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天(2 / 2)

落幕之光 伊恩·兰金 20816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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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能说明一些问题。”克罗威尔沉思道。

“克罗威尔博士,能说明什么呢?”

只见克罗威尔拿起那盘CD。“亚历山大的即席诗作。”她走到一排桌子前蹲下身来。那里放着一个便携式高保真音响。她将录音带放进去,然后摁了“播放键”。只听到里面传来观众在屋子里找座位、清嗓子的声音。“这部分占了带子长度的一半。”克罗威尔补充道,并摁了跳跃键。结果,她一摁就到了录音带的末尾。“我忘了,”她说,“这是连续播放带。”于是她又返回最开头。这次,她选的是快进键。

“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克拉克说,“注意到他有些诗歌是用英语朗诵的,有些是俄语。”

克罗威尔点点头。“新诗是用俄语写的。啊,找到了。”她小跑着来到桌子前面,拿出一张纸,一支钢笔,开始写字,注意力非常集中。最后,她让克拉克摁下“倒带”按钮。她们又听了一遍。克拉克发现克罗威尔稍微跟不上就会摁“暂停”按钮。“我真的还需要一些时间,”克罗威尔表示歉意,“这首诗不好翻译……”

“慢慢来吧。”克拉克安慰她说。克罗威尔用手撩了撩头发,继续写着。20分钟后,她把钢笔放回桌上。托多罗夫在CD里用英语告诉听众接下来一首诗选自《阿斯塔波沃布鲁斯》。

“他没说那是自己的新作。”克拉克意识到。

“是的。”克罗威尔赞同道。

“连提都没提。”

克罗威尔摇摇头,然后又把头发捋回去。“我不敢说有多少人知道那是部新作。”

“你怎么肯定那是部新作呢?”

“他公寓里好像没有手稿。而我对他已出版的那些作品都很熟悉。”

克拉克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伸出手。“我能看看吗?”克罗威尔稍微有些犹豫,但还是将那个便笺簿递给了她。“这个翻译真的很难……我根本不知道该在哪里断句……”

克拉克没理会这句话,开始看译文。

冬日轻抚着日丹诺夫的小孩子……恶魔打败了我们的祖国俄国,用贵重的金属覆盖着味蕾。无情的胃口……胃口大得不知满足,不知道停下来,不知道关爱。欲望成熟了,但很快又枯了。即使在饥荒时期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小口吃的,而随着冬日来临,迎接所有人的却是惩罚……祖国这群混蛋。

克拉克一连读了两遍,发现克罗威尔盯着自己看,“确实不怎么好,对吧?”

“句子末尾有些难。”克罗威尔为自己辩解。

“我指的不是你的翻译。”克拉克安慰她。

克罗威尔这才点点头。“诗句中充满了愤怒。”

克拉克想起了盖茨教授给托多罗夫验尸时说的那句话,死者当时很怒。“是的。”她认同道,“所有事物的意象……”

克罗威尔理解她的意思。“新闻报道吗?你确定那是亚历山大去世后出现的吗?”

“确定,不过有关那顿饭的报道比他遇害早几天,或许他也发现了这一点。”

“你是说这首诗写的是某个商人吗?”

“是即兴诗作,只是为了让那个商人有所察觉。安德罗波夫就是靠托多罗夫提到的那些‘贵金属’发了大财。”

“他就是那个恶魔吗?”

“你好像不怎么信服。”

“翻译起来很难……有些短语我都是猜的。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好好听听。”

克拉克缓缓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能帮我看看另外一张CD吗?”她说完就在包里翻,找到她要的东西后又蹲在音响旁边。那也是文字的力量书店承办的朗诵会。过了一会儿,她俩听到查尔斯·里奥丹来回移动的麦克风里俄国人的声音。

“就这里。”克拉克说。

“那只是几个单词,”克罗威尔说,“他在接电话,只听到他说‘你好’,‘对的’。”

“试试也无妨。”克拉克叹了口气,弹出碟片,站起身来。她伸手去拿那个便笺簿。“我可以带走这首诗吗?还是说你继续揣摩揣摩,看怎么翻译才准确?”

“亚历山大和那位商人之间有仇吗?”

“我不太确定。”

“不过这也算是个动机,对吧?假如他俩在那家酒吧再见一次面的话……”

克拉克举手示意,让她别说了。“我们都没证据证明他们当时在那家酒吧见面了。所以,假如你能将这件事保密的话我会很感激,克罗威尔博士。要不然你可能会搞砸我们的调查。”

“我明白。”克罗威尔点头表示同意。克拉克将便笺簿里的纸抽了出来,将其对折了两下。

“给你提点建议啊,”克拉克对折完之后说,“他最后一行诗引用的是罗伯特·伯恩斯的作品。不是‘这群混蛋’……而是‘这群恶棍’……”

<h3>三十九</h3>

雷布思坐在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床边。

他出示了自己的委任证,问白天值班的护士有没有其他人来看望过卡弗蒂。护士摇了摇头。

没有,因为——尽管卡弗蒂经常刺激雷布思——他没什么朋友。他妻子过世了,儿子好几年前被谋杀了。有位助理在他手下干了很多年了,很受他信任,但是吵了一架后也“消失”了。家里只剩下一名保镖。目前这名保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下一笔薪水的问题。当然,还有一些会计师和律师——斯通应该知道这些细节信息——但是这些人往往都没礼貌。卡弗蒂还在重症监护室。雷布思听医院两名工作人员议论,说床位很快就不够了。或许他们会把他转到普通病房。又或者,假如他那笔款项密码能破解的话,可以给他弄个私人病房。就目前看来,他似乎对自己身上连的那些管子、器械以及跳动的屏幕没什么不满。他脑袋上连着电线,专门测量脑部运动,一只胳膊上扎着液体。卡弗蒂好像穿了件长袍,有前襟,不过雷布思估计没背面。他胳膊光着,上面的毛发跟银丝似的。雷布思站起身来,往他脸跟前凑了凑,在想那个机器会不会突然显示卡弗蒂感觉有人在靠近他。然而,机器没发生任何变化。他检查了一下卡弗蒂身体和机器之间的连接,以及机器和墙上插座之间的连接。卡弗蒂现在还没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医生对这一点很有把握。把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还有一个原因。医治一名将要变成植物人的病人需要有多用心?雷布思盯着卡弗蒂的指关节和指甲盖看,他的手腕很粗,胳膊肘上的皮肤白白的,很干瘪。没错,他是个大块头,但肌肉却不是很发达,脖颈间赘肉一层层的,就像刚砍倒的树上的年轮一样,下巴很多肉,嘴巴张着,里面插根管子,脸一侧有一道痕迹,像是干涸的唾液。他双目紧闭,看上去对旁人没有丝毫威胁,头上仅有的几根头发也该洗了。雷布思看不懂床头的图表。它们以数字和图表的形式说明病人的病情。至于向上的线条是个好兆头还是相反雷布思不得而知……

