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一天,我碰到了乔治·普里查德,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班特里太太说道,“于是我去看望了普里查德太太,并尽我所能地让她相信这件事有多么荒唐可笑;但她根本听不进去。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她。记得我后来遇到了珍妮·英斯托尔,我告诉了她这件事。珍妮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她说:‘这么说来,普里查德太太是真的很害怕?’我告诉她,我觉得这个女人肯定能被吓死,她真不是一般地迷信。
“珍妮接下来的话让我非常吃惊。她说:‘不过,那倒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是那么冷静,那种冷淡而理智的语调让我大为震惊。当然,我知道如今的人说话都直截了当、不留情面,可我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说话方式。珍妮冲我奇怪地笑了笑,说道,‘你肯定不喜欢我这么说,但事实就是如此。普里查德太太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毫无意义;可对乔治·普里查德先生来讲却是地狱般的煎熬。他妻子被吓死,对他来讲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说:‘乔治一直对她非常好。’她说:‘是的,他为此应该得一枚奖章,可怜的人。乔治·普里查德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上一个护士也这么认为,就是那个漂亮的护士。她叫什么来着?卡斯特尔斯。这就是她和普里查德太太争吵的起因。’”
“我不想听珍妮讲下去了。不过当然了,人们难免会怀疑……”
班特里太太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没错,亲爱的,”马普尔小姐平静地说道,“人们总是这样。英斯托尔小姐漂亮吗?我猜她也打高尔夫球吧?”
“是的。她对什么运动都在行。她长相出众,很有魅力,有着健康的肤色和一对漂亮又沉稳的蓝眼睛。当然了,我们一直觉得她和乔治·普里查德,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是很般配的一对。”
“他们是朋友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哦,是的。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多莉,”班特里上校幽怨地说道,“能让我把故事讲完吗?”
“阿瑟,”班特里太太顺从地说道,“继续讲你的鬼故事吧。”
“这之后发生的事是乔治亲口告诉我的。”上校接着说道,“毫无疑问,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普里查德太太被吓得不轻。她在日历上把日子一天一天涂掉,直到又一个月圆之夜;那天晚上,她把护士和乔治都叫到了她的房间里,让他们仔细检查了一遍墙纸。墙纸上只有粉红色和红色的蜀葵,没有蓝色的。乔治一离开她的房间,她就把门锁上了……”
“第二天早上就出现了一朵硕大的蓝色蜀葵。”赫利尔小姐兴奋地说道。
“太对了,”班特里上校说道,“不管怎么说,差不多就是那样。她枕头上方的一朵蜀葵变成了蓝色的。这让乔治大为震惊;可是他越感到吃惊反倒越是不愿把它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来看待。他坚持认为整件事就是一出恶作剧,甚至不顾明显的事实:门是锁着的;在普里查德太太发现这个变化之前,包括科普林护士在内,任何人都没进过她的房间。
“这个事实让乔治大为震惊;也让他变得不可理喻。他的妻子要离开这座房子,可他执意不肯。他第一次有点相信超自然的力量了,但又不肯承认。他通常都对他的太太百依百顺,可这一次他却不肯让步。‘别犯傻了,玛丽。’他说,‘整件事都是该死的胡说八道。’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普里查德太太出人意料地没怎么坚持要离开。我想她是迷信地认定自己在劫难逃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蓝色的报春花——警告;蓝色的蜀葵——危险;蓝色的天竺葵——死亡。’她就躺在那儿一直盯着床边墙上那一簇簇粉红色的天竺葵。
“整个屋子的气氛让人精神紧张。连护士都受到了感染。月圆之夜的前两天,护士央求乔治把普里查德太太带到别的地方去。乔治大发雷霆。
“‘就算那该死的墙上的每一朵花都变成了蓝色的魔鬼也害不死谁!’他大叫道。
“‘有可能的,以前就有人被吓死过。’
“‘一派胡言。’乔治说道。
“乔治一直都犟得要命。谁都劝不了他。我想他一定有个隐藏的想法,认为那是他太太自己搞的鬼,都是她那病态的、歇斯底里的心态在作祟。
“不幸的夜晚终于来临。普里查德太太像往常一样把门锁上。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简直是处在一种宁静赴死的心态中。护士为她的反常状态感到担心……想给她用点兴奋剂,打一针士的宁,但普里查德太太拒绝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相信她正乐在其中呢。’乔治是这样说她的。”
“我想那倒是很有可能,”班特里太太说道,“整个过程一定有某种奇怪的魔力存在。
“第二天早上,急促的铃声没有出现。普里查德太太通常在八点左右醒来。到了八点半,还没有动静。护士用力地敲起了门,没人应声。她找来了乔治,坚持要把门砸开。他们用一把凿子把门撬开了。
“一看到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的身影,科普林护士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让乔治去打电话请医生,可太晚了。医生说,普里查德太太肯定已经死了八小时以上了。她的嗅盐瓶子就躺在她手边的床上,在她身边的墙上,一朵粉红色的天竺葵变成了鲜亮的深蓝色。”
“太可怕了。”赫利尔小姐边说边打了个哆嗦。
亨利爵士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更多的细节了?”
