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谁杀了她 东野圭吾 20275 字 202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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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和泉康正驾着爱车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他从用贺交流道下去后,进入环状八号线北上。不愧是年底的车潮,大卡车和商用车让公路塞到令人绝望。要是康正知道其他路径或许还有对策可言,但他不熟悉东京的地理,不敢随意走叉路,以免落入迷路的窘境。

还是应该搭新干线来的——这种想法又在他脑海里浮现,但他想了一想,又觉得还是开车好。因为康正总担心会有突发状况,不能没有车。

康正一面望着载货大卡车的车尾,一面调整收音机的频道。就连FM也有相当多的节目。他心想,东京果然不同。他住在爱知县的名古屋。

这次来东京是临时决定的。正确地说,是今天天亮时做的决定。

事情的开端,起于上周五妹妹园子的一通来电。她从东京一所女子大学毕业后,就在某家电子零件制造商的东京分公司工作,兄妹一年也未必有机会见上一次面。尤其是三年前母亲病逝后,次数就更少了。父亲则是在康正兄妹年幼时,便因脑溢血过世。

但由于彼此是对方仅存的血亲,尽管很少见面,联络倒从来没断过。尤其园子经常打电话给他,不过几乎没甚么大事,都是“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寒暄。康正很清楚,妹妹打电话回来不是因为她寂寞,而是算算时间,觉得哥哥大概很想听听自己的声音了,才这么做的。妹妹就是这么体贴。

然而,上周五晚上打来的那通电话却不同于以往。过去每当寒暄问她最近好不好,她都会回答很好,这次电话中却首次传来不同的结果。

“唔……,老实说,不怎么好。”

园子无精打采地回话还带着鼻音。

但她始终避谈发生了甚么事,而是在最后丢了一句让康正心惊胆跳的话:

“我想……我大概死了最好。”

她随即又说是开玩笑,但康正可不这么想。妹妹一定出了甚么事。

在那之前,她还说被相信的人背叛了。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康正休假,一直在家里等待园子回来。他事先计划好了,园子回家后,兄妹俩就一起去吃寿司。这是她回家时的惯例。

然而,园子没有回来。下午三点左右,他打电话到园子的公寓,也无人接听,原先以为她已经出发了,但直到傍晚、天黑,她仍然没有出现。

星期天早上到星期一早上,也就是今天白天,康正都要值班。没办法,他就是从事这种特殊的职业。康正在上班时间打了好几次电话回家,他想园子应该有带钥匙,就算他不在也进得了家门。但仍旧无人接听,也没有她的电话留言。他又打电话到她东京的住处,依然没听到任何回应。

园子究竟跑哪去了?他没有任何头绪。康正知道园子有个高中时代的好友也是一个人住东京,但他不知道怎么联络那个人。

他心不在焉地熬过了值勤之夜,所幸没有重大工作上门。不安的情绪已膨胀到令他坐立难安,天一亮,他决定跑东京一趟。

下了班,在家里小睡两小时之后,他打电话到园子的公司。接电话的股长说了一些让康正更加不安的话。对方表示园子没去上班,目前为止也没联络过他。

康正连忙收拾行李,开车从家里出发。虽然才刚值完班,但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这段期间,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睡意。不,是他没有心思去感觉。

※※※

康正花了一个多钟头才下了环状八号线,在转进练马区目白通没多久后停下。总算抵达目的地了。

园子的公寓是一栋贴了浅米色外砖的四层楼建筑,康正曾来过一次。他看得出来,这栋建筑外表虽然亮丽,其实盖得很粗糙,因此劝妹妹别租房子,不如买个像样点的公寓。但园子却微笑拒绝,说要把钱花在更值得的地方。康正也很明白妹妹固执的性格。

公寓一楼有一部份被出租作商店。但铁门深锁,贴着招租的传单,好似在宣扬着近来的不景气。康正在店门口前停好车,从旁边的入口进去。

他首先检查的是信箱。园子住的是二一五号房间,这个信箱塞了大约三天份的报纸,康正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了。

由于是白天,也可能是住户中单身人士多的关系,公寓静悄悄的。康正上了二楼,来到园子的住所,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

