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坐在堆起的图监类上。小绿站着没坐。
女子正在阅读桌上的文件。她的下巴又尖又细,脸颊上有点雀斑,但她好像不打算靠化妆遮掩,笔挺得有如用尺画出来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金边圆眼镜。
“我的脸有甚么值得观察的地方吗?侦探先生?”她突然抬头看我。“还是你有了跟世上一般男性相同的感想?也就是对于我是个女人感到困惑、不可思议,好奇心受到了刺激?”
“抱歉。我不该那样盯着你看。只是来到这个城镇以后,我就变得小心翼翼。”我行礼道歉。“我没有对你是一名女学者感到意外。听市长提到你时,我就隐约察觉到了。”
“市长怎么说?”
“他在提到你时,用了‘魅力十足’这样的形容词;而且完全不用男性代名词指称你,这也令我在意。”
听到我的话,月村博士稍微耸了耸肩,然后她转向正面看着我说:
“我是第十三研究室的月村。”
“我是天下一。”报上名号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渐渐不再感到格格不入。
“那么,”月村博士说。“我该说明甚么才好?还是先带你去纪念馆比较好?”
“我想先听听博士的意见。也就是你对于盗挖者是谁,心里有没有数?”
对于我的问题,女学者当场摇头,“没有。”
“真干脆。”
“如果我心里有数,也轮不到你上场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既然知道窃贼很可能是关系人之一,应该多少会注意到甚么吧?”
“不巧的是无的放矢不是我的嗜好。”
那坚毅的语气非常适合这位女学者,而且看来她也同意内贼之说。当然我还没确定她不是窃贼。
“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窃贼为何要盗挖?说说你个人的意见就行了。”
“应该是有窃贼想要独吞的东西吧?如果被调查小组挖出来,就会变成整个市的公共财产了。”
“是相当值钱的东西喽?”
“也不一定,这类东西是有狂热收藏家的。”
“我听市长说调查木乃伊和地下室,也许可以得到查明这个城镇历史的线索?”
“我们也这么希望。”
“可是会不会也有人不这么希望?比方说那些宣称自己才是创立者末裔的人……”
月村博士耸耸肩,“你是指市长?”
我看见小绿吃惊地抬头。
“我听说这个镇上有几个人这么主张。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类人士请人或雇人去盗挖的?”
博士直盯着我看,接着双手在桌上交握:
“这个说法要成立,有一项前提——也就是窃贼知道自己要偷的东西是甚么。”
“这不可能吗?”
“不可能。关于那栋纪念馆,我们仍然一无所知。”
“可是窃贼知道那里有甚么是事实吧?若非如此,不可能会去盗挖。”
听到我的话,博士用双手胡乱抓了抓头,接着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纪念馆。让你亲眼看看应该是最容易明白的。”
※※※
我们坐上车胎沾满泥泞的卡车前往纪念馆。座椅虽是长椅式,但三个人并坐在一起还是很拘束。不过这辆卡车似乎是博士的爱车,引擎声气势非凡,却完全没有马力可言。博士不时用脚踹车底骂道,“这破车!”
卡车在石板路上笔直前进,途中经过几个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但卷起袖管的月村博士一直将方向盘保持在正前方。
“到纪念馆是一直线。”一旁的小绿像要解开我的疑问似说。“纪念馆位在城镇中心,道路从那里呈放射状延伸。所以去纪念馆的时候,不管从哪里前往,几乎都是一直线。”
“原来如此。”
前方不久后出现白墙。博士把车子左转,沿着白墙行驶。墙壁似乎呈平缓的弧状,看得到树木。
车子不一会就开到墙壁的缺口,这里似乎是入口,外面放了块写着“整修施工,纪念馆暂时休馆”的牌子。月村博士把卡车右转开进里面。一进去就是停车场,现在停了几辆小型轿车。“又被违规停车了。”博士皱起眉头。
停车场再过去是树林,里面铺设着一条宽约三公尺的路。
沿着那条路抵达的地方有两根巨大的门柱,再过去是一栋黑色小屋。
门柱旁有小屋,一个大块头男子从中走出来。他穿着破旧的灰衬衫,袖子卷起,上头罩了件焦褐色背心,留了满脸胡子,就像一头熊。好像是管理员,不过那名男子的气质与其说是管理员,叫门房更合适。
“哟,月村馆长,怎么突然来了?”男子蜷起庞大的身躯哈腰搓手。“哎呀,今天日野小姐也一起呀?”