班特里上校摇了摇头,但班特里太太急忙说道,
“还有煤气呢。”
“煤气是怎么回事?”亨利爵士问道。
“医生到了以后闻到房间里有些轻微的煤气味,他发现壁炉那儿的煤气阀没关紧;不过就那么一点点,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普里查德先生和护士刚进去的时候,没注意到有煤气味吗?”
“护士说她的确闻到了一丝煤气味。乔治说他没闻到煤气味,而是某种让他觉得奇怪而不舒服的气味;不过他觉得那是震惊之余的错觉,不过也可能是煤气。不管怎么说,肯定不是煤气中毒,气味淡得几乎闻不到。”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不,没有。各种说法随后都冒出来了。家里的用人们,你知道的,偷听到了一些事。比如说,他们听到普里查德太太对她丈夫说过他恨她、如果她快死了他一定很高兴。还有一些时间更近一些的话。有一天,她曾针对乔治拒绝搬离那座房子说过,‘很好,等我死了,我希望大家都知道是你杀了我。’倒霉的是,乔治在他妻子去世前一天刚好配了些除草剂准备为花园的小路除草。仆人中有人目睹了这一切,随后还看见他给他太太端了杯热牛奶。
“谣言四起,越传越凶。医生已经给出了死因证明。我不知道准确的术语是什么——休克、晕厥、心力衰竭,或者是什么别的泛泛的医学术语吧。不管怎样,那个可怜的女人下葬还没到一个月,就被一道开棺验尸的命令重新挖了出来。”
“我记得,尸体解剖毫无发现。”亨利爵士语气沉重地说道,“完全是一宗纯粹无中生有的案子。”
“整件事非常离奇。”班特里太太说道,“例如说那个算命的——扎雷达吧。在她说的那个地址,根本没人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她就这样凭空出现[1],”她丈夫说道,“又彻底消失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班特里太太接着说道,“据介绍她来的那位小护士卡斯特尔丝说,她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大家面面相觑。
“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劳埃德大夫说道,“我们只能做出各种猜测,只能猜测……”
他摇了摇头。
“普里查德先生与英斯托尔小姐结婚了吗?”马普尔小姐柔声问道。
“您为什么要问这个?”亨利爵士问道。
马普尔小姐睁大了她那温柔的碧眼。
“在我看来这很重要。”她说道,“他们结婚了吗?”
班特里上校摇了摇头。
“我们……唉,我们倒是希望这样……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十八个月了。我相信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这很重要,”马普尔小姐说道,“非常重要。”
“那么你和我想的一样喽,”班特里太太说道,“你认为……”
“好啦,多莉,”她丈夫说道,“那不公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能毫无凭据地指责一个人。”
“别那么……那么大男子主义,阿瑟。男人总是什么都不敢说。再说了,只是在我们之间说说而已。我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可能……只是可能……珍妮·英斯托尔扮成了那个算命的女人。注意,她可能只是闹着玩的。我绝不认为她会有什么恶意;可是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而偏偏普里查德太太又那么蠢、真的被吓死了……好吧,马普尔小姐是这样想的,对吧?”
”不,亲爱的,不完全是那样,”马普尔小姐说道,“你瞧,如果我想杀掉一个人——当然,我做梦也不会有这种念头,因为这太邪恶了。此外,我也不喜欢杀戮。哪怕是黄蜂,尽管我知道黄蜂必须得除掉,但我认为花匠会尽可能人道地解决掉它们。让我想想,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如果您想杀人的话。”亨利爵士提示道。
“噢,是的。嗯,如果我想那么做的话,我是不会仅仅依靠惊吓的。大家可能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人被吓死的报道,但这种事是很不可靠的,而且绝大多数神经质的人实际上远比大家想象的要勇敢。我会选择更有把握的、更加可靠的手段,而且会做一个周密的计划。”
“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道,“您吓到我了。您该不是想让我丢了饭碗吧。您的计划肯定会天衣无缝的。”
马普尔小姐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
“我想我已经讲得够清楚了,我绝不会去设想那些邪恶的勾当的。”她说道,“永远也不会,我只是想置身于某个人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
“你是指乔治·普里查德吗?”班特里上校问道,“我绝不相信是乔治干的……不过……请注意,就连护士也认为是他干的。事情过去一个月以后,开棺验尸的时候,我到了那儿见过她。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实际上,她什么也没说,但是很明显,她相信乔治在某种意义上应对他妻子的死负责。她坚信这一点。”
“嗯,”劳埃德大夫说道,“也许她的想法不全是错的。要注意的是,护士总能了解到一些事。她不能说,因为没有证据,但她的确知道些什么。”
亨利爵士向前倾了倾身子。
“接着说吧,马普尔小姐,”他用鼓励的口吻说道,“您陷入了沉思,不打算跟我们讲讲吗?”
马普尔小姐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开始说道,
“很抱歉,”她说,“我刚刚在想我们的地区护士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比这个蓝色的天竺葵的问题还棘手吗?”