他先按了门铃,但等了半天也无回应。他又再敲了两、三次门,结果也相同。房里看来是无人活动的状态。

康正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那是上次来的时候园子交给他的,说是出租的中介给了两把钥匙。他们兄妹俩在双亲亡故时做了一个约定,要彼此交换备份钥匙直到有人结婚。他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时,静电爬过指尖。

康正开了锁,转动门把。然后打开门时,感觉有一阵风透胸而过,一阵不祥的风。他咽了口唾沫,做了某种心理准备。若问他料到甚么、做了甚么准备,他也说不上来,总之他现在的感觉和他值勤中赶往事故现场时很相似。

园子住的地方是所谓的一房一厅格局。一进门是开放式厨房,寝室在后面。一眼望去,开放式厨房似乎没有异状,与寝室之间以拉门作为隔间,现在门是拉起来的。

玄关并排摆着一双茶褐色的淑女包鞋和一双水蓝色的凉鞋。康正脱了鞋,走进去。室内的空气冰冷,看来至少今天晚上没开暖气。灯是关着的。

餐桌上摆着一个小碟子,上面似乎有燃烧纸张后残留的黑色灰烬。但康正没多看,先开了寝室的门。

一看室内,他便停止呼吸,同时全身僵硬。

寝室约有三坪,靠墙摆着一张床,妹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他维持开门的姿势静止半晌。脑海瞬时间空白,接着种种思绪、情感,有如群众逼近般纷至沓来,不久便开始在他耳边嘶吼。但他无法加以整理,只能茫然伫立。

终于,他缓缓向前,试着轻轻叫声“园子”,但毫无回应。

妹妹死了。由于工作的关系,康正比一般人更常接触尸体,光看肌肤的色泽和弹力,就能判断有无生命迹象。

园子身上的毛毯盖到胸前。康正将碎花毛毯轻轻掀开后,再度倒抽了一口气。

她身边放着一个自动定时器。那东西康正曾见过,是妹妹在名古屋时就常用的旧定时器。那东西乍看像个闹钟,但不同的是它接了电线,而且钟面旁还有两个插座。一个插座标着“ON”字样,另一个则是“OFF”字样。若使用的是“ON”的插座,到了预先设定的时刻,电流便会由此流通,若用的是“OFF”的插座,则是会把本来流通的电流关掉。

现在使用的是“ON”的那个插座,上头插了插头,连接插头的电线在中途分成两条,分别进入她的睡衣里。

康正检视了定时器,设定时刻是一点钟。由于是旧型的机械钟,看不出是中午还是晚上。

他虽然没有掀开睡衣检查,但也猜得出来那两条电线是如何连接的。这种装置大概就是一条固定在胸前,另一条固定在背后,时间一到,电流便会通过心脏,造成休克死亡。他把定时器的电线从插座上拔下。本来还在转动的时钟指针停在四点五十分的地方。就是现在时刻。

康正蹲下来,轻轻握住园子的右手。那只手的触感又冷又硬。上周五应该还在的水嫩弹力消失了。

宛如乌云压境一般,悲伤逐渐占据了康正的心。若任由悲伤扩大,他肯定会就这样蹲着,无法再站起来。康正想放肆地大哭,但有个念头督促着他必须赶快采取下一步行动。这也与他的职业有关。

第一件该做的事是报警。他为了找电话,再次环顾室内。

这个房间除了床之外,还摆了衣橱、电视和书架,但没有化妆用的梳妆台。一看,原来书架中层被拿来放置化妆品,再下面那层则用来放文具,放了象是透明胶带和封箱胶之类的东西。还摆了一个小丑造形的瓷偶,那东西阴森地笑着。

床旁放了一个小桌子,桌上面摆了装有半杯白酒的酒杯,酒杯旁是两个空药包。康正猜想那应该是安眠药,大概是配着白酒吞服的。桌上除了这些,还有一根又细又短、看似记事本附的铅笔,以及猫咪的写真桌历。

无线电话的子机就倒在桌角旁。他正想拾起电话又立刻打住。有个小东西就掉在话机的旁边。

那是个葡萄酒的软木塞盖,螺旋式的开瓶器还插在上面没拔下来。

这让他觉得不对劲。

康正盯着软木塞瞧了好一阵子,才起身步向开放式厨房,接着他开了冰箱。

里面有三只蛋、盒装牛奶、烤好的鲑鱼片、乳玛琳、通心粉色拉、用保鲜膜包起来的米饭,但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他往厨房另一边看。还有一只葡萄酒杯立在水槽中,本想直接拿起,却又突然收手。康正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包住指尖,才又伸手去拿酒杯,然后闻了闻它的味道。

