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陪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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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怕了,”珍妮·赫利尔浑身颤栗了一下说道,“就像是……就像是受害者的血养肥了她。”

“此外,从另一方面讲,我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冤枉她。”劳埃德大夫继续说道,“她离开之前说了些话,这些话却指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那可能是……我相信那是她的良知在逐渐苏醒,过了这么久以后,面对她所犯下的罪行,她的良知终于苏醒了。”

“她离开加那利群岛的前一天晚上。她把我请到了她那儿去,她对我为她所做的一切表示由衷感谢。我当然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做了在那种情形下任何人都会做的事,如此云云。之后,我们沉默了片刻,接着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您认为,’她问道,‘绕过法律自行解决问题是正确的吗?’

“我回答说那很难回答,但总的来说,我认为自行解决是不正确的。法律毕竟是法律,我们必须遵守。

“‘即便是在它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很难解释清楚。但一个人可能会做出完全错误的事,甚至可能会被认为是犯罪,虽然有恰当而充分的理由那么做。’

“我冷冰冰地回答说,很多罪犯当初可能都是那么想的。她有点畏缩的样子。

“‘但那太可怕了,’她小声念叨着,‘太可怕了。’

“然后她换了一种语气,问我能否给她一些帮助她入睡的药物。她一直没法安稳入睡,自从——她犹豫了一下,自从那可怕的打击之后。

“‘是吗?您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吗?心里没有什么事?’

“‘心里?我心里该有什么事呢?’她带着怀疑的语气恶狠狠地说道。

“‘有时忧虑和担心是失眠的原因之一。’我淡淡地说。

“她似乎沉思了片刻。

“‘您是指对未来的忧虑,还是对过去的担心?这两者中哪一个不能改变呢?’

“‘两者都不能改变。’

“‘但是为过去而担心毫无益处。你无法挽回……哦!还有什么用呢!人不能沉迷于过去,也不能纠结于过去。’

“我给她开了一剂温和的安眠药就告辞了。离开的时候,我不断回想她刚说过的那些话。‘你无法挽回……’无法挽回什么?抑或是无法挽回谁呢?

“这最后一次会面,从某种意义上讲,让我对后来将要发生的事有了思想准备。当然,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是当它发生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要知道,玛丽·巴顿在我心目中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天良未泯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但她是一个有自己的信条的女人,会遵照自己的信条行事,只要她还坚持自己的原则,她就不会手软。我猜想在我们最后的那次谈话中,她已经开始对自己的信条产生了怀疑。我觉得她的那些话暗示出她感受到了一丝良心上的反省和忏悔。

“后来的那件事发生在康沃尔郡的一个小小的海滨浴场,在一年中游客稀少的季节。那一定是在……让我想想……三月下旬。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报上说,一位女士住在那儿的一家小旅馆,这位女士就是巴顿小姐。她的举止十分怪异:一到晚上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根本不让住在她两边房间里的人安睡。有一天,她请来了牧师,声称有极为重要的事要谈。她说,她犯下了一桩罪行。然而,谈话还没开始,她又突然站起来说改天再谈。牧师认为她有些轻微精神异常,并没有把她的悔过当真。

“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她失踪了。留了一张字条给了验尸官。上面写道:

昨天我试图跟牧师坦白,招认一切,但我做不到。她不让我那么做。我只能用唯一的方式来赎罪——一命偿一命;我必须和她以同样的方式死掉。我必须也同样溺死在深海中。我原本相信我做得是对的。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要得到艾米的宽恕就必

须去当面向她恳求。我的死与任何人都无关——玛丽·巴顿。

“她的衣服被发现丢在附近一处人迹罕至的海湾,很显然她在那儿脱下了衣服,然后义无反顾地向深海游去了。那里的洋流非常危险,足以把一个人冲向遥远的下游。

“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但失踪达到一定时间之后就会被认定为死亡。她是一个阔绰的女人,她的遗产有十万英镑之巨。由于她生前并没有立下遗嘱,这笔遗产就全部给了她最近的亲属,在澳大利亚的堂亲一家。报纸还谨慎地提到了发生在加那利群岛的悲剧,并提出了一个理论,认为达兰特小姐的死导致她的朋友精神失常。死因调查庭的最后裁决是‘一时的精神错乱导致的自杀’。

“这场悲剧最终以艾米·达兰特和玛丽·巴顿双双死亡而落下帷幕。”

一阵沉默之后,珍妮·赫利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哦,您不能就这么停下来,停在最精彩的地方。继续讲呀。”

“不过您要知道,赫利尔小姐,这不是报纸上的故事连载。这是真实的生活;而真实的生活往往会在它选定的地方停下来的。”

“但我不想让它停下来,”珍妮说道,“我想知道真相。”

“那就需要我们开动脑筋去思考了,赫利尔小姐。”亨利爵士解释道,“为什么玛丽·巴顿要杀害她的陪伴?这就是劳埃德大夫给我们提出的问题。”

