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谁杀了她 东野圭吾 28314 字 202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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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正最在意的是,弓场佳世子会不会亲自来到这里?这是打这通电话最终的目的——诱拐她来这里开门。

为此,康正决定以八厘米摄影机的录像带做为诱饵,对他而言,这是一个赌注。他推测园子死前想借摄影机与命案有关,但这两件事也可能完全无关。万一猎物不吃这个诱饵,接下来无论准备甚么诱饵,再请隔壁的女子帮忙一定会引起她的戒心。

“看来运气站在我这边。”康正心中出现了这个结论。

※※※

“好了。”他说,俯视弓场佳世子。她面向餐桌而坐,缩着肩,垂着头。康正则站着。他心想,简直就像在侦讯室里。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其实就象是侦讯。

“从录像带说起吧。妳以为里面拍了甚么?”

“……我不知道。”她细声答道。

“妳怎么可能不知道?妳都特地来拿了。不,”他看着她的脸说,“可以说是特地来偷的。”

佳世子眨了眨眼。睫毛还是一样卷翘。

“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很想知道园子拍了些甚么……我愿意为擅自开门进来道歉。”

“好吧,录像带的事晚点再说,就先来问妳现在道歉的事。这钥匙是哪来的?”康正把一把钥匙放在餐桌上。佳世子刚才就是用这把钥匙开门的。

“我之前就有了。”

“之前?为甚么?”

“很久以前,润一先生就寄放在我这里。他说是园子给他的,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了,所以用不到了。可是由我来还给园子也很怪,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给她……”她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口齿清晰。

“妳这些话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谎话。”康正指着佳世子的脸下断语。“钥匙是从佃那里来的,这大概是真的,但很久以前就给妳这是骗人的。是最近的事吧,搞不好是刚刚才去拿的?”

“不是的,我真的……”

“妳编再多的谎话也没用。”康正左手往旁边一挥。“如果妳很久以前就有这把钥匙,那杀害园子的人就是妳了,这样妳还要坚持吗?”

“……为甚么?”

“园子很显然不是自杀的,我已经找到很多证据可证明。但问题是,凶手是谁?我发现遗体时,这间公寓是上了锁的。公寓本来有两把钥匙,一把已经从园子的包包里找到,另一把在我那里。换句话说,凶手有备份钥匙。事情很简单,”康正把脸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继续说,“我知道妳在袒护佃。为了妳自己着想,妳最好还是说实话。再这样耗下去,我就把妳当成共犯。”

佳世子脸上出现怯色。即使如此,她还是抬头看着康正反驳:

“备份钥匙又不见得只有这一把。”

“哦,妳说还有别的?”

“还有另一把,园子打了两把备份钥匙。”

“哦,”康正竖起指头敲了敲餐桌,“那么剩下那一把在哪里?”

“园子平常都是放在鞋柜最上面那一层。”

康正走到玄关,打开鞋柜。里面当然没有钥匙。

“没有。”

“所以呀,”她说,“一定是有人拿走了。”

“那妳说是谁拿走的?和园子熟到知道钥匙放在这里的人,不是佃就是妳。既然这把钥匙很久以前就在妳手上,那么拿走那把钥匙的就是佃了。也就是说,凶手果然就是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哪里不是了?”

“他不是凶手。”

“妳怎么能这么肯定?因为妳喜欢他吗?可是他很可能骗了妳,就像他骗了园子那样。”

“不会的。”

“我就是在问妳,妳怎么能有这种把握。妳说备份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妳那里,而剩下的那一把既然消失了,认为是佃拿走了不是很合理吗?”

“不是的,不是他。”

“那妳说是谁?”

“是我。”

“甚么?”康正睁大了眼睛。

“是我拿走的,另一把钥匙也是我拿走的。”

“妳不要随口胡扯,谎话很快就会被拆穿的。”

“是真的。星期三我来这里时,趁她不注意时拿走的。”

“为甚么要这么做?”