酒杯没有任何香味,至少没有葡萄酒味。

接着他对酒杯呼了一口气,透着日光灯来看。上面似乎也没有指纹。

正当他把酒杯放回原位时,水槽旁的流理台上又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象是削过某种东西后所留下的碎屑,长约一公分。略数了一下,有十来段。

康正困惑不已地盯着这些碎屑看,忽然间,他想起甚么似地,捻了一块较大的碎屑回到寝室,接着将它和连接园子身体与定时器的电线比较。

果然不出所料,碎屑和电线的塑胶外皮材质是一样的。看来是特意削除电线一端的外皮,让它露出金属线来导电。康正了解碎屑的来源了。

但是,为甚么要在流理台进行这项作业?

康正重返厨房检查,这次是翻垃圾筒。餐桌旁有个印着玫瑰花样的小垃圾筒,里面是空的。另外有两个塑胶大垃圾筒,并排在房间一角,应该是用来分可燃和不可燃垃圾的。

康正在不可燃的垃圾筒里,发现了他一直在找的东西。一个德国白酒的空瓶。这时,他再次使用手帕,用它将空瓶取出后,观察瓶内,看来是个滴酒不剩的空瓶,瓶身上有数枚指纹。

这个垃圾筒里还有另一个玻璃瓶,是国产苹果汁的空瓶。是不含酒精的饮料。

康正将两个空瓶放回垃圾筒,再次回到流理台旁环视周遭。沥水盆里有一把菜刀。他一样隔着手帕拿起菜刀。

他拎起菜刀,刀刃向下,右侧刀面上沾有塑胶碎屑,和刚才发现的东西一样。原来如此——康正明白了。他推测塑胶外皮就是用这把菜刀削下来的,碎屑才会留在梳理台上。

他除掉菜刀上的碎屑,把菜刀放回沥水盆,然后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康正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与刚才发现园子死去时的感受不同,他燃起另一股激动,情绪渐渐支配了他的肉体,但头脑却冷静得不可思议。

他就这么站着,冷静至极地运转着他的脑袋,盘算起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且大量地思考、假设,并做出决定。这个决定需要勇气,因为这是一条绝对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但是,康正几乎毫不犹豫便做出决定。他认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将思绪整理一番后,他呼了口气,看看手表,五点多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浪费。

他穿上鞋子,先从防盗眼确认过外部情况后才开门,接着溜出门外,快步出走。

来到公寓外,环顾四周,看到大约一百公尺外有一家便利商店。他竖起夹克的衣领遮脸,走向店家。

康正买了两组附镁光灯的即可拍相机、一组薄手套,又再买了一包塑料袋。回到公寓前,他看到自己的车子,想起一件事。于是康正打开了后车箱。棒球手套和球棒就扔在里面。他是业余球队“草地棒球队”的先发投手。

后车箱深处有个大型工具箱,康正拉出箱子并打开。箱子有两层,下层有一把象是巨型剪刀的金属剪。他把这个拿出来,关上工具箱。

他再次回到园子住所前,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把门开了一小缝,侧身溜进去。这时门后发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声响,好像是来自信箱。以前园子曾对他说过,报纸和一般邮件只会送到一楼的信箱,如果是限时快递,就会送进门口的信箱。

康正打开信箱,里面有一把钥匙。他取出钥匙,看了看,拿来和自己进屋时用的那把比对。看样子是同一扇门的钥匙,但不是房东给园子的,而是后来另外打的。他把这把钥匙放进夹克胸前附拉链的口袋。对于这把钥匙,此时他无法立刻有明确的看法,但他判断把这个交给警方并非上策。

接着康正面向门,锁上链条。仔细回想,他刚来到这里时,链条并没有锁上,这实在很奇怪。康正很了解园子,她是对门户安全非常小心的人。很难相信这个习惯会在自杀前破例。他一面这样想,一面拿金属剪把链条从中央剪断。