“噢,好吧,”赫利尔小姐说道,“她可能有许多理由杀掉她。我是说……嗯,我真想不出。她可能是发神经了,或者也许是嫉妒,虽然劳埃德大夫没提到过任何男人,但毕竟她们一起坐船旅行……嗯,大家都知道船上生活以及海上航行的那些事。”

赫利尔小姐停了下来,因为说得太急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而她的听众们都意识到了:她那颗迷人的脑袋的外观可比它的内容物强多了。

“我有很多种猜测,”班特里太太说道,“但我还是只说一种吧。好吧,我想可能是巴顿小姐的父亲通过毁掉艾米·达兰特的父亲而积累起了他的财富,因此艾米决定报仇。噢,不,完全弄反了。真烦人!为什么有钱的雇主要杀害一文不名的陪伴呢?啊,有了。巴顿小姐有个弟弟向艾米·达兰特求爱未果而开枪自杀。巴顿小姐等候时机。艾米家道中落,巴顿小姐就雇用了她作为陪伴,然后把她带到加那利群岛完成了她的复仇计划。这个推测怎么样?”

“妙极了,”亨利爵士说道,“只是我们不知道巴顿小姐原来还有个弟弟。”

“我们推理出来的,”班特里太太说道,“除非她曾有个弟弟,否则她就没有动机了。所以她肯定曾有个弟弟。明白了吗,华生[3]?”

“非常好,多莉,”她丈夫说道,“但那只是一种猜测。”

“当然是猜测,”班特里太太说道,“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猜测。我们又没有什么线索。接着讲,亲爱的,讲讲你的猜测。”

“确实,我没什么想法。但我觉得赫利尔小姐说的,她们可能为了某个男人闹翻了,似乎有点道理。听着,多莉,他也许是个高教派的牧师。她们都给他绣了件长袍或者别的什么,而他先穿了达兰特小姐给的那一件。这么考虑一下,事情就有些头绪了。想想看她最后是怎么去找牧师的。在一位英俊的牧师面前,这些女人都会昏头的。这种事简直不绝于耳。”

“我想我的解释可能更周密一点,”亨利爵士说道,“尽管我承认这只是一种猜测。我想巴顿小姐可能一直都有精神问题。由精神错乱引起的案件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她的癫狂愈演愈烈,她开始相信她有义务消灭世上的某些人,也许是那些所谓的‘不幸的女人’。我们对达兰特小姐的过去所知甚少。因此很可能她确实有过一段过去,‘不幸的’过去。巴顿小姐知道了这些,决定完成她的使命。后来,她开始为她行为的正当性感到不安,并最终被悔恨淹没。她最终的表现证明她已经完全精神错乱了。现在,说您同意我的观点吧,马普尔小姐。”

“恐怕我不能同意,亨利爵士。”马普尔小姐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说道,“我认为她最终的表现说明她是一个聪明绝顶、足智多谋的女人。”

珍妮·赫利尔轻轻地尖叫了一声打断了马普尔小姐。

“哦!我真笨。我能再猜一次吗?当然啦,肯定是那样。敲诈!那个陪伴在敲诈她。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马普尔小姐说她自杀很聪明。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啊哈!”亨利爵士说道,“瞧着吧,马普尔小姐肯定想起了某个发生在圣玛丽·米德村的类似的案子。”

“您总是嘲笑我,亨利爵士。”马普尔小姐嗔怪似地说道,“我得承认,这的确让我有那么一点想起了老特路特太太。她冒领了三个在不同教区的已经死了的老太太的救济金。”

“听起来真是个设计精巧而又足智多谋的犯罪行为,”亨利爵士说道,“但我看不出这对解决我们眼下的问题有何帮助。”

“当然没有了,”马普尔小姐说道,“对您来说……不会有帮助。但是有些家庭非常贫困,救济金对这些家庭中的孩子们来讲是莫大的恩惠。我知道,局外人是很难理解这一点的。可我真正想说的是,这种事之所以能成功,全靠一个老太太与另一个老太太看上去很相像这一点。”

“嗯?”亨利爵士迷惑不解地说道。

“我总是把事情越说越糊涂。我是说,当劳埃德大夫一开始描述那两位女士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谁是谁,我想旅馆里的其他人也分不清她们俩。当然了,一两天以后,大家就能分清楚了;但就在第二天,其中的一个就淹死了,如果活着的那位说她是巴顿小姐,我想没有人会提出异议的。”

“您认为……啊!我明白了。”亨利爵士缓缓地说道。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亲爱的班特里太太刚才也提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有钱的雇主要杀害一文不名的陪伴呢?事情应该倒过来才对。我认为……实际就是这么发生的。”

“是吗?”亨利爵士说道,“您真让我震惊。”

“不过当然了,”马普尔小姐接着说道,“她不得不穿上巴顿小姐的衣服,这些衣服穿在她身上肯定有点紧,因此从表面上看,就像是她变胖了些。那就是为什么我前面要问那个问题。男士们肯定会认为是这位女士变胖了,他们不会想到其实是衣服变小了,这才是正确的解释。”

“可如果艾米·达兰特杀了巴顿小姐,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班特里太太问道,“她不可能把这个骗局永远维持下去的呀。”