“醒醒吧,你这个老家伙,”雷布思轻声对着卡弗蒂的耳朵耳语,“游戏结束了。”他还是纹丝不动,“没必要躲在你那个老身躯里了。我在这里等你呢。”

雷布思说完,只听到卡弗蒂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每隔30秒左右就能听到这种声音。雷布思沉沉坐在椅子里。他来医院的时候有位护士问他是不是病人的弟弟。

“这有什么关系吗?”他问她。

“您看上去很像他。”她说完,摇摇晃晃走了。他觉得有必要告诉卡弗蒂这个小插曲。然而,没等开始讲这件事,他就发现自己衬衣口袋里有东西在震动。他拿出手机,左右看了看,怕打扰到别人。

“克拉克,怎么了?”他问。

“安德罗波夫和司机当时在诗歌图书馆观众群里。托多罗夫即兴作了首诗,我觉得他针对的就是安德罗波夫。”

“有点意思。”

“他们让你休息吗?”

雷布思过了一小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又没在拷问我。套鞋上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些血迹——和卡弗蒂血型相同。”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卡弗蒂这里。”

“天哪,约翰。你要干什么啊?”

“我又不打算用枕头把他闷死。”

“假如有人说他断气时你刚好在场怎么办呢?”

“克拉克探员,你说的倒也在理。”

“赶紧离开那里。”

“咱俩在哪儿见面?”

“我得回格菲尔德广场警局。”

“我以为你要和我去接司机呢,不是吗?”

“没这个必要了。”

“你是说要去找德里克·斯塔尔吗?”

“没错。”

“西沃恩,他不如我们对这个案子了解得多。”

“约翰,目前为止,我们手里没掌握任何确切信息。”

“我不同意。各种关联已经开始出现了……不要告诉我你感觉不到哦。”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又凑到卡弗蒂脸上看了看。突然,其中一个器械开始嘟嘟响,声音很大。克拉克不停地叹息着。

“你还在他床边啊。”她说。

“我本来想说不准他眼睑会忽闪一下呢。我们去哪儿见面?”

“我先和斯塔尔以及麦克雷商量商量再定。”

“告诉斯通吧。”

她沉默了片刻,“我肯定是听错了。”

“SCD比我们影响力要大。告诉他托多罗夫和安德罗波夫两人的联系吧。”

“为什么告诉他呢?”

“因为这样或许能帮斯通对卡弗蒂立案。安德罗波夫是个商人……商人喜欢打交道。”

“你很清楚我不会这样做的。”

“我要清楚的话还在这里浪费口舌干吗?”

“因为你觉得我想和斯通成为朋友,他认为是我帮你联系到卡弗蒂的。而我只能告诉他托多罗夫和安德罗波夫的关系才能证明没这回事。”

“有时候你太过聪明了,反倒对你没好处。”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你还是应该跟他谈谈。假如领事馆开始申请外交赦免权,SCD的实力要比我们强大。”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他们能通过一些渠道和政治部以及军情五处取得联系。”

“你是在用詹姆斯·邦德那招对付我吗?”

“克拉克,不会有第二个詹姆斯·邦德的。”他告诉她,本来以为她会大笑,结果她却没笑。

“假如你答应我5分钟之内离开那个医院,我就会仔细考虑你的提议。”她让步了。

“我已经从病房出来了。”他撒了个谎,挂断电话。他觉得有点口渴,不知道如果自己喝点病床边上柜子里的水,卡弗蒂会不会介意。一只干净的塑料壶旁边放着一个平底玻璃杯。雷布思喝了两杯水,然后决定看看柜子里放些什么东西。

他没想到在那里面会找到卡弗蒂的手表、钱包和钥匙。然而,既然这些东西都在,他就打开钱包,发现里面装着5张10英镑的纸币,几张信用卡,还有一些小纸片,上面写着几个电话号码,雷布思一个号码也不认识。手表是劳士力的,这没什么奇怪的。他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觉得应该是正品。然后他捡起钥匙,总共差不多有6把。雷布思在手掌心和手指间翻动着钥匙,发出叮当的响声。

是屋门钥匙。

他一边摆弄着钥匙,一边盯着卡弗蒂。

“有意见吗?”他轻声问。然后,过了一会儿,他说:“应该不会……”

雷布思运气很好:报警器没开着,卡弗蒂的保镖也不在。他从前门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天花板角落的安全摄像头。他没发现有摄像头,于是蹑手蹑脚走进客厅。房子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高处的天花板装饰得很华丽。卡弗蒂收集了不少艺术品,那些庞大的绘画很惹人注目。雷布思感觉很刺眼。他想,不知道这些艺术品当中有没有罗迪·丹霍姆的作品。窗帘都拉着。雷布思没动窗帘,光打开灯,发现屋里有电视、音响和三个沙发。咖啡桌面是大理石制成的,上面空空的,只放着几张旧报纸和一副眼镜,这个坏家伙太过虚荣了,他自己在家会戴眼镜,外出从来不戴。壁炉右边有扇门。雷布思打开那扇门,看到了他家的酒水橱柜,非常大,里面放着一个双门冰箱,酒水架分着层,桌子上摆着许多瓶酒。他强忍着诱惑关上门,返回客厅。其他很多扇门也关着:硕大的厨房,带桌球台的温室,洗衣房,浴室,办公室,还有一个不太正式的起居室。他很纳闷这个坏蛋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会不会太舒服了。

“当然了。”他自问自答。楼梯很宽敞,铺着地毯。二层:两个带浴室的卧室,家庭影院,42英寸的液晶屏嵌在墙里,还有个类似储藏室的地方,里面堆满了盒子、茶叶箱,盒子大多数都空着。其中一个盒子顶部还放着一顶女士帽,下面放着相册和鞋子。雷布思猜这估计就是卡弗蒂前妻留下的物品。一面墙上钉着一个飞镖盘,周边全是穿刺的痕迹,表明有人一直在做练习,想提高自己的飞镖技术。雷布思猜这个屋子一旦换主人的话飞镖盘肯定会先被拆除。