他先将金属剪放在玄关旁的鞋柜上,再把即可拍相机也放那。双手戴上手套,抽出一个刚买的塑料袋,拿在左手。接下来的行动,绝不能让警方察觉。

康正脱了鞋,四肢着地趴在开放式厨房的地上,将视线拉低到下巴几乎着地,搜寻着所有可疑的痕迹,同时开始缓慢前进。康正对这种爬虫式姿势和视线运用法可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在开放式厨房的地板上找到十来根头发,此外,还发现地板上有少许的沙土。康正觉得爱干净的园子房里不大可能会出现这种东西。他将沙土颗粒尽可能搜集起来,和头发一起放进塑料袋。

接着他换了一个塑料袋,在寝室里也展开了同样的行动。奇怪的是,这里也有少许沙土,简直就像有人直接穿了鞋进来似的。

不,如果是穿鞋进来,沙土又太少了。

康正带着困惑持续作业。只要是人生活的地方自然就会有落发,这里一样也掉了几根头发。

不过,康正又发现了另一件怪事。寝室一角有个圆筒形的垃圾筒,旁边散落了沾有口红的面纸和揉成一团的广告传单。园子实在不可能做出此等邋遢之事。

还有,一根绳子掉落在房间的一角,不知道是用来做甚么的。那是根塑料绳,大约有四、五公厘粗,长度约五、六十公分,颜色是美丽的绿色。康正环视室内,想找出绳子是否与甚么生活小智慧有关,但实在想不出它的有效利用方式,于是便把它留下来作为自己的证物。

床边放着一个装有替换衣物的藤篮。他翻一翻,里面扔着牛仔裤、毛衣等家居服,最上面是一件水蓝色的毛线开襟衫。

康正此时再度注意到床上的定时器,心头一凛。定时器的指针停在四点五十分不再转动,这是他刚才把插头拔掉所造成的,可不能就这样放着。他小心不去扯动贴在园子身上的电线,把定时器反过来,调整指针。指针显示的新时刻是五点三十分。

那个仍插着开瓶器的软木塞该怎么处理?康正对此有些犹豫。但最后他没带走,而是把软木塞丢进垃圾筒,那里原本就被扔了一瓶酒,开瓶器则放回厨房的橱柜抽屉。

他比较在意的是餐桌上的那个小碟子与里面烧剩的纸。这些无疑是重要的证据。问题是,是否要就这么摆着?

关于这点,康正没几秒便做出决定。他拿出一个新的塑料袋,将小碟子里的灰烬小心翼翼地倒进去。再将碟子用清水冲洗过后,直接摆在水槽里。康正又思忖了半晌,把本来就在水槽里的酒杯也稍微冲了一下,再用手帕擦干,放进橱柜里适当的位置。

最后他用即可拍相机拍了几张室内照,尤其是他感到困惑的地方。但他没有拍园子死去的模样,因为怕冲印店会发现那是具尸体。

结束了这些作业之后,正好六点。其实他还有事想做,就是查看邮件、日记、纸条之类的东西,但时间再耗下去肯定会有危险。

康正把相机、塑料袋等不该出现在这个房间的东西搜集起来,装进便利商店的袋子里。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离开房间,回到他的车上,把这些机密物品藏在驾驶座底下。接着又回到园子的房间。

康正在园子的尸体旁拿起无线电话,播打一一○报警,时间正是下午六点零六分。他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等警察,但这时也看到冰箱门上的磁铁吸住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组电话号码。包括洗衣店、派报行,还有这两组电话:

J 03|3687|XXXX

佳世子 03|5542|XXXX

康正将这张纸拿了下来,摺起来放进口袋。

报了警几分钟后,两名制服警官从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前来维护现场。警官看了一眼现场的状况,不知为何竟出现一种象是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的表情。一问之下,原来是因为前不久附近的公寓才发生粉领族的命案,他们担心又出现一样的案件。据说那个凶手还没有抓到,目前主持侦查的是练马署。

“当然,对于家属来说,这仍旧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其中一名警官打圆场地说。他们几乎已经认定园子的死是自杀了。

又过了几分钟,一辆来自管区练马署的警车停在公寓前。在园子住处采指纹、拍照等搜证工作正式启动。

和泉康正就站在园子公寓套房的门口附近接受刑警的问话。这名刑警自称姓山边,隶属于练马署,四十五岁左右,是个皱纹满面的干瘦男子。看起来是这人在主持大局,因此康正猜测他应该是股长。

康正依形式先报了姓名住址,职业则只说是地方公务员。因为这已成为他的习惯。

“这么说,您是在市公所服务?”