“她只需要把这个骗局再维持一个月左右就行了。”马普尔小姐指出。“在此期间,我猜她一定是到处旅行,避开那些认识她的人。我前面说过,到了一定岁数,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看起来会很相像。我不认为有人会在意她和护照照片的差异。大家都知道护照照片是什么样的。然后,到了三月份,她到了康沃尔的那个地方,开始故弄玄虚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样一来当人们在海滩上发现她的衣服、又看到她的遗言后,反而不再会注意那本应是常识性的结论。”

“什么结论?”亨利爵士问道。

“没有尸体,”马普尔小姐一字一板地说道,“要是没有这么多障眼法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的话,那本来是明摆着的事实——包括那些反省和忏悔的表演都是。没有尸体。这就是真正明摆着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班特里太太说道,“……你的意思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忏悔?没……没有……她没有投海自尽吗?”

“当然没有!”马普尔小姐说道,“不过是又一出特路特太太那样的戏罢了。特路特太太就特别会使障眼法,但她碰到了我这个对手。当然我一眼就能看穿那位悔恨交加的巴顿小姐。投海自尽?去澳大利亚了吧,要是我没猜错的话。”

“您猜对了,马普尔小姐,”劳埃德大夫说道,“毫无疑问,您是对的。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再次大吃一惊。哎,那天在墨尔本,我彻底惊呆了,你用一根羽毛就能打倒我。”

“那就是您开始时说过的那个让您最终得知真相的巧合吗?”

劳埃德大夫点了点头。

“是的,对于巴顿小姐,或者艾米·达兰特小姐来说,随你们怎么称呼她吧,那真是够倒霉的了。我做了一段时间的随船医生,船在墨尔本靠了岸,我在街上散步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位我原本以为已经在康沃尔淹死了的女士。见到我,她肯定意识到一切都完了,于是她采取了一个很冒险的举动,向我和盘托出。她真是一个奇特的女人,我觉得她完全没有道德观念。她是一个九口之家的长女,全家上下都极度贫困。他们曾求助于在英国的那位有钱的堂姐,却遭到了拒绝,因为巴顿小姐曾与他们的父亲不和。家里实在太缺钱了,因为最小的三个孩子体弱多病,需要支付昂贵的医疗费。于是艾米·巴顿决定实施她的谋杀计划。她动身前往英国,靠在船上当保姆抵付船费。她得到了给玛丽·巴顿小姐作陪伴的工作,自称为艾米·达兰特。她租了个房间,在里面放了点东西以创造这个身份。淹死她堂姐的计划完全是灵光一现。她一直都在等待类似的下手机会。接着,她演完了这场戏的最后一幕,然后回到了澳大利亚。到了适当的时候,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就作为巴顿小姐最近的亲属继承了她的遗产。”

“一桩非常大胆而计划周密的罪行,”亨利爵士说道,“几乎是天衣无缝。假如在加那利群岛死的是玛丽·巴顿小姐的话,人们就会怀疑艾米·达兰特,她与巴顿家族的关系就会被查出来;但通过替换身份和‘双重谋害’——如果可以这么称呼它的话,就有效地避开了怀疑。是的,简直天衣无缝。”

“她后来怎么样了?”班特里太太问道,“你是如何处置这件事的,劳埃德大夫?”

“我当时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里,班特里太太。就法律要求的证据而言,我几乎没有。另外,尽管那位女士表面上看起来身强力壮、生机勃勃,但作为医生,我清楚地看出了一些预示她将不久于人世的症状。我和她一起去了她家,见到了她家里的其他人,那是可爱的一家人,弟弟妹妹们都由衷敬重他们的大姐,根本不会想到她会犯下那样的罪行。既然我无法证明这一切,又何必要给他们带去伤痛呢?她对我的认罪坦白,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让她自生自灭。艾米·巴顿小姐在我们那次会面的六个月后死了。我经常会好奇她是否直到最后都心安理得、毫无悔意。”

“肯定不会的。”班特里太太说道。

“我觉得她会那样的。”马普尔小姐说道,“特路特太太就那样。”

珍妮·赫利尔微微打了个哆嗦。

“哦,”她说道,“这太……太恐怖了。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是谁淹死了谁。还有这个特路特太太又是怎么掺和进来的呢?”

“她和这事没关系,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道,“她只是村里的一个人……一个不算太好的人。”

“噢!”珍妮说道,“村里的人。可村里是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不是吗?”她叹了口气。“我要是生活在一个小村子里的话,肯定什么事都不懂。”

[1]加那利群岛位于大西洋中部,临近北非海岸,属于西班牙海外领地。群岛由七大火山岛组成,包括下文中提到的特内里费岛和大加那利岛。

[2]达盖尔银版法(Daguerreo type),又称银版照相法,公认为它是相片的起源。由达盖尔发明于一八三九年。在研磨过的银版表面形成碘化银的感光膜,于三十分钟曝光之后,靠汞升华显影而呈阳图。

[3]班特里太太这里是在模仿福尔摩斯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