楼梯平台最后一扇门通往蜿蜒曲折的狭窄楼梯井。房子顶部还有好几间屋子:其中一间里面摆着一张最大尺寸的桌球台,上面罩着防尘套。另外一间是书房,里面装满了书。雷布思认得那些书架,他也从宜家家居买过同样的书架。里面的书大都是平装本,上面满是灰尘,有适合绅士的恐怖小说,也有适合女性的浪漫小说。还有一些儿童书籍,可能是卡弗蒂儿子的。这个房子很少用,地板走上去吱吱响。他觉得这个坏蛋肯定很少爬到顶楼,他会嫌太麻烦了。

雷布思返回卡弗蒂的办公室。那个屋子大小适中,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后花园。窗帘也拉着,不过雷布思冒险把窗帘拉开了,这样就能看到马车房了。马车房前面停着两辆车——宾利和奥迪——那里也没有保镖的影子。雷布思拉上窗帘,打开灯。屋子中央摆张旧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文件,看着像是国内汇票。雷布思坐在皮椅上,打开抽屉。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把手枪,枪管上刻着的像是俄语字母。

“你兄弟给的礼物吧?”雷布思猜测道。然而,枪管里却没有子弹,抽屉里也没有。雷布思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碰过枪支之类的东西了。他掂了掂重量和平衡力,然后用手绢将其放回了原位。下面一个抽屉里放着一些财务报表。卡弗蒂当前的账户里总共有16000英镑,从货币市场能拿到25万利息。他的股份投资总额加起来也有10万英镑左右。雷布思没发现任何抵押贷款支付的痕迹。这说明卡弗蒂拥有这所房子的全部财产。考虑到这所房子在城里的地理位置,应该价值150万英镑左右。除了这些,这个混蛋应该还有其他财产,斯通在多个控股公司和境外控股公司中都提到过。卡弗蒂还拥有多家酒吧、俱乐部、房产代理公司以及一家桌球厅。据说他在一家计程车公司还持有股份。雷布思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有某个东西:一个贵重的保险箱,上着杠杆锁,呈铜绿色,在肯塔基制造。他走近保险箱,惊奇地发现它上着锁。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密码就是卡弗蒂的生日。181046[1]。雷布思拽了拽把手,结果那扇笨重的门哗的一声开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记住了卡弗蒂的生日,但是至少没白记。

保险柜里面:两盒9密尔子弹,4厚卷钞票,20和50面值的,还有一些业务分类账,电脑硬盘,一个珠宝盒里面装着他前妻的项链和耳饰。雷布思从里面抽出卡弗蒂的护照,翻看着——没去过俄国。上面有他自己的出生证明,妻子和儿子的出生及死亡证明。结婚证上显示卡弗蒂于1973年在爱丁堡市登记结婚。他每样东西都看了一遍,还研究了一下那些硬盘——上面没有标签,也没写字。办公室里甚至连台电脑都没有……事实上,他在这么大房子里连一个人都没看到。保险箱底端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纸盒。雷布思把它拿出来,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两打金光闪闪的银色唱片。一开始他以为那是CD。然而,等他把其中一个举在灯光下看时,发现上面写着DVD-R,4.7G。雷布思不是什么技术爱好者,不过他想不管这是什么,总能在楼上的音响设备里播放。所有的盘上什么都没写,只是标有一些彩色小圆点——有绿色的,蓝色的,红色的,还有黄色的。

雷布思关上保险箱,拨了一下拨号盘,然后关上灯,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手里拿着碟片盒子。家庭影院所在的那间屋子里装有百叶窗,一排皮革躺椅,后面还放着一排双人沙发。他蹲在家庭影院前面,将DVD放进去,然后打开屏幕,退后坐在一张椅子上。他摁了3个遥控器——屏幕,DVD播放机和话筒——这个设备才开始运转。他坐在黑色皮椅边上,开始观看监控器一样的东西……

一间屋子。起居室。不怎么干净,有人在那里躺着,四肢伸展着。两个人挣脱彼此,朝别处走去,手拉着手。突然镜头切换到了卧室,刚才那两人出现了,一边亲吻一边脱衣服。都是年轻人。雷布思一个也不认识,也没认出来是哪里的卧室,比卡弗蒂自己的房子脏乱多了。

哦,原来这个混蛋业余时间观看色情碟片找乐子呢……雷布思快进了一下,看到的还是这两人的亲密动作。拍摄角度位于他俩上方和侧面。他又快进了,发现那个姑娘在浴室里,坐在平底锅似的东西上,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澡。她又瘦又憔悴,胳膊上还有瘀伤。他又快进了一下,发现盘上什么也没有了。

下一张——封面上标着个蓝色圆点,之前那张是绿色的。尽管颜色不同,圆点的位置却差不多,看上去不一样但是内容相差无几。

“卡弗蒂,看得出你很猥琐。”雷布思咕哝着,将碟片弹了出来。他又试了另外一张带绿色圆点的碟片——主角还是第一张盘上那两人。约翰找到规律了……红色圆点:另一间公寓,群居吸食大麻,洗澡的女孩子,在卧室自慰的男子。

雷布思打开另外一张带黄色圆点的碟片时没抱什么希望,没想着会有惊喜。很快,又出现了和之前一样的场景,只不过有一大区别——他既认识那个公寓,也认识里面的人。

南希·西弗怀特,埃迪·詹特里。布莱尔街上的那间公寓,都在MGC租赁公司名下。

“哦,哦。”雷布思自言自语道。有几张起居室里派对的连续镜头。人们在跳舞,痛饮。雷布思看到屋里有一些大麻和可卡因。浴室里有人在口交,客厅里在打群架。下一张碟片:索尔·古德耶尔去拜访,还在南希卧室里占人家的便宜,并在那狭窄的浴室里和她鸳鸯戏水。他走了之后,南希开始摆弄他留下的那堆毒品,给自己卷了一支。起居室,浴室,南希的卧室,还有大厅。

“除了厨房别的屋子都拍到了。”雷布思停顿了一下。“厨房,”他重复了一遍,“还有埃迪·詹特里的卧室……”