“不,”他顿了顿才说,“我在丰桥署工作。”

山边与年轻刑警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

“原来如此。”山边大大点头说道,“怪不得能够这么沉着冷静。方便的话,可以请教一下所属单位吗?”

“交通课。”

“好的。您来到东京,是为了工作还是?”

“不,和工作无关。我是因为觉得妹妹不太对劲,才临时赶来的。”康正把事先想好的说词搬出来。

山边对这句话有所反应:“发生了甚么事吗?”

“上星期五舍妹打电话给我,”康正说,“电话那头的她感觉声音有点不寻常。”

“怎么说?”

“她哭了。”

山边“哦”了一声,瘪瘪嘴问道:

“那您有问她为甚么哭吗?”

“当然。舍妹说甚么觉得很累,想回名古屋之类的。”

“很累?”

“她还说,她没办法在东京生活下去了,所以我就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失恋了。”

“令妹怎么说?”

“她说,就算想失恋也没对象啊。”

“噢。”不知山边怎么解读这句话的,只见他边点头边在记事本上做了些注记。

“从大学时代算起,舍妹到东京大概有十年了,却几乎没有知心的朋友。这件事一直让她很烦恼,而且在职场上也被当成是嫁不掉的OL,心里承受了些压力。如果不是上星期她的那通电话,我根本不知道她有这些烦恼。都怪我太粗心了,要是能够多了解她一些,今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康正眉头深锁,要让对方感受到他沉痛的心情。这段话虽然是他编出来的,但其中有一大半并非作假。痛失妹妹是真的,而园子为人际关系深感烦恼也是事实。

“这么说,您挂断电话的时候,令妹的心情还是相当低落吗?”山边问道。

“可以这么说。她的声音很没精神。她问我明天回名古屋好不好,我说任何时候都欢迎她回来,于是她说她也许会回来,就挂了电话。”

“后来还有联络吗?”

“没有了。”

“那通电话是星期五晚上甚么时间打的?”

“大概是十点左右。”这也是真的。

“十点左右啊。”刑警又在记事本里写了东西。“结果令妹并没有回名古屋?”

“是的。所以我猜想,她可能已经振作起来了,但是为了安心,星期六晚上我还是打了通电话给她,但却无人应答。星期天又打了好几次,结果也一样。于是我今天早上打去她公司找人,听说她没去上班,我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所以就赶来了。”

“原来如此,您的直觉真敏锐。”山边佩服地说,似乎没发觉这句话用在这种时候实在不算是个好的赞美。“那么,可以请您尽可能告诉我们发现时的真实情形吗?呃,您有钥匙是吧。”

“有的。我按了门铃也没人回应,想直接进去看看,就拿了钥匙开门。但是一开门却发现门上了链条。”

“所以您觉得很奇怪?”

“因为上了链条就代表里面有人。我从门缝喊了几次,还是没有人应。我觉得里头一定是出事了,就回车上拿了工具箱里的金属剪。”

“说到这,您竟然还准备了金属剪啊。这工具倒是相当特别。”

“因为我喜欢自己做点东西,工具还满齐全的。平常也会修车,所以就把东西堆在后车箱里。”

“原来如此。那么,您进去之后就发现了令妹?”

“是的。”

“进屋时,有没有注意到甚么?”

“没特别注意到甚么。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寝室的门,然后发现舍妹死在那儿。所以,该怎么说?我没有心思去仔细察看室内的情况。”说这些话时,康正稍微摊开双手,左右摇头。

刑警也点头回应,表示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接着您就报警了?”

“是的。报警之后,我就一直坐在舍妹身旁。”

“辛苦了。我们接下来还会有些事情得向您请教,今天就先到这边吧。”山边阖起记事本,收进西装的内侧口袋。

“舍妹真的是触电死的吗?”

康正主动发问,同时也算是在搜集资料。

“看样子是的。呃,遗体的胸部和背部贴了电线,您有看到吧?”