弓场佳世子垂下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我在问妳为甚么。”康正再次问道。

她抬起头来。一看她的表情,康正心头一凛。因为她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为了杀死她。”她以真挚的眼神告白。

感觉象是沉默了很久,但实际上只过了一分钟。

“妳知道妳在说甚么吗?”康正问。

“知道。其实昨晚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时,我就想到这或许是陷阱,可是又觉得如果真的是也没办法了……到时就把实情讲出来吧。”

“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是的。”

“那妳等一下。”

康正从自己的包包取出一台录音机,按下录音键后,放在餐桌上。老实说,这样的转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全都是我不好。”佳世子平静地开始叙述。“是我害死了园子,对不起。”

说完,她低着头,睫毛根部开始涌出泪水。简直就像本来被封印的东西获得解放般。不一会儿泪水滚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星形水渍。一幕遥远的过去自康正的记忆深处浮现——他把热水溅到园子背上的情景。

“妳是说人是妳杀的?”康正问。

“等于是我杀的。”佳世子回答。

“甚么意思?”

“那天晚上,我……为了杀死园子,来到这里。”

“妳为甚么要杀她?”

“就像上次和泉先生说的那样。我认为只要有她在,我和润一先生就没有幸福的一天。”

“妳把园子说得像坏女人一样。”

听到康正这句话,她猛然抬头想说甚么,但最后又低下头。

“好吧,妳继续说。星期五妳是几点来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我想是十点半左右。”

“妳是以甚么理由上门的?”

“我说我有重要的话要说。园子说她不想跟我说话,所以我就说我想道歉。”

“道歉?”

“我说我想为润一先生的事道歉。”

“我不相信园子听了这种说词会让妳进屋。”

“一开始她很生气,说不要听我道歉,所以我就说我准备放弃润一先生。”

“哦?”康正凝视佳世子的脸。“不过,妳当然不是真心的。”

“我的确是为了要进去而说了谎。可是,因为这样园子总算让我进去了。”

“原来如此。当时园子穿甚么衣服?”

康正的问题让佳世子停了一下,回答:“她穿着睡衣,我想是洗完澡了。”

“好。继续说。”

“我说我带了葡萄酒,提议一起喝酒。还说希望她一面喝一面听我说……”

“可是妳应该不会喝酒。”康正想起从加贺那里听来的情报。

“我虽然不会喝,但是我说今晚我也陪妳喝一口。园子还讽刺我,说真难得,妳和润一在一起也学会喝酒了吗?当然,被说上这么一两句也是应该的。”说到后面那一句话时,她的语气象是在喃喃自语。

“园子没有提防?”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吧。不过她应该也不会想到……”佳世子舔了舔嘴唇才继续,“我是来杀她的。”

康正摇摇头。

“然后呢?”

“园子拿出两个葡萄酒杯,在里面倒了酒,两个人开始喝。话是这么说,我几乎只是抿一下而已。”

“那,莫非妳们谈得很融洽?不可能吧。”

“对于我是否真的准备放弃他,园子似乎十分怀疑。这也是当然的,抢了好友的男朋友,突然又说要放弃,这种话难怪她不相信。不过我们谈着谈着,她好像渐渐相信我的话了。然后,这时她正好去上厕所,我就趁机把安眠药放进她的酒杯里。”

“妳是甚么时候弄到安眠药的?”

“很久以前。我和园子两人一起去国外旅行时,因为时差睡不着,她就分了一点给我。那时候的药后来剩下一包。”

“一包?”康正皱起眉头确认。

“一包。”她说得非常肯定。

“那好吧。然后呢?”

“她上完厕所回来,毫不怀疑地喝了葡萄酒。不到十分钟她开始打盹,很快就进入熟睡了。于是我开始忘我地做了很多事……”说到这里,佳世子便垂下了头。

“很多事是指甚么?”康正问。“这里开始才是重点。妳做了甚么?”

“我真的很忘我,所以细节记不太清楚了。”

“只说妳记得的就好。”

“我想,我先切断了电线,把电线贴在园子的背后和胸前。”

“妳是怎么贴的?”

“我想是用胶带之类的。因为用的是当场看到的东西,所以我不记得了。”

“……好。然后呢?”