等雷布思看到盒子里最后一张碟片时已经烦透了,就像在观看电视真人秀似的。不仅如此,中间还没有广告,真是单调极了。不过,最后一张碟片却不太一样:碟片上没有彩色贴纸,而且有声。雷布思发现碟片里拍摄的房间正是自己现在所在的房间。当时椅子上沙发上都坐满了人。他们抽着雪茄,拿着水晶杯喝酒,发出刺刺声。那些人很健谈,说法含糊不清,很是开心。有人正在给他们看一张DVD碟片呢。

“饭真不错。”其中有个人对主人说。只听到有人在赞同,周围烟雾缭绕。摄像头正对着那些男的,似乎这很有必要……雷布思站起身来,走近液晶屏幕。只见电视其中一个角落上方的墙上有个小洞。你要么察觉不到那个洞,要么会以为那是个螺栓,主人自己安装的。雷布思往里瞅了瞅,却什么也没看到。他走出这个房间,从另外一扇门进去——是个套间,里面是浴室。镜壁上安着一个橱柜。橱柜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电线。他眼睛凑近那个窥视孔,发现自己可以看到放映室。雷布思又回到家庭影院。那些人的评论让他明白他们当时也在看自己刚看过的那些镜头。

“真希望我老婆也能那么骚。”

“说不准你得用A片挑逗她,而不是给她喝什么夏敦埃酒……”

“我看值得一试。”

“他们不知道你在看这种片子吗,莫里斯?”

是卡弗蒂在说话,从屋子后面传来的。“完全不知道。”他开心地说。

“查克·贝里不就因为看这种片子惹上麻烦的吗?”

“罗杰,对那个美人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斯图亚特,我可是结婚20多年的人了。”

“这么说你是没有想法了……”

雷布思不知不觉跪在了屏幕前。罗杰和斯图亚特喝着酒,抽着雪茄,被卡弗蒂灌得都撑到嗓子眼儿了。当时,他俩很享受这种不一样的商务应酬。

罗杰·安德森。

斯图亚特·詹尼。

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最聪明、最棒的员工……

“迈克尔要是知道自己错过这一幕肯定伤心死了。”詹尼补充道,紧接着大笑起来。无疑,他说的是迈克尔·埃迪森勋爵。不过雷布思认为詹尼大错特错了。他弹出碟片,又返回去看举行派对的那张碟片。浴室里有人在口交,女的特别像吉尔·摩根,那名野心勃勃的女演员,迈克尔勋爵惯坏的继女。这个女的还在起居室里吸过可卡因。雷布思返回家庭影院那个镜头,想弄明白那群人当时看的是哪个DVD碟片。他两眼直盯着那两位银行家,纳闷他俩有没有谁会露出迹象,表明当时是在嘲弄老板的继女呢。有没有可能是在报复卡弗蒂呢?很有可能。但是,他们到底在那里干什么呢?雷布思想到好几个可能的原因。他从银行对账单上得知卡弗蒂的各项境内账目都在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保管着呢。除此之外,他还打算给这个银行介绍一位大客户——谢尔盖·安德罗波夫。或许这两人正盼着和第一银行做生意呢,从那里借一大笔贷款帮助自己买下爱丁堡那几百公顷地。

安德罗波夫从俄国逃走了,怕遭人控诉。或许他认为自己可以说服苏格兰议会,不要把他遣送回国。或许他想靠贿赂融入即将独立的苏格兰。在小国家,很容易成为大人物……

卡弗蒂算是给他添油加醋了。

卡弗蒂举办了一次难忘的派对……而且偷偷被录制下来了。他究竟是为了满足自己,还是为了防备派对上那些人呢?雷布思感觉这和詹尼和安德森的爱好没什么关系。这时,另外一个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雷布思感觉好像只有这个人和卡弗蒂坐在屋子最后一排。

“卫生间在哪里?”他问道。

“客厅对面。”主人说。是的,卡弗蒂不想让他用隔壁那个套间的洗手间,他害怕这个人发现摄像头。

“吉姆,我可不会问你为什么要去洗手间。”斯图亚特·詹尼说着,逗得橄榄球俱乐部的几个人都哄笑起来。

“斯图亚特,没什么见不得世面的。”吉姆说着出去了。

吉姆·贝克韦尔是经济发展部部长。这说明贝克韦尔在国会大厦撒谎了,因为他告诉西沃恩自己之前从没见过卡弗蒂,只是事发当晚在宾馆见了他一面。

“小詹,现在学会跟局长抱怨了啊。”雷布思咕哝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贝克韦尔。

DVD光碟里面的内容并不是很多。半小时后,那些看客从其中收获了不少兴趣。还有三个派对成员在雷布思看来是生面孔。他们看上去像是商人,脸膛赤红,大腹便便。建造商,承包商,还有可能是顾问……雷布思知道他或许能查清楚他们的身份,但是那就意味着得拿走这张光碟。只要没人注意到这张碟片不见了也倒还行。不过,要是有人发现雷布思来过这里,那卡弗蒂的辩护律师就有了展示机会。

“哦,好,约翰?他有什么辩护律师呢?”

是的,如果追究起来,案子发生在哪里呢?仅仅在所租住的公寓里安装窃听器吗?微不足道,地方法官或许会满怀兴趣地观看DVD,然后给卡弗蒂处个轻微罚款。雷布思确保所有电器都关上了,没有留下指纹,然后朝楼下走去。他又一次打开保险箱,替换了盒子,只给自己留下那张光碟。然后,他下楼来到白色大理石前厅,关上门,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还得赶紧把卡弗蒂的钥匙还回去,不过首先得好好考虑一下。他左拐走出大门,然后在山顶路上往左拐,朝着布朗特菲尔德走去,看到一辆出租车就拦了下来。

埃迪·詹特里给他开了门。只见埃迪黑眼圈很重,包着大红头巾。

“南希出去了。”他说。

“你俩讲和了吗?”

“我俩坦率地沟通了一下。”

雷布思笑了,“埃迪,能让我进去不?顺便说一句,我非常喜欢你的CD。”

詹特里思考了片刻,转身打开了起居室的门。雷布思跟着他进了屋。

“埃迪,看过《老大哥》那个节目吗?”雷布思环视了一下屋子,双手插在口袋里。

“人生苦短。”

“确实。”雷布思似乎表示认同,“告诉你件事啊,之前我来你这里并没发现。”

“什么?”

