她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演起新故事,这回是住在科尼什海岸的一户捕鱼人家……

她已经相当熟悉阿莫斯·波利杰了……

她没告诉德莫特,因为觉得心虚,很清楚晓得自己对渔夫或大海一无所知。写下来也没用,不过在脑海里编故事却很好玩。故事里会有个老奶奶,牙都差不多掉光了,而且颇邪恶……

迟早她总会写完黑兹尔那本书的。欧文可以成为伦敦一个卑劣的股票经纪人……

只不过,或者可说在她看来,欧文并不想要那样……

他生闷气,变得很模糊,以致真的根本不存在了。

西莉亚已经相当习惯于贫穷,过日子很小心。

德莫特一心指望将来会赚到钱,事实上,他对这点相当肯定。西莉亚却从来没指望会有钱。她相当满足于保持现况,却希望德莫特不至于太失望。

两人都没预料到的是一场真正的金融灾难。战后蓬勃繁荣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不景气。

德莫特的公司清算后结束营业,他也因此失业了。

他们拥有的是德莫特每年的五十英镑,西莉亚每年的一百英镑,再加上“战争贷款”[2]中存下来的两百英镑,以及可以让西莉亚与朱迪栖身的米丽娅姆的房子。

那是很糟糕的时期,主要是经由德莫特而影响了西莉亚。德莫特很难面对不幸,尤其是像这种非他应得报应的不幸(因为他工作得很好),这使得他满肚子苦,脾气很坏。西莉亚解雇了凯蒂和登曼,打算在德莫特找到另一份工作之前自己来做家务。然而,登曼却拒绝接受解雇。

她气冲冲地说:“我留下来,跟我争也没用。我会等着有工资发的那天,现在我才不会离开我的小宝贝。”

于是登曼留了下来,和西莉亚轮流分担家务、做饭、照顾朱迪。一天早上由西莉亚带朱迪去公园,登曼负责做饭和打扫,第二天早上则是登曼出去,西莉亚留在家里。

西莉亚从中发现了奇特的乐趣,她喜欢忙碌。到了晚上,就找时间继续写黑兹尔的故事,费尽苦心完成了这本书,不断参考她的威尔士笔记,然后把书稿寄给了一家出版社。说不定会有些结果。

然而,很快就被退稿了,西莉亚把退稿往抽屉里一塞,没再去尝试了。

西莉亚生活中的主要难题是德莫特。德莫特完全不讲理,对失败如此敏感,以致变得很让人受不了跟他一起生活。要是西莉亚开开心心的,他就叫她要对他的困苦起码表现出一点同情。要是她沉默,他就说她大可以试试为他打打气。

西莉亚强烈地感觉到,要是德莫特能配合的话,他们其实很可以把这时期变成愉快的经历。人在遇到困难时,最好的方法不就是含笑以对吗?

但是德莫特笑不出来,这跟他的自尊有关。

不管德莫特对她多么不好又不讲理,西莉亚都没像那次晚宴风波般感到受伤了。她了解德莫特很痛苦,而且是因她而痛苦的成分更多过为自己。

有时他跑来表白。

“你和朱迪为什么不走?带她回你母亲那里去,我现在很不中用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个适合一起生活的对象。我以前就告诉过你,遇到患难我就很不行,我受不了患难。”

但是西莉亚不肯离开他。她但愿自己能让情况变得对他比较容易些,但看来是束手无策。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德莫特找工作总是不成,情绪也愈来愈坏。

最后,就在西莉亚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掉了勇气,德莫特又不断建议她回娘家去,她差点就决定要这样做时,却时来运转。

一天下午,德莫特回家来,完全像是换了另一个人似的,看来又像从前那个孩子气的年轻人了,深蓝眼睛闪烁着光芒。

“西莉亚,实在太好了,你还记得汤米·福布斯吗?我们很久没见,我去看他,只是顺便而已,他马上抓住我,他们正在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选。起薪每年八百英镑,一、两年内我就可以加薪到一千五或两千英镑。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庆祝一下吧!”

那天晚上多快乐啊!德莫特满腔热情又兴奋,就像个小孩似的。他坚持买件新衣裳给西莉亚。

“你穿这种风信子蓝色很美。我……我还是非常爱你,西莉亚。”

情侣——是的,他们仍然是情侣。

那天晚上,醒着躺在床上时,西莉亚心想:“我希望……我希望德莫特永远顺利,事情不顺利时,他是那么想不开。”

“妈妈,”第二天早上朱迪突然对她说,“什么叫做‘只能共享乐的朋友’?保姆说她那个在佩卡姆的朋友就是这种人。”

“这是指某种人在你一切顺利时,他对你很好,但你遇到困难时,他就不会陪着你分担。”

“哦!”朱迪说,“我明白了,就像爸爸一样。”

“不,朱迪,爸爸当然不是这种人。爸爸担心的时候,是不开心也不很欢乐,但要是你或者我病了、不开心的话,爸爸就会为我们做任何事。他是全世界最忠诚的人。”

朱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母亲说:“我不喜欢生病的人,他们躺在床上不能玩。昨天玛格丽特在公园时,有东西弄到眼睛里,结果就得停下来不能跑,要坐下来。她要我陪她一起坐着,可是我不肯。”

“朱迪,这样对人太不好了。”

“才不,才不是这样。我不喜欢坐着,我喜欢到处跑。”

“但要是换了你眼睛里进了东西,你也会想要有人坐下来陪你说说话,而不是丢下你跑开。”

“我不会在意的……再说,我眼睛又没有进了东西,是玛格丽特眼睛里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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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威尔士复兴派(Welsh Revival),二十世纪威尔士最大、最著名的基督教复兴会,成立于一九〇四至一九〇五年间,影响力远及海外。

[2]战争贷款(War Loan),指战争期间人民借给政府的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