“为了要布置成自杀,我把安眠药包放在餐桌上,把一个酒杯拿到水槽,准备待会儿洗掉。之后,我准备让连在园子身上的那条电线通电。园子以前就说如果要自杀,最好是触电而死,所以我想用这个办法才不会有人怀疑。”

“所以妳就通电了?”

“没有。”说着,佳世子缓缓摇头。“我下不了手,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怎么说?”

佳世子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充血,眼周也又红又肿,而下眼睑和脸颊都因为泪水而泛着光。

“因为我想起在那天她说的话。她准备再次相信我,甚至还对我露出笑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还……。想到这件事,我实在没办法下手杀害她。”

“那么,妳是说妳没杀人了?”

“是的。”声音虽然颤抖,但她答得很确实。“我把电线从园子身上拆下来,丢进垃圾筒。然后留了一张字条给她……”

“字条?”

“我翻过一页小猫周历,在后面写了﹃对不起﹄,然后就走了。”

“在周历后面留言……是吗?”这符合康正的推理,但写在上面的内容却完全不在他的预期中。“然后妳就离开公寓,上了锁?”

“是的。当时我用的就是刚才说的那把星期三先偷走的备份钥匙。就像和泉先生说的,园子给润一先生的那把钥匙,当时还在他手上。”

“偷来的那一把呢?”

“我到了门外,就丢进门上的信箱了。”

这与事实吻合。

“然后妳就直接回家了?”

“是的。”

说完后,佳世子呼地吐了长长的一口气。那口气彷彿是结束一件重大工作后的叹息。

※※※

“如果妳的话是真的,”康正说,“园子就不会死,但事实上她却死了。妳要怎么解释?”

“所以,”佳世子闭上眼睛,“她是在我走之后才自杀的。”

“妳说甚么?”

“这是唯一的可能呀!因为她是死在床上的吧?我走的时候,园子是靠床坐着睡的。我在接到她的死讯后,才发现自己铸成大错了,我竟然把她自杀的工具都留在她身边。我没办法不去想那条电线,绝望透顶的园子肯定是看到那条电线才一时冲动自杀的。我真的……我怎么会这么大意?”佳世子似乎对自己的话感到十分激动。她语中带有哭腔且愈来愈高,啜泣也变成大哭。

“园子等于是被我杀死的。对不起,你就恨我吧!对不起。”然后她趴在餐桌上。

康正没说话,走到水槽前,打开水龙头,装了一杯水。佳世子仍继续哭,纤细的肩膀微微晃动。

接着,他抽出菜刀,就是凶手用来削电线外皮的那把菜刀。他右手拿着刀,直接绕到佳世子背后,然后把装了水的玻璃杯放在餐桌上。

康正抓住佳世子的左肩,当下她停止哭泣,彷彿受到惊吓般身体颤了一下。

“不要动,把头慢慢抬起来。”他说。

佳世子一抬头,康正便将菜刀刀刃轻轻抵住她的脖子。感觉得出她憋住气。

“不要乱动,妳一动,我就割断妳的颈动脉。”

“……你要杀我?”沙哑的声音震动了。

“妳说呢?再怎么说,都是妳逼园子自杀的,妳自己都叫我很妳了。”

佳世子全身都僵住了。即使如此,和菜刀比起来,她的脖子抖动幅度更大。因为她不但呼吸变得急促,血管的脉动也彷彿失去控制。

康正左手伸进口袋,取出一小包安眠药,拿到佳世子面前。

“把这包药吃下去。妳知道这是甚么药吧?”

“你让我睡着要做甚么?”

“妳用不着担心,我还没有落魄到对睡着的女人上下其手。或者妳宁愿在脸上添几个伤口,也不愿意在我面前睡着?”说完,他把菜刀稍微往上移,将刀刃抵在她的脸颊上。

佳世子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下了决心。她撕破药包,把里面的粉末倒进嘴里,喝了杯子里的水,然后把空袋子丢进旁边的垃圾筒。那是一个有玫瑰图案的漂亮垃圾筒。

康正拿起挂在冰箱把手上的毛巾。

“很好,用这个把妳的双脚绑起来。妳动作最好快一点,我菜刀就要拿不稳了。”

佳世子照着他的吩咐,弯下腰用毛巾绑住了自己的双脚。确认她绑好后,康正把电话放在佳世子面前。

“打电话给佃。”

“和他无关,全都是我做的。”

“我不管,妳打就是了。妳不打,就只是换我打而已。”

佳世子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拿起话筒。佃的电话她大概打过很多次了,只见她熟练地按了号码。

“喂,润一先生吗?是我……那个,我现在和园子的哥哥在一起。”

康正把话筒从她手里抢过来。“我是和泉。”

“和泉先生……你这是做甚么?”佃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慌。

“我在揪出杀害园子的凶手。”

“你还没死心?”