雷布思抬起头来,“你们屋子的天花板好像放低了。”

“是吗?”

雷布思点点头,“你搬进来之前就放低了吗?”

“应该是吧。”

“之前天花板上或许有些图案——檐板、灯线盒什么的……你觉得房东为什么找人把这些东西都盖起来呢?”

“是为了隔热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詹特里耸耸肩,“让屋子变小点,这样方便取暖。”

“这么说屋子基本没怎么变吗?那是个假天花板吗?”

“我又不是建筑行家。”

雷布思两眼直盯着这个年轻人,看到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埃迪·詹特里被这么一盯,感觉很别扭。雷布思低声吹了个口哨,声音拖得很长。

“你什么都知道,对吗?”他问,“你一直都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卡弗蒂在你家天花板上还有各面墙上都安装了摄像头……”他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说,“看见那个洞了吗?看着像是有人修补某个钻孔留下的拙劣痕迹吧?”詹特里表情很镇定,一点都没露马脚。“现在正有个镜头对着我俩呢。不过你已经知道了。据我所知,好像是由你来负责给摄像头转向的。”詹特里双臂交叉胸前。“你在CR工作室参加的讲习会,我估计肯定不便宜吧。是卡弗蒂给你付学费吗?那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吗?顺便赚点钱……廉价租金……居住环境不那么拥挤……而你只需要举办几场派对即可。”雷布思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毒品是索尔·古德耶尔提供的,我估计价格也很低。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索尔也在卡弗蒂手下做事。他是买卖人,你是皮条客……”

“胡说八道。”

“年轻人,你要小心。”雷布思食指戳了埃迪一下,“你听说卡弗蒂的事情了吗?”

“听说了。”

“或许有人看不惯他做的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吉尔·摩根参加的那场派对吗?”

“怎么了?”

“那是你拍到她的唯一一次吗?”

“我不知道。”雷布思看着不太相信他。“我从来没看过光碟。”

“把它交给我,好吗?”

“这样不会有什么危害吧?”

“埃迪,我觉得你没有资格考虑这个。南希知道吗?”

詹特里摇摇头。

“就你自己知道,对吧?卡弗蒂告诉你他自己其他租赁公寓里那些同样的勾当了吗?”

“你之前提到了大哥,这有什么区别吗?”

雷布思回答这个问题时站得离埃迪很近。“区别在于他们知道有人在观看他们。我真的不知道你和卡弗蒂谁更龌龊。他拍的全是陌生人,而你埃迪,拍的却是自己的室友。”

“我们这样做犯法吗?”

“哦,这一点我非常肯定。多长时间拍摄一次?”

“最多拍了3到4次。”

当时卡弗蒂厌烦了,于是转而去拍一间新公寓,新房客,新面孔,新身体……雷布思去前厅找那个洞,果然找到了。南希的卧室,又是假天花板,洞钻得也很整齐。浴室也一样。雷布思出现在前厅时,见詹特里正靠着墙,双臂交叉着,下巴撅着,一副惹人厌的德行。

“硬盘在哪里?”雷布思问。

“卡弗蒂先生拿走了。”

“什么时候拿走的?”

“几个星期前。我跟你说过,只拍了三四次……”

“这也够卑鄙了。我们去看看你的屋子吧。”雷布思没等他邀请,直接打开詹特里的卧室,问电线在哪里。

“之前是从天花板上拉下来的,现在接到DVD录放机上了。一有有意思的事情发生,我只需要摁下录像按钮就可以了。”

“如今,整套东西都安装到其他公寓了,这样你的房东就可以给那群龌龊的老东西看新拍的黄片了。”雷布思缓缓摇着头,“真不知道南希发现之后会怎么收拾你……”

詹特里显得没那么恐惧。“我觉得你该走了,”他说,“这出戏结束了。”

雷布思一听,瞪着这个年轻人。“埃迪,你这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出戏才刚刚开始。”他从埃迪身边挤过去,来到前厅,在前门处停了一下。“顺便跟你说一下,我撒了个谎,你那个音乐一点用都没有。年轻人,你还是不够聪明。”

他出去后关上门,在楼梯天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将手伸进口袋里拿香烟。

任务完成了。

<h3>四十</h3>

不妨说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是个游泳池,他们在这里只顾着蹚浑水了。德里克·斯塔尔心里清楚这一点,因此正费尽心思给整个团队鼓劲呢。这里的活儿不够他们干。没有哪位振奋人心的新领导自告奋勇,处理托多罗夫或者里奥丹的案子。法医从一小瓶清洗液里发现了部分指纹,但目前只知道这既不是里奥丹的,也不是资料库里其他任何人的。特里·格林说每周都会有某个机构的几名清洁工去里奥丹家里,尽管有人吩咐不让他们动起居室和工作室里的任何东西。不过,任何一名清洁工都有可能在那里留下了痕迹。没有人能确定这个指纹就是纵火犯的。看似这个案子又进入了死胡同。这和多层停车场外面那个戴风帽女子的面部鉴定一样:警官拿着照片挨家挨户问,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出来,倒是两脚疼得不轻。

斯塔尔通过某种正当途径终于搞到了波托贝洛以及附近那几个摄像头的闭路电视监控录像,然而大家对此还是不抱任何希望,那些录像里除了清早的交通状况之外什么都没有。既然无法得知攻击里奥丹的人是如何到达他家的,那么这个案子又成了大海捞针。斯塔尔不住地盯着克拉克看,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肯定对自己有所隐瞒。仅仅半小时之内他就问了她两次,看她最近在忙什么。

“查看里奥丹的录影带。”她解释说。这全是假话,托德·古德耶尔当时正往电脑里输最后一沓手稿,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他不停地盯着前方,似乎想着该往哪儿看好。与此同时,克拉克正等着斯通回电呢。她之前给他发了个短信,还在想这样做到底妥不妥。斯通和斯塔尔关系似乎很亲密,很可能她跟其中一个人讲的话被另外一个人知道了。不过,她还是得跟斯塔尔说说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和他的司机当时就在诗歌图书馆观众群里。