然后他看向我,一瞬间狐疑地蹙起眉头,但没有说甚么。
“你后来没有让任何人进去吧?”月村博士问。
“哦,那当然了。这道门一直关得紧紧的。”
我从管理小屋的窗户探看。室内有张简陋的桌子,上面摆着咖啡杯和低俗的杂志。咖啡还冒着热气。厨房好像在里面。墙边摆着藤制长椅。
“即使门关着,也可能有人翻越铁栅栏进去。”
“哦,不用担心啦。有我这两颗铜铃大眼盯着呢。”门房指着自己两颗眼睛讨好地笑道。
“那就好。对了,我们想进去里面看看。”
“这倒是没问题,只是……”说到这里,门房再次望向我。
“我来介绍。这位是侦探天下一先生。”
“哦?侦探先生呀。”他的眼神转为看珍禽异兽的好奇。
“市长委托他调查那件事。”
“啊,这样啊。那真是有劳您啦。”
“不过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天下一先生是侦探,不想引起无谓的麻烦。”
“哦,这我当然明白。我没那么傻的。”
门房把挂在腰间的钥匙串弄得叮当响,打开铁门上的锁。
“钥匙借我,接下来我来带路。你在外头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我明白了。”门房或许是想见识一下侦探的推理现场,露出极为遗憾的表情,接着交给博士钥匙串。
“管理员就他一个人吗?”我边走边问。
“对,一直都是他一个人。我们预算不足。”博士不满地说。
“盗挖事件发生时,他也在那里喽?”
“没错。”
“这个人嘴巴牢靠吗?不会把我的事泄漏给别人吗?”
“其他事情姑且不论,但关于这次的事,他不敢轻率妄为的,毕竟事关他的饭碗。”
“可是家父说,等案子解决以后,过一阵子就要把他给辞了。”
“那很好。”我对小绿说。
说是纪念馆,也只是一栋小屋。木制的老门上挂了一个坚固的锁头。月村博士从钥匙串里挑出一把,打开锁头。
室内有点霉味,地面是泥土地,小小的窗户附近摆着像是餐桌的桌椅。房间角落有一座原始的暖炉,烟囱延伸到户外。暖炉的对侧搁了一些老家具。有些有抽屉,也有一些只是单纯叠了几个木箱。
泥灰墙上处处贴着照片,底下附有说明的纸张。仔细一看,都是某处的富人捐款修复这座纪念馆时的照片,或是外国宾客拜访时的纪念照。
“我听说纪念馆有二楼?”
“上二楼的路在这边。不过二楼几乎甚么都没有。”
博士打开门,那里是约一平方公尺的方形空间,有一座梯子立在里头。不过这梯子不可能是原有的,看来是最近才重做。
爬上梯子后是一间约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地板铺木板,角落有一张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床上盖着非常精致的拼布铺棉床罩,居然能一直保留至今没有失窃,实在幸运。
窗户对侧有一道门。我以为隔壁还有房间,于是抓住门把,然而不管推还是拉,门都文风不动。
“那扇门打不开。”只把脸露出地板的小绿说。
“是故意封起来的吗?”
“不是,那扇门本来就打不开。”
“没有人试着打开过?”
我问,她轻笑了一下:
“应该没有吧。”
“为甚么?”
“就算打开,也甚么都没有嘛。”
“是吗?不打开看看怎么会知道?”
“可是那扇门外就是屋外啦。”
“屋外?”
“对。就算打开了,也空无一物,只会掉下去而已。就像卓别林的电影那样。”
“那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门?”
“为甚么呢?我也不晓得,据说这是纪念馆的谜团之一。”
“哦?”我重新审视这扇门,然后发现门上刻着文字。
先是将英文字母A到Z全部排列出来,另外又这么写:
“WHO DONE IT?”
直译就是:“谁干的?”可是这句话在侦探小说的世界里具有另一层意义。WHO DONE IT,指的是以猜凶手为主题的作品。
“关于这些文字,你听说过甚么吗?”
“家父说,这也是谜。”
“没人破解出来吗?”
“据说没有。”
我再看了一次门,沿着梯子下楼了。
“有没有看到甚么中意的东西?”等在楼下的月村博士问。
我提起奇妙的门。
“关于那扇门,长年以来也一直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她说。“那是出于某种信仰吗?还是某种咒术性的东西?完全没有线索可供判断。或许只是单纯的设计错误,也有可能是盖墙壁的材料不足,才拿别处的门来填空罢了。总之现阶段没人能够确定任何事。发现地下室的时候,我们本来也期待可以解开那个谜。”
“听说没人打开过它?”
“唔,是啊,我也怀疑打开那扇门能有甚么意义。不过不管怎么样,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打得开它。我们猜想可能是用钉子固定了,但也没必要刻意去破坏它。”
“门上写着字呢——‘WHO DONE IT?’”