“我要你也过来,现在马上。”

“等等,请让我和她说话。”

康正把话筒拿到佳世子嘴边,说:“他说要听妳的声音。”

“润一先生,我……我把我企图杀害园子的事都说了。虽然我半途中断了,但结果还是把她逼到自杀,这些我都说了,所以你甚么都不用担心。”

佳世子说到这里,康正就把话筒拿走。

“听到了吗?”他问佃润一。

“听到了。”

“你肯来了吗?”

“……你们在哪里?”

“命案现场。我劝你最好赶快来,我已经让你女朋友吃了安眠药,她很快就会睡着了。就这样。”

康正不理话筒里“不要伤害她”的声音,挂断了电话。

二十五分钟后门铃响了,看样子他是搭出租车赶来的。康正还是先问一句:“谁?”

“佃。”

“进来,门没锁。”

门开了,穿着西装外套的佃现身。手上拿着揉成一团的米色大衣,胡子没刮,头发也很乱。

“关门,上锁。”

佃依命令照做,然后以挑衅的眼神瞪着康正,但那双眼里立刻出现惊讶之色。

“你想怎么样?”他看着在寝室里挨着床睡着的佳世子问。她的手脚被封箱胶捆住了。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要你说实话。”康正回答。

他手里握着电线的中间开关。电线的一端接在插座上,而另一端则延伸至弓场佳世子的上衣里。

“你疯了。”

“我正常得很。不过,就算我真的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的。”

“你要我怎么做?”

“这个嘛,请你先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吧。然后把上衣脱掉。”康正指着餐桌旁的椅子。

润一把上衣和大衣放在地上,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呢?”

“餐桌上有封箱胶,拿那个把你的脚踝捆在一起,要捆好几层,把脚紧紧并在一起。”

确定润一完成这项作业后,康正绕到他身后,把润一的双手背在椅背后,再一圈圈地将他的两只手腕捆起来。

“好了,这样要说话也比较方便了吧。”

“我无话可说。”

“那我问你,为甚么你没向警方检举我?怎么不带警察一起过来呢?”

润一不答。

“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吧。你先听听这个。”

康正按下录音机的开关。录音机里播出来的,是弓场佳世子刚才的那番告白。康正眼看着润一的表情扭曲。

关掉录音机后,康正问:“你觉得呢?”

“太可笑了。”润一说。“她没做那些事。”

“那就是她说谎了?”

“……是的。”

“她为甚么要说谎?”

润一没回答康正的话,把头撇过去。

“我也觉得这是谎话。”康正说。“编得很好,但是有矛盾。”

接着,他从包包里取出另一条接了插头的电线,上面也接了开关。他拿着电线走近润一。

“我没有怪癖,你用不着担心。”

康正解开润一的格子衬衫的钮釦,然后撕了一小段封箱胶,把分成两叉的电线一头贴在润一胸前,另一头贴在背后。“你瞧,用封箱胶也可以贴得很紧密呢。”说完,康正指指寝室。“我一听说把电线贴在园子胸前和背后的是OK绷,就觉得那不是弓场干的。因为如果只是要固定的话,用透明胶带或封箱胶就可以了,而这些东西就放在书架很显眼的地方。但是听说凶手用了OK绷。OK绷放在哪里呢?在书架上的急救箱里。当然用OK绷也无妨,但她用的话就令人费解了。其中原因我想你也明白,因为要拿急救箱,就连我也要伸长了双手才行。园子个子高拿得到,她个子矮,连要拿急救箱都有困难。但她却说她太忘我,所以不记得是用甚么胶带贴电线的。要拿急救箱就得费一番力气,怎可能不记得?怎么样,这番推理如何?”