警局外面已经没有媒体人员了。有关托多罗夫或里奥丹遇害的消息最后一次出现在《新闻晚报》内页里,文章大约一寸长。斯塔尔现在正在和麦克雷开会。既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托多罗夫的谋杀案和里奥丹的命运有关联,或许他们会在今天晚些时候宣布该起案子将一分为二。专案组将分成两队,里奥丹案件还是由利斯刑事调查局分管。

除非克拉克采取点什么行动。

她又花了10分钟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斯塔尔还在开会。因此,她拿起外套,走到办公桌前,古德耶尔正忙着呢。

“你要出去吗?”他问道,显得有些绝望。

“我们一起去。”她说。他一听这话顿时充满了希望。

从市里开车到领事馆只花了10分钟。领事馆位于佐治亚式露台上,外面的圣公会大教堂尽收眼底。街道很宽,路中央有一排停车位。克拉克和古德耶尔到那儿时刚好有一辆车离开。古德耶尔将钱塞进计价器,克拉克则仔细看了看旁边那辆车,看上去很像是安德罗波夫去市政厅开的那辆车,也很像尼古莱·斯塔豪维去太平间开的那辆车——一辆旧梅赛德斯,后挡风玻璃呈深色。不过车上挂的不是外交牌照。因此,克拉克给警局打了个电话,核实了一下。这辆车登记在鲍里斯·阿克萨诺夫先生名下,他住在克拉蒙德。克拉克迅速记下这些信息,然后挂断了电话。

“你觉得他们会允许我们盘问他吗?”古德耶尔问。

她耸耸肩膀,“我们试试吧,好吗?”她穿过马路,来到领事馆,上了三层石阶,然后摁了门铃。一名年轻女子开了门,像个接待员似的微笑着。克拉克打开自己的委任证。“我找阿克萨诺夫先生。”她说。

“阿克萨诺夫先生吗?”她仍旧保持微笑。

“你们的司机。”克拉克说着转过头,“他的车就停在那里。”

“哦,他现在不在这里。”

克拉克瞪着那个女的,“你确定?”

“当然。”

“斯塔豪维先生在吗?”

“他也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些时候。”

克拉克透过女子的肩膀望过去。只见大堂很宽敞,却显得有些落魄,墙上的油漆快要脱落,墙纸也褪色了。向上的楼梯呈弯曲状,克拉克看不到平台。“阿克萨诺夫先生呢,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他不给斯塔豪维先生开车吗?”

女子一听,笑得没那么自然了,“这个我不太清楚……”

“阿克萨诺夫不是安德罗波夫的司机吗?”

只见那个年轻女子手抓着门檐。克拉克看得出她想赶他们出去。

“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她重复道。

“阿克萨诺夫先生是领事馆工作人员吗?”等她说完这句话,门果然关上了,尽管动作缓慢却很果断。“我们晚些时候还会来的。”克拉克强调。尽管门关上了,她却还死死地盯着它。

“能看出她吓坏了。”古德耶尔说。

克拉克点头表示同意。

“真浪费钱,我白交了半小时停车费。”

“希望案子能有所进展。”克拉克转过身,朝车子走去。她在梅赛德斯车旁边停了一下,看了看手表。她坐到驾驶座上。古德耶尔问他俩是不是要回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去。克拉克摇了摇头。

“这里的停车场看守人很邪恶,”她说,“那辆梅赛德斯车子停车费用光了,刚刚满7分钟。”

“意思是车主得续费了吗?”他猜测道。

不过,克拉克还是摇摇头。“那样做不合法,托德。假如他们不想被罚款的话,就必须把车开走。”她将车钥匙插进去。

“我以为领事馆大使不用付罚款呢。”

“假如他们有外交牌照的话,确实不用付……”克拉克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区域,然后停在远处几十码的路边。“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再等等看吗?”她问。

“只要不让我继续往电脑里敲那些手稿就成。”古德耶尔同意道。

“托德,是不是觉得侦探工作没意思了?”

“我已经做好准备回到穿制服的日子了。”他动动肩膀,活动了一下肌肉,“有雷布思探长的消息吗?”

“他们又把他带去局里了。”

“打算起诉他吗?”

“他们带他去那里是想告诉他缺乏证据。”

“他们没从那只套鞋上找到与他匹配的痕迹吗?”

“没。”

“他们有怀疑别人吗?”

“天哪,托德,我怎么知道!”车里本来已经安静许久了,结果克拉克却突然打破了这种沉寂。“哦,不好意思……”

“道歉的应该是我,”他让她别担心,“我老是忍不住想管闲事。”

“不,是我……我可能会惹上麻烦。”

“为什么?”

“苏格兰犯罪和毒品执法机构一直在盯着卡弗蒂。约翰让我打电话把他们引到了别处。”

托德一听眼睛瞪得老大。“真他妈的。”他说。

“注意言语。”她提醒他。

“他们监视着卡弗蒂呢……这对雷布思探长非常不利。”

克拉克耸耸肩。

“监控卡弗蒂……”古德耶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缓缓摇头。此时,克拉克发现街上有动静了。有个人从领事馆出来了。

“看来有希望了。”她说。就是在太平间和斯塔豪维在一起的那个人,那个在文字的力量朗诵会上被拍到的人。阿克萨诺夫打开车门,上了车。克拉克决定先不发动车子,先看看他打算干什么再说,是想换一个车位,还是想开车去别处呢。等他开过第三个空车位时,克拉克就明白了。

“我们要跟踪他吗?”古德耶尔问道,一边系紧了安全带。

“对。”

“然后呢?”

“我在考虑捏造一个罪名,把他拦下来……”

“这样合适吗?”