“这也是谜团之一。你有甚么线索吗?”
我本来想说那是侦探小说的形式之一,但打消了念头。因为我觉得不管怎么想都跟现况无关,而且也不能老是专注在这件事上。
“那么地下室呢?”
“请跟我来。”
博士走近一个高度大约及腰的家具,恰好约是旧式冰箱的尺寸。那个家具和冰箱一样,前方是一扇单片门,也不例外地挂了坚固的锁头。博士打开锁。
“会上锁是因为发现地下室吗?”
“当然是的。过去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柜子。”
“钥匙有几把?”
“两把。一把在市长手里。”
“请让我看看。”我检查钥匙,那是形式很单纯的钥匙。“这种钥匙要制作备份并不困难。把蜡灌进锁孔里面印模的法子或许行不通,但只要借到真的钥匙,用黏土印模应该不难。”
“可是钥匙在管理员手里呀。”小绿说。
“问题就在这里。我认为我们没有理由无条件信任那个门房。刚才我看到他的手上印满了一清二楚的纹路。你们觉得那是甚么?”
“纹路?我倒是没发现。那是甚么?”
“那是他直到刚才都用手枕着头、躺在藤椅上睡觉的证据。藤椅的纹路印在手臂上了。房间杂志还散落一地,我想那本来是放在长椅上的,但因为会碍到他午睡,所以丢到地上去。桌上有刚泡好的咖啡,我猜那一杯咖啡是睡醒后用来醒脑的。”
小绿瞪圆眼睛:
“才发生盗挖事件,他居然敢午睡?”
“习惯是很可怕的。我想那应该是他平时的午觉时间吧。如果趁他在午睡时偷出钥匙,并印模打出备份的一份应该也不难。”
“怎么这样!我要去跟爸爸告状。”小绿鼓起脸颊。
“不愧是名侦探。”月村博士听着,笑也不笑地说。
“这是低阶推理。”我内心颇为受用。
博士把柜门往前面拉开,里面一片空荡,底下铺着廉价胶合板。她抬起板子边缘一拉,板子滑动后出现一个四方形洞穴。
“这就是地下室的入口喽?”我说。
“是修理这个柜子的木匠发现的。”
“那位木匠有没有可能就是盗挖贼?”我姑且说说。
“不可能。他只发现了这个入口,他完全不知情里面是甚么状况。”
博士把手伸进里面,取出收在里面的备用手电筒。打开手电筒后,她把脚踏进狭窄的洞穴里。好像有阶梯。
“小心进来。脚底容易打滑。”她在洞穴里说。
我把手杖搁到柜子旁边,慎重地滑进洞穴。果然有阶梯,但似乎只是石头堆成的简单阶梯,就像博士说的,底下有些地方很容易滑倒。
穿过入口时,我留意不要撞到头,但进去一看,天花板意外地高。宽度约是一公尺,而且没有扶手,我扶着冰冷的岩壁走下去。
阶梯尽头处的天花板吊着一盏煤油灯。博士用打火机点火,四下瞬间变得一片光明。我们的影子在墙面诡异地摇晃着。小绿好像在等煤油灯点亮,才接着走下来。
眼前是一扇门。虽然是木制的,但门框和门上的横木是铁制。右端挂着一个直径约十公分的圆环,似乎是把手。但博士没有握把手,而是用双手推动稍上方处,伴随着摩擦沙子般的声响,门朝内侧打开了。
手电筒与煤油灯的光射进紧闭的黑暗之中。我踏进一步,差点吓得叫出声。因为眼前倏地浮现一个人影。
当然,那不是活人。
3
木乃伊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膝盖,左肘摆在一旁的桌上。桌上搁了一个烛台,插着短蜡烛。
我犹豫着不敢靠近,因为前面围了一条绳索。
“请靠近查看没关系。”博士边说边把手电筒递给我,我接下手电筒跨过绳索。
这个空间与其说是地下室,更适合称为洞穴。墙壁和地板都是直接裸露的岩壁,没有任何可供生活的设备,说到像样的家具,只有木乃伊所使用的桌椅。
木乃伊穿着灰色长裤和衬衫。这些衣裤当然原本不是灰色的。木乃伊的头发长度盖住额头与耳朵,但我从体格推测应该是一名男性。他的眼珠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洞。
我发现一件事,于是撩起“他”的浏海,接着我让头发恢复原状,回头对博士说:
“那么,遭盗挖的地方在哪里?”
月村博士在木乃伊前面蹲下,掀开铺在脚下直径约一公尺的圆形垫子边缘。底下开了一个市长所形容的洞穴。
“洞在发现时已经填回去了。可是仔细一看就看出来了。”博士说。
“这个洞是你发现的吗?”我问。
“对。我想要勘查一下,和管理员一起进来时发现的。”
“你在那之前是甚么时候进来的?”