“很好啊。”润一像戴了面具般面无表情地说。“我认为这是一段很精采的推理。既然你都做出这番推理了,不如就放了她吧!反正已经证明她不是凶手了。”

康正拿着连接到润一身上的电线回到他原本站的地方,确定开关停留在OFF的地方后,把插头往旁边的插座靠近。插进去那刻,他发现润一闭上眼睛。

“弓场佳世子说谎这是可以肯定的,但她这番话显然不全是编出来的。比如说把钥匙丢进信箱这一点,钥匙的确是在信箱里,不过这件事应该只有凶手知道,连警方都不知道,因为钥匙被我回收了。那么,弓场又不是凶手,她怎么知道这件事呢?原因只有一个,弓场是听凶手说的。连这么重大的事都能说,可见凶手与弓场的关系非比寻常。”

润一仍旧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脸颊上的抽搐情形显示他已经达到极限。

“请让我和她谈。”他终于回答了。

“这可不行。你以为我为甚么要让她睡着?就是不给你们套话的余地,不能保证弓场佳世子听了你的话后不会翻供。”

从润一喉咙的动作,看得出他吞了一口唾沫。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我并不是以警察的身分来追查真相,我只是想以园子哥哥的身分揪出凶手而已,所以我不需要自白,也不需要证据或证词。我只需要确信。而我几乎已经可以确信了。”康正把手指放在开关上,是连到润一身上的那个开关。“我不知道被电死会不会痛苦。一想到园子,我祈祷不会,但现在倒是希望可以带来一点痛苦。”

“等一下。”

“时间已经到了。”

“你还甚么都不知道啊!”

“我知道,是你杀了园子。”

“不是的。”

“不是甚么?”

润一欲言又止。看到他这样,康正再次把手放在开关上。

“我知道了。”润一说,彷彿死了心。“我说,我要把真相说出来。”

“编的就不必了。”

“我知道。”润一的胸口剧烈起伏,连康正都听得到他的呼吸声。“的确,”润一说,“那天晚上我是为了杀害园子才来的。佳世子说的内容全是我做的。”

“这我已经知道了。我可不想听你忏悔。”

“不是这样的,你还甚么都不知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做的是和佳世子小姐所说的内容相同。也就是说,无论凶手是谁,行凶在中途取消是事实。”

“不要给我胡扯,园子可是死了。”

“所以佳世子不也说了吗?园子是自杀的。”

“别闹了,园子没有那么软弱。”

“你又了解她多少?你们明明一直没生活在一起。”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康正把开关猛地拿到前面。

“请看信!”润一急得大声说。

“信?”

润一呼地吐了一口气,朝自己的西装上衣扬了扬下巴。

“我的上衣内口袋里有摺起来的信纸,是园子写的,请你看看那封信。”

康正把开关放在地上,伸手去拿润一的上衣。一掏内口袋,果然有信纸。信纸很皱,象是曾被揉成一团。

“信纸那时掉在垃圾筒旁,我碰巧看到的。看过之后,我才惊觉自己差点铸下大错。请你相信我。”润一以恳求的语气说。

康正摊开信纸。信纸一共有两张,上面的确是园子的笔迹,内容如下:

“这封信是我写给你们两人的,所以希望佳世子也能看到。我想这样对你们来说也比较好。

其实我心里还是一团乱,既难过又痛恨你们。当然,心头的伤也还没有好。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抢回你的心。如果抢不回来,至少要拆散你们。为此我打算不择手段,还想了一些很邪恶的办法。而且实际上我连准备都做好了。

但是,今天忽然间我觉得一切都好空虚。

就算把灵魂出卖给恶魔,毁了你们的幸福,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有,只是徒留一具抛弃人类尊严的可悲空壳吧。

请你们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要原谅你们的意思。我想这辈子你们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叛徒。

我决定再也不要和你们有任何瓜葛。破坏你们的幸福这件事,我会当作是浪费我宝贵时间和心力的傻事。

所以你们也”

写到这里可能是写了错字,有黑墨水涂改的痕迹,之后便是一片空白。

“如何?”大概是知道康正看完信了,润一说,“既然看到这封信,我就没有非杀她不可的理由了吧?”