“不知道呢。我们走着瞧吧。”梅赛德斯打了左转灯,上了昆斯费里街。

“他打算出市吗?”古德耶尔猜测道。

“阿克萨诺夫住在克拉蒙德,或许他打算回家呢。”

昆斯费里街改名成了昆斯费里路。克拉克看了看自己的速度限制,发现阿克萨诺夫没有超速。等到前面的交通灯变红之后,她看了看他的刹车灯,结果发现灯亮着。假如他打算去克拉蒙德的话,肯定会一直开到巴通拐弯处,然后右转。问题是她想让他走那么远吗?昆斯费里街上每隔几百码就设有一组交通灯。克拉克等到他在下一个红灯处停车后,就开车紧跟了上去。

“托德,去后座帮我找个东西好吧?”她问。“这里……”他先摘下安全带,这样身子才能完全转过去。

“你想要这个吗?”他问。

“把它插到这个插座里,”她告诉他,“然后把你那侧的车窗摇下去。”

“底座上有个磁条对吧?”他猜测道。

“没错。”

他刚把蓝色闪光灯插进插座,灯就亮了。古德耶尔将手伸到车窗外,将灯放在车顶。前面仍旧是红灯。克拉克吹了个口哨,看到司机透过后视镜瞅她。她招手示意,让他靠边停车。等交通灯变绿之后,他果然照她说的去做了,穿过十字路口,然后抬高客座下面的轮胎颠簸着上了人行道。克拉克开车超过了他,也像他那样靠了边。其他车都减慢了速度,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又一直往前开了。等到克拉克追上去后,看到他站在人行道上。于是她出示了证件,表明要检查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一口浓重的英式英语。

“阿克萨诺夫先生吗?我们在太平间见过面……”

“我刚刚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得去警局一趟。”

“我做错什么了吗?”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先联系一下领事馆。”

“这对你没好处,”她警告他,“你开的不是官方车,所以算是自由职业者。阿克萨诺夫先生,你没有豁免权。”

“我是领事馆的司机。”

“不过你不光给领事馆开车吧。上车吧。”她语气冷冷的。他仍然拿着手机,却什么也没干。

“假如我不上车呢?”

“我会起诉你妨碍他人……我想到什么罪名就可以起诉你什么。”

“可我什么都没做错。”

“我们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不过你得去警局说。”

“我的车怎么办?”他抱怨道。

“车先停在这里。完了我们再把你送回来。”她勉强友好地笑了笑,“放心。”

“你怎么开始给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当起司机来啦?”克拉克问。

“我就是靠开车过日子的。”

他们来到西区警局的一间审讯室里。克拉克不想把这个俄国佬带到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去。她派古德耶尔去买咖啡。桌上有个录音机,不过她没用它。也没有笔记本。阿克萨诺夫问可不可以抽支烟。她允许了。

“你的英语说得不错,还带了一点当地口音。”

“我娶了位爱丁堡妻子,在这里待了快5年了。”他吸了几口烟,冲着天花板吐气。

“她也是位诗歌迷吗?”阿克萨诺夫瞪着克拉克。“是吗?”她提示了一句。

“她喜欢看书……大部分都是小说。”

“这么说只有你自己喜欢诗歌喽?”他耸耸肩,一声没吭。“最近读过谢默斯·希尼的作品吗?罗伯特·伯恩斯的呢?”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因为好几个星期前有人在诗歌朗诵会上见过你两次。或许是因为你喜欢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缘故?”

“大家都说他是俄国最伟大的诗人。”

“你怎么看?”阿克萨诺夫耸耸肩,看了看烟头。“你买他最近出的一本书了吗?”

“这不关你的事。”

“你还记得那部作品的名字吗?”

“我没必要和你谈这个。”

“阿克萨诺夫先生,我在调查两起谋杀案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俄国人生气了。然而,这时门开了。古德耶尔拿着两瓶饮料进来了。

“黑咖啡,加了双份糖。”他说着,将一瓶放到阿克萨诺夫面前。“这瓶是牛奶咖啡,无糖。”他将那个泡沫塑料杯子递给了克拉克。她点头表示感谢,稍微歪了歪头。古德耶尔明白她什么意思,于是走到远处墙那边,背靠在那里,双臂交叉胸前。阿克萨诺夫踩熄烟头,打算再点一支。

她告诉他,“你第二次去诗歌朗诵会时是带着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去的,对吗?”

“我有吗?”

“据目击证人所述。”他再次用力耸耸肩,同时噘了噘嘴角。“你是说你没带他去吗?”克拉克问。

“我什么都没说。”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竭力隐瞒什么。托多罗夫先生遇害当晚是你值班吗?”

“我不记得了。”

“我只不过想让你回忆一周多之前发生的事。”

“我有时候晚上上班,有时候不上。”

“安德罗波夫在宾馆房间。他在酒吧开了个会……”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

“阿克萨诺夫先生,你为什么去参加那些诗歌朗诵会呢?”克拉克轻轻问,“是安德罗波夫让你去的吗?他让你带他去的吗?”

“假如我做错了什么的话,直接起诉我吧。”

“你真想这样吗?”

“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手里举着第二支烟,有点发抖。

“你还记得诗歌图书馆的那场朗诵会吗?”克拉克问道,声音很低很平静,“录制那场朗诵会的人呢,记得不?他也被害死了。”

“我那天一晚上都待在宾馆。”

她不太明白他的话。“加里东尼亚宾馆吗?”她猜测道。

“格伦伊格尔斯宾馆,”他纠正了她的话,“火灾当晚。”

“事实上火灾是清晨发生的。”

“晚上也好……白天也罢……我都在格伦伊格尔斯宾馆待着。”

“好吧,”她说,纳闷他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你给谁当司机呢——安德罗波夫还是斯塔豪维?”

“都是。他们一起出去了。我当时一直待在宾馆。”

“你老是重复这句话。”

“我说的是事实。”

“托多罗夫先生去世当晚,你不记得你上班没有吗?”

“不记得。”

“阿克萨诺夫先生,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认为不管杀害托多罗夫的凶手是谁,当时那个人肯定开着车……”

“我和他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真受不了你这些问题了!”

“是吗?”

“你问的问题不仅不合理,还让人无法接受。”

“抽完了吗?”大约沉默了15秒钟她问。他眉头一皱。“你的香烟,”她指着说,“你刚点着。”

这个俄国佬盯着烟灰缸,只见那根刚掐掉的烟头差不多大部分都熄灭了。

克拉克安排了一辆巡逻车,将阿克萨诺夫送到昆斯费里路那边,然后返回走廊,朝古德耶尔走去。当时他正和其他两位警员聊天呢。然而,还没走到他跟前,她的手机响了。她不认识那个号码。

“喂?”她说,然后转身背对着古德耶尔和他的那些同事。

“克拉克探员吗?”

“你好,克罗威尔博士。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哦?”

“我本来想可能需要请你来帮我做一下翻译,结果是一场虚惊。你有事吗?”

“我刚刚听了听那张CD。”

“还在费力搞那首新诗吗?”

“一开始是的……不过后来我却听完了整盘带子。”

“和我一样。”克拉克承认道,回想起她和雷布思在车里度过的那段时间……

“最后那个地方,”克罗威尔说,“事实上,在朗诵会和问答部分结束之后……”

“怎么了?”