“有,所以才会认为是自杀。”

“原来如此。有一阵子很流行这种死法。哎,说流行也不太恰当。根据鉴识单位的说法,电线接触肌肤的部份,有轻微烧焦的痕迹,是这种死法的特征。”

“这样啊。”

“啊,我忘了请问,拔掉定时器插头的是您吗?”山边问道。

康正答是。“看到舍妹时,我没多想就拔掉了。虽然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位年长的刑警回了一个同情的眼神给他,藉此表达同理之心。

在这之后,康正和山边等人一起进入室内。园子的遗体已经送走了。康正心想,首先会送到练马署,大概会先在那里进一步勘验后,才送去解剖。虽不知会是司法解剖还是行政解剖,但他确信无论如何,尸体应该都不会有甚么问题。

屋里有两名刑警持续活动。一个检查书架,另一个面向餐桌的刑警,则是在将邮件一一排开。两个人肯定都是在找支持园子自杀的证据。

“有没有甚么发现?”山边问部下。

“包包里有记事本,”在寝室查看书架的刑警拿来一本小小的记事本,红色的外皮上印着银行的名字。可能是存款时银行送的。

“看过内容了吗?”

“稍微翻了一下,但并没甚么特别的东西。”

山边接过记事本,象是征求康正同意般点头示意后,翻了开来。康正则从旁边探头过去看。

正如年轻刑警所说,里面几乎都没内容。只有偶尔写写食谱或购物清单。

记事本最后是通讯录。里头填了三组电话号码,似乎都是公司或商家的电话,没有个人的。其中一组可能是这间公寓的出租中介公司,其余两组一个是美容院,另一个写着“计划美术”四个字,光看名字无法确定是怎样的公司或店家。

“这个可以暂时由我们保管吗?”山边问道。

“没问题。”

“不好意思,日后一定奉还。”说完,山边把记事本交给部下。这时康正注意到记事本上没有附铅笔。

“我觉得我好像在寝室看过那本记事本的铅笔。”康正说。

年轻刑警立刻若有所悟地走进寝室,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是这个吧?”

的确是。年轻刑警把那根又短又细的铅笔插回记事本的书背处,大小尺寸果然刚好。

“有没有日记?”山边接着问那个刑警。

“目前没有看到。”

“是吗?”山边转向康正。“令妹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我想应该没有。”

“是吗?”山边倒是没有很失落,因为这年头有写日记习惯的人本来就不多。

“令妹会感到孤单,是因为在这里没甚么朋友吗?”

康正也料到警方会问这个问题,早已准备好答案。

“我的确没听她提过甚么朋友。如果有的话,我想她应该不至于那么烦恼,还打电话给我。”

“也许吧。”山边看来似乎完全没怀疑家人会说谎。

接着,山边问那个背对他坐在餐桌椅的刑警:“信方面怎么样?有甚么发现?”

那个刑警头也不回地回答:

“都没有这几个月收到的信或明信片呢。比较近期的是暑期问候的明信片,那也是七月三十一日的事了,只有三张,而且都还是广告信函。她特地保留下来应该是因为可以抽奖吧。”

“这就是园子孤单生活的证明吧。”康正说。

“也不完全啦,其实现代人都是这样的。”山边安慰他说。“过去前辈经常教我们,在调查住处时要先从信件开始,但是最近的年轻人家里哪有甚么书信啊。这已经是个不写信的时代了。”

“也许吧。”

康正回想自己上次写信是甚么时候。他不禁感到万分懊悔,如果多和园子通信,也许就能知道她身边发生甚么事了。

调查工作一直持续到八点半左右,在康正看来,警方似乎没有甚么收获,负责人山边对于以自杀结案似乎也没有任何犹豫。如果对自杀存疑,应该还会找刑事调查官来才对,但目前没有这个迹象。

倒是那个负责调查信件的刑警令康正十分在意。那人不只查信,还仔细查看收据之类的档,又去看水槽、翻垃圾筒。但最后却没有向康正提出任何问题。康正感觉得出来,此人是抱着与山边等人不同意图在行动的。

山边临走前,特别问康正今晚准备在哪里过夜。他们想必是认为康正基于心理因素,应该无法睡在这里吧。

“我想到饭店投宿,因为我实在不想睡在那张床上。”