“这个房间被发现的时候。”
“那时除了你还有谁?”
“只有保存委员会的成员。”
“你们没有做任何类似勘查的行为吗?”
“当然了。还没有决定好步骤,不能贸然展开调查。”
我再一次观察洞穴。除此之外,好像没有被挖开的痕迹。
“窃贼怎么会挖掘这个地方呢?”
我问,博士从衬衫胸袋掏出一张照片。
“请看看这个。”
是这个房间的照片,而且是木乃伊脚下的特写,垫子是掀开的。洞穴被挖开的地方刻了“?”的记号。
“这个记号是甚么?”
“不知道。不过我们认为这底下似乎埋着甚么。所以我们也打算迟早要挖开这里。”
“结果被盗挖者抢先一步挖开了是吗?”
“可以这样说吧。”
我认为这个推理很妥当,但并没有立刻回话。
“你认为里面埋了甚么?”
“如果知道就不必那么辛苦了。”博士朝我摊开双手,耸耸肩。
“会不会是诅咒之物?”在稍远处看着墙壁的小绿望向这里。“家父是这么说的。”
“诅咒之物?”我问博士。“甚么意思?”
“是迷信。”女学者的眉间散发出嫌恶之情。“有这样的传说。”
“听起来很有意思。”
“不是甚么侦探先生会感兴趣的事。传说这个城镇过去被下了邪恶的诅咒,后来一位贤者封印了诅咒的根源。那个地点就是这栋纪念馆。”
哦?我叹了口气,继木乃伊之后居然是诅咒?愈来愈像印地安那.琼斯的世界。
“原来如此,感觉是每个国家都会有的传说呢。可是传说也可能暗示着某些事实,不是吗?”
“虽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但这对破案有帮助吗?”
“这一点还不清楚。”
我们回到狭窄的甬道,上了一楼。
“总之我会先问问保存委员会的成员。”我在一起离开后说。
“请你务必尽快揪出窃贼。不,窃贼无关紧要。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把被偷的东西拿回来。”博士口气强硬地说。
“可是连被偷了甚么都不晓得,实在棘手呢。”我调整眼镜的位置。鼻梁有点痛。“那具木乃伊是几年前的尸体?”
“还没有详细调查,但我们研判应该是约一百五十年前的尸体。”
“一百五十年……”
那就是西元一八五○年左右。不必说,是江户时代。可是那具木乃伊的穿着打扮以及这栋被称为纪念馆的屋子,都无法感觉到那样的时代背景,还是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江户时代这种东西?
“那么被盗挖的东西也是那个时代的喽?”
“是啊,所以可以确定不是电晶体收音机或是速食面。”月村博士说得一本正经,她好像也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与宗教有关吗?像是用来举行祭仪的道具等等。”
“这个城镇没有宗教。”
博士一口断定。我有些吃惊地回看她的脸,但她似乎没有自己说了甚么破天荒发言的自觉。
“木乃伊的死因是甚么?”
听到我的问题,博士露出有点意外的样子,然后她以平静的口吻问了,“为甚么问这种问题?我觉得这跟盗挖无关。”
“纯粹是出于兴趣,我看到木乃伊的额头了。”
于是她慢慢点点头,“不愧是侦探,观察力出类拔萃。”
“木乃伊额头上开了个洞。古代的文明国家里,有些地方医疗水准高到能够在头盖骨开洞进行外科手术,但木乃伊头上的洞异于那些状态。那显然是从枪或箭发射出来的。也就是说,木乃伊是被杀的。”
“这个推论目前与我的想法一样。”
“凶手是谁呢?他为甚么会遇害呢?”
“天晓得。看来这宗悬案只能拜托一百五十年前的侦探侦办。”
“我想请教一件事。”我看着女学者说。“不过区区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为何如此不清不楚?据说这个城镇是移民所创建的,从当时到今天的历史应该会以某些形式流传下来不是吗?”
她闭上眼睛,慢慢深呼吸,然后再次睁开眼睛说:
“你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吧。可是这里真的不存在历史。不管你问街上任何一个老人,都不会有人告诉你为何他现在身在此处。因为他无法回答。他们的父母也是如此。注意到时,人已经在这了。这个城镇没有过去,是失去记忆的城镇。”
“取回记忆的关键,就握在那个木乃伊手里,是吗?”
“是的。”
“被盗挖的东西或许也是关键。”
“我想是。所以那东西遭窃更教人觉得损失惨重。不过……”博士舔了舔嘴唇后说道。“谁也不能保证,恢复记忆一定能够带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