“麦克风里传来一阵交谈声。”

“这个我记得——诗人不是在自言自语吗?”

“我也以为是这样,而且很难听清楚里面在说什么。然而,事实上那不是亚历山大的声音。”

“那是谁的?”

“不知道。”

“但他说的是俄语,对吧?”

“对,确定是俄语。我播放了好几遍,终于搞清楚那个人当时在说什么了。”

克拉克又想起查尔斯·里奥丹将他的麦克风对着在场观众,请他们谈看法的情景。“那个人当时说了什么呢?”她问。

“大概意思是,我真希望他死掉。”

克拉克一听惊呆了,“你再给我重复一遍好吗?”

<h3>四十一</h3>

雷布思和克拉克约好在克罗威尔办公室见面。他们一起听了听那张CD。

“听着不像是阿克萨诺夫的声音。”克拉克说。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她接电话时有点怒气冲冲。听得出来是卡勒姆·斯通探长打来的。

“你之前想和我谈谈是吧?”他问。

“我晚些时候再打给你。”她挂断电话,缓缓摇摇头,意思是让雷布思放心,没什么大事。他要求斯嘉丽把录音带相关部分再播放一遍。

“我敢打赌说这句话的那个人是安德罗波夫。”他听完后说。他靠在椅子上,两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握在一起,全神贯注地听着录音带,似乎一点都不受身旁斯嘉丽·克罗威尔的影响。她在CD播放器旁边不到3英尺的地方,秀发挡住了脸庞。

“你确定听清楚那句话了吗?”克拉克问斯嘉丽。

“我确定。”克罗威尔说。她又重复了一遍俄语原话。那句话写在克拉克手里的那个便笺簿上,还是那本便笺簿,上面写着已经翻译好的那首诗。

“‘我希望他死掉’,对吗?”雷布思核实了一遍,“而不是,‘我想让他死’或者‘我打算杀害他’吗?”

“说话人的语气稍微有点激动。”克罗威尔说。

“有些遗憾。”雷布思转向克拉克,“不过有这句话也已经够了。”

“足够了,”她认同道,“假如讲这句话的人是安德罗波夫……那他在和谁说话呢?肯定是阿克萨诺夫,对吧?”

“而你刚刚却把他放了。”

她缓缓点了点头,“不过我们还能把他弄来……他在这里定居。”

“这并不意味着领事馆不会把他赶走,让他飞回莫斯科去。”雷布思瞪着她,“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吗?安德罗波夫肯定很乐意找个人在领事馆当内奸。这样,他就能知道国内什么情况。假如他们拷问他的话,那领事馆肯定会首先知道这件事。”

“意思是阿克萨诺夫是他的耳目吗?”克拉克点头表示同意,“说的也是。不过他还干别的什么了吗?”

“你是说他可能是刽子手吗?”雷布思考虑了一会儿,突然看到斯嘉丽·克罗威尔脸上有一滴泪珠。

“抱歉,”他向她道歉,“我知道接受诗人的死对你来说很不容易。”

“只要帮我找出害死亚历山大的凶手就好了。”她用手背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脸,“求求你们了,帮我把凶手找出来吧。”

“多亏了你,”他让她放心,“案子才有了新的进展。”他拿起那首诗的译文。“安德罗波夫当时听到这首诗后肯定大怒了。诗中说他贪婪,‘让人失望’,是那群‘混蛋’中的一员。”

“他很愤怒,巴不得诗人去死,”克拉克说,“但是,这就意味着是他害死诗人的吗?”

雷布思抬头凝视着她。“或许我们应该亲自拷问拷问他。”他说。

西沃恩·克拉克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给德里克·斯塔尔讲清楚整件事的原委。之后他又抱怨了15分钟,说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然后才同意把谢尔盖·安德罗波夫带来审问。他们只好把那三名侦探赶出审讯室。他们三个带了一大堆东西来,现在不得不连东西搬走,因此抱怨个不停。

“怎么闻到一股前锋运动员护具上发出的味道呢?”斯塔尔评论道。

“不知道。”克拉克浅浅一笑,说道。她在刑事调查局办公室里碰到了古德耶尔。他也在那里抱怨,说自己被丢在西区警局没人管了。确实,克罗威尔一个电话把克拉克叫上车,而当时古德耶尔仍然在楼道里和同事聊天呢。尽管如此,她看着他一脸的怒气,一字一顿地送给他四个字:习惯就好。他说自己已经准备好返回托菲肯了,打算再次穿上那身警服。

他们派了一辆巡逻车去加里东尼亚宾馆。40分钟后车子回来了,把他们要的人带来了。只见谢尔盖一脸的不高兴。当时将近8点钟,天色已经黑了,越来越冷。

“我有权请律师吗?”这是谢尔盖·安德罗波夫问的第一个问题。

“你觉得有必要吗?”斯塔尔反驳道。他借来一个CD播放机,正用手指敲打着机子。

安德罗波夫考虑了一下斯塔尔的问题,然后脱下外套,将它放在椅背上,坐了下来。克拉克坐在斯塔尔旁边,面前摆着笔记本和手机。她希望雷布思——他在外面的车子里——能保持安静。

“克拉克探员,可以开始了吧。”斯塔尔说着,双手合十。

“安德罗波夫先生,”她开始说话了,“今早我跟鲍里斯·阿克萨诺夫谈过了。”

“是吗?”

“我们谈到了苏格兰诗歌图书馆的诵读会……你当时也在场吧?”

“是他告诉你的吗?”

“先生,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你了。”她停顿了一下,“我们已经知道你早在莫斯科就认识亚历山大·托多罗夫,而且你俩关系并不好……”

“我再问问,谁告诉你这个的?”

克拉克没理会他这个问题。“你和阿克萨诺夫先生一起去了朗诵会,然后坐在那里听诗人即兴朗诵的一首新作。”克拉克打开译文。“无情的食欲……贪婪得不知道满足……这群混蛋……这可不是什么友好之辞,对吧?”

“那只是一首诗。”

“但是,他是针对你创作的,安德罗波夫先生。你难道不是‘日丹诺夫之子’吗?”

“我和其他几千人一样都是。”安德罗波夫讪讪地笑了一下,目光闪烁着。

“顺便说一句,”克拉克说,“我一开始就应该表达一下同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