康正想不出反驳的话,拿着信纸的手在发抖。润一说得没错,但是他不愿意去想园子是自己结束性命的。

康正把两张信纸叠在一起撕成两半扔掉。四张纸在空中飞舞,然后一片片掉在地上。

“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是事实。”

康正瞪着润一。这时餐桌上的电话响了。

望着电话响了两次、三次,康正才拿起话筒。“……喂。”

“和泉先生,是您吧。”

“是你啊。”康正叹了一口气。是加贺。

“佃润一和弓场佳世子都在那里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装傻是没有用的,我正准备过去。”

“慢着,你不要来。”

“我要去,然后和您好好谈谈。”

“没甚么好谈的。”

康正说这句话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他摔了电话,然后双手拿着两条电线的开关,瞪着门。

几分钟后,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康正心想八成是加贺。依那个刑警的习惯,他打那通电话时人八成已经在附近了。

果不其然,脚步声在门前停住,接着是敲门声,有人转动门把。由于上了锁,门打不开。

“请开门。”是加贺的声音。

“你走吧。”康正朝着门说。“这是我的问题。”

“请开门。您现在不开,我就找同事来。您也不希望如此吧。”

“无所谓,我只要在那之前达成我的目的就好。”康正再次握紧开关,手心在出汗。

“您不会这么做的,您应该还没有找到答案。”

“少乱猜了,你懂甚么。”

“我懂的。和泉先生,请让我进去,我一定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那么我问您,您对令妹了解多少?您甚么都不知道。您不知道园子小姐在死去的前一天在想些甚么。关于这件事,我握有重大的王牌。拜托,请您开门。”

加贺热切的口吻动摇了康正。这个刑警一语中的。康正变得不了解园子了。他无法否认看了那封信之后,心中产生了疑惑。

“你有话就在那里说吧。”

“请让我进去。”加贺似乎没有让步的意思。

康正放下开关,站在门边。将眼睛凑到防盗眼上,可以看到双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加贺,以一脸精悍的表情朝康正这边看。气势之锐利,令人联想他手握竹刀时,面具之下大概就是这种表情吧。

“往后退个五公尺。”康正说。“开了锁之后也不许用冲的进来,门要慢慢开。这做得到吧。”

“没问题。”

加贺大衣一翻,从门口退开。康正确定脚步声停了后,才开锁,然后迅速回到原地,把两个开关握在手中。

加贺依照约定慢慢靠近门,转动门把开了门。冷空气从门缝流入室内。

刑警似乎一眼就掌握了目前的状况,一连点了几次头,但仍旧惊讶地睁大了眼。

“把门锁上。”康正下令,手上仍握着开关。

但加贺却没有立刻照做,而是先往寝室内部看。“弓场佳世子呢?”

“不必担心,只是睡着了而已。快锁门。”

加贺锁了门之后问:“您是把安眠药混在甚么东西里让她喝下的?”

“是我叫她吃药的,不过药是她自己动手吃的。我可不耍骗人的把戏。”

“和泉先生,这种作法很不好。”

“不用你多管闲事。你说你有王牌,那就亮出来吧。”

“在那之前,我想请教一下状况。他们甚么都还没说吗?”加贺指着润一和佳世子问。

“我甚么都说了,”润一说,“就看和泉先生信不信了。”

“甚么内容?”

“我企图杀害园子。”

“企图杀害?”加贺双眉之间的皱纹加深了。他朝康正看了一眼。“这么说,你最后没有下手?”

“是的,中途作罢了。可是结果这件事却成为导火线,她自杀了。”

“胡说八道。园子不可能会这么做。”

“这是?”加贺指着放在地上的录音机。

“是佳世子刚刚录下的话。”润一告诉他。“她也主张和我做了同样的事……,但她这么做是为了袒护我。”

“恕我失礼。”加贺准备脱鞋。

“不许过来!”康正叫道,然后把录音机往加贺踢。

又把鞋穿上的加贺操作录音机,将弓场佳世子的录音播放出来。然后他注意到散落在四周的信纸,捡起四张纸后,一面听佳世子的告白,一面看园子没写完的信。

“这封信是?”