“说得也是。”

山边希望他在找到投宿地点后要与警方联络,康正答应了。

康正在池袋站附近的商务饭店办好住房手续,此刻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他和山边联络后,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三明治和啤酒回房间,简单解决了晚餐。虽然没有食欲,但他知道不能不吃,而且在职业训练之下,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能够吃得下去。

填饱肚子后,他打电话给上司。股长听了他的话大吃一惊。

“甚么!真是辛苦你了。”上司以沉吟般的声音说。这位股长虽然有顽固的地方,但为人重情义,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所以明天起我想请丧假,我记得二等亲只有三天,对不起,可以让我多请几天年假吗?”

“当然可以,那毕竟是你唯一的亲人啊。课长那边我会帮你说的。”

“麻烦了。”

“对了,和泉,”股长的音调降低了些,“确认是自杀无误吗?”

康正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想是没有错的。”

“是吗……你这个发现者都这么说了,就应该不会错吧。既然这样,你也就别再多想了。”

康正没有回应上司这句话。股长也不象是要他回答地接着说:

“那么,这边的事你不必担心。”

“对不起,麻烦股长了。”

挂了电话,他在床上坐了下来,从包包取出另一个便利商店的袋子。就是拿来装园子房内遗留物品的那个。

肉眼其实就看得出来,收集到的落发不只一种。园子的头发又细又长,而且没有烫过。塑料袋中则混着好几根又粗又短的头发。

接着,他取出另一个袋子,里面装有烧剩的纸。就是餐桌上那个小碟子里的东西。

虽然几乎都烧成灰烬,但仍残留了三块小纸片,应该正好是纸张的边角。其中两块显然是照片,还是是彩色照片,但完全无法推测拍的是甚么。

另一块虽然也是照片,却不是冲洗的相片,而是印刷品。勉强看得出上面印有黑白照片。

这是甚么东西的照片?为甚么要烧掉?

康正躺了下来,再次回想起园子的死状。又再次悲伤与懊悔起来,但他认为不能被这些情绪淹没了冷静的判断力。只不过真要控制住情绪的波动,还需要一点时间。

康正对上司表达出肯定是自杀没错的想法,但事实则完全相反。

康正确信妹妹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的,已经有好几项证据可以证明。那些都是非常细微的线索,恐怕只有相依为命的家人才看得出来,但每一项线索都对康正发送着强烈的讯息。

“有人背叛了我。”

此时,园子最后的话又在他耳畔响起。究竟是谁背叛了她?园子那么沮丧,一定是受了重大打击,而这个打击一定是园子最信赖的人造成的。会是甚么人?

应该——

是男人吧,康正心想。

园子虽然在通电话时显得较健谈,但也几乎从未说过与异性交往的事。康正也不认为有何奇怪,所以从来没有特别追问过她。但他隐约感觉得到妹妹似乎有对象。园子的话中不时露出一些端倪,也许她也希望哥哥能察觉到吧。

园子被那个男人背叛,这是极有可能的。从一般感情纠纷演变到毁灭性的结局,这种事可说是层出不穷。

总之,当务之急就是查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他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一张摺叠纸张,就是以磁铁贴在园子冰箱上的那张纸条。看起来是抄电话的小抄,其中两组号码引起康正的注意。

J 03|3687|XXXX

佳世子 03|5542|XXXX

康正推测这个“J”,应该就是园子交往对象的缩写。要确认这件事,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就办得到,但他认为目前还不到那阶段。他希望能搜集到一定程度的资料再说。

为了搜集资料,康正觉得后面那个名叫“佳世子”的人应该帮得上忙。

刚才刑警问到园子是否有好友时,康正虽说不知道,但其实他想起一个人的名字。

就是这个“佳世子”,正确地说,是弓场佳世子。

她和园子从还在名古屋读高中的时候就是好友了,两人一起进了东京的女子大学,有一阵子甚至共同合租一个房间成为室友。出社会后,虽然在不同公司上班,友谊却一直维持着——这些都是康正听园子亲口说的。她常形容佳世子是“除了哥哥以外,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康正思忖,若是去问她,可能可以得知园子的近况,她也极有可能知道园子和甚么人交往。

康正看看时间,心想要不要立刻打电话给弓场佳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