“那就要看那些报春花了,”马普尔小姐说道,“我是说,班特里太太说那些花是黄色和粉红色的。如果是一朵粉红色的报春花变成了蓝色,那就对了。但如果是一朵黄色的……”
“的确是一朵粉红色的。”班特里太太说道。
她瞪大了眼睛。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马普尔小姐。
“那么,问题看来就解决了。”马普尔小姐说道,她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有黄蜂的季节以及其他的一切。当然了,还有煤气。”
“我猜,这让您想起了数不清的乡村悲剧,是吧?”亨利爵士说道。
“不是悲剧,”马普尔小姐说道,“当然更谈不上犯罪。但是它的确让我想起了我们与地区护士打交道时遇到的一个小麻烦。毕竟,护士也是普通人,必须举止得当,总得穿着不舒服的硬领衣服,还经常得跟她服务的人家打交道。好吧,你还会奇怪有时会出点什么事吗?”
亨利爵士眼睛一亮。
“您是指卡斯特尔斯护士吗?”
“哦,不是。不是卡斯特尔斯护士。是科普林护士。你们看,她曾在那房子里待过,而且经常与普里查德先生打交道,而后者你们说是一位颇有吸引力的男人。我敢说她曾想……这可怜的东西……哎,我们不必深究这一点了。我猜她原先不知道有一位英斯托尔小姐,当然后来她发现了这一点,这就使得她转而与他为敌并且竭尽所能地陷害他。当然啦,那封信出卖了她,不是吗?”
“什么信?”
“好吧,她应普里查德太太的要求给那个算命的写了封信,然后那个算命的就来了,看起来就是那封信的结果。可是后来大家发现,那个地址根本就没有那么个人。这一点足以说明科普林护士与此事有牵连。她只是假装写了封信……其实她就是那个算命的,还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吗?”
“我从没注意到这封信的重要性,”亨利爵士说道,“毫无疑问,这一点非常重要。”
“这是一步险棋,”马普尔小姐说道,“因为普里查德太太有可能识破她的伪装。当然了,如果她认出来了,科普林护士就会装作只是开个玩笑。”
“您说如果您是某人的话,您是不会只寄希望于惊吓的。”亨利爵士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那种手段是很不可靠的,”马普尔小姐说道,“不,我认为那些警告,那些蓝色的花……借用军事术语来说就是,”她得意地笑了笑,“伪装。”
“真正的手段呢?”
“要知道,”马普尔小姐抱歉地说道,“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黄蜂。可怜的东西,如果有成千上万只的话,那就是灾难了,特别是在这样美好的夏日。我记得我看到花匠把氰化钾加进装水的瓶子里上下摇动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它太像嗅盐瓶了。如果氰化钾被装进一只嗅盐瓶里,并且被拿来调换掉真的那瓶……那个可怜的女人有用嗅盐的习惯。实际上你们也说过,嗅盐瓶就在她手边。当然,之后当普里查德先生去打电话叫医生的时候,科普林护士就可以换上真的那瓶,然后再把煤气打开一点点以便掩盖氰化物那股杏仁的味道,以免有人闻出来。我曾听说经过足够长的时间后,氰化物在人体内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当然,也可能是我弄错了,瓶子里装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但那并不重要,不是吗?”
马普尔小姐有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珍妮·赫利尔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可是那朵蓝色的天竺葵,还有其他那些花是怎么回事呢?”
“护士们都有石蕊试纸,对吧?”马普尔小姐说道,“做……嗯,做化验用的。不是什么复杂高深的原理。我不想细说,我自己也干过一点儿护理工作。”她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晕。“蓝色的试纸遇酸就会变成红色,红色的遇碱就会变成蓝色。在红色的花上贴上些红色的石蕊试纸太简单了……当然,要在靠近床的地方。这样,当那个可怜的女人用她的嗅盐瓶时,浓烈的氨气就会把它变成蓝色的。确实是机关算尽。当然了,当他们刚刚破门而入的时候,那朵天竺葵还不是蓝色的——刚开始没人注意过它。护士调换瓶子的时候,把瓶子里的铵盐对着墙纸熏了一会儿,我想是这样的。”
“您就像是在场亲眼所见似的,马普尔小姐。”亨利爵士说道。
“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马普尔小姐说道,“可怜的普里查德先生和那位好姑娘,英斯托尔小姐,因为可能互相猜疑而彼此疏远……可生命是如此短暂。”
她摇了摇头。
“您不必为此忧心,”亨利爵士说道,“实际上我藏了一点情况没讲。我们逮捕了那个护士,指控她谋杀了她年老的病人,因为死者给她留了一笔遗产。作案手段就是用装了氰化钾的瓶子调换嗅盐瓶。科普林护士故技重施了。英斯托尔小姐和普里查德先生得知真相后就没必要再互相猜疑了。”
“那岂不是太好了!”马普尔小姐喊道,“当然,我不是指那另一起谋杀。那太糟糕了,它让我们看到了世上有多少的罪恶,一旦你向它屈服了……这倒提醒了我,我必须跟劳埃德大夫谈完有关地区护士的问题。”
[1]原文为out of the blue,这个短语有“突然”的意思,同时这个短语中又包含了blue即“蓝色”这个词;班特里上校选择这个短语显然是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