“是我捡到的。看过之后,我就停止杀害园子的计划了。”

“原来如此。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寝室的垃圾筒旁边。”

“你是在杀害园子后才看到这个的吧?”康正说。

“不是!”

“好,先等一下。”加贺伸出右掌安抚两人。然后再度操作录音带,重听弓场佳世子的告白。

加贺问润一:“弓场佳世子小姐会袒护你,是因为你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告诉了她?”

“嗯……”

“你为甚么要说出来?园子小姐为了你自杀——对一般人而言,这种事情应该会在两人心里产生疙瘩才对。”

“因为我瞒不住了,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你没想到说出这些会让佳世子小姐痛苦吗?”

“园子的自杀已经让她心灵受伤,而且她也隐约感觉到些甚么,所以我才鼓起勇气把真相告诉她。”

“然后叫她不许透露真相吗?”

“不是这样的……”润一含糊地说。

“好吧。下一个问题。佳世子小姐的录音带中,说她在离开之前,在周历后面留话给园子小姐。这一点呢?”

“就像她所说的,只不过写的人其实是我。”润一答道。“我想留句话向园子道歉,便撕下小猫周历,写在后面。内容是希望她早日忘记我这个卑鄙的男人。”

“用甚么写的?钢笔?原子笔?”

“因为没看到笔,所以我就翻了她的包包,抽出记事本的铅笔来写。”

“答对了。我也记得桌上有记事本的铅笔,但是没有字条。这是为甚么?”

“不可能的,请你查清楚。也许是园子在自杀之前丢去哪了。”

“垃圾筒里的东西我们都仔细查过了,没找到类似的东西。只不过,”说着,加贺转向康正,“也可能是比我们早进屋的人偷偷处理掉了。”

康正左手放开开关,伸进身旁的包包里,很快抓出一个塑料袋,朝加贺丢过去。然后又握住开关。

“东西就放在这个餐桌上,用一个小碟子装着。”

“烧掉了是吗?”加贺看了塑料袋里的东西说。“这两片看来象是彩色照片,然后这片黑白印刷的纸就是周历了。”

“应该是园子烧的。”润一说。“彩色照片拍的会不会就是我送她的画?”

“在自杀之前处理掉这类充满回忆的东西是吗?”

“我认为应该是。”

“这倒是说得通。”加贺拿园子被揉烂的信纸搧着。

“开甚么玩笑,这种鬼话谁相信!”康正大叫。“谁能保证烧掉这些东西不是这家伙故布疑阵!”

“可是这故布疑阵却是没有意义的。”加贺与他形成对照,以冷冷的语气说。“如果这是故布疑阵,能够对自杀这个说法有甚么帮助吗?不知道烧了些甚么,只会造成警方判断上的困难。”

康正无法反驳。加贺说得一点也没错。眼前康正就无法针对这些烧剩的碎片做出任何推理。

“还有一个问题。”加贺对润一说。“你说你在园子小姐的酒杯里加了安眠药,加了多少量?”

“量……”

“我问的是一包、两包,或者更多。”

“哦……当然是一包。佳世子在录音带里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一包啊。”加贺与康正对望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又再次面向润一。“但是桌上有两个空药包。”

“如果是这样,那不正是告诉我们园子小姐是自杀的吗?”

“怎么说?”

“就是园子醒了后,为了自杀,必须再吃一次安眠药。在那之前我已经在桌上放了一个空药包了,加上她自己吃的,当然就会有两个药包。”

“确实是理所当然。”加贺略略耸肩。

“还有,”润一说,“发现遗体的时候,外面有两个酒杯吧?”

“好像是,虽然不是我亲眼看到的。”

“如果我要把事情布置成自杀,才不会这么乌龙,一定会把自己用过的酒杯收起来。”

“原来如此,这也很合理。”说完,加贺朝康正瞥了一眼。

康正不断摇头。到头来园子是自杀?这怎么可能!一定是遗漏了甚么线索——

正当康正的信心开始动摇时——

“但是,”加贺平静地说,“即使如此,园子小姐仍是他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