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念大学的时候，有天江不予倚在阳台围栏，一边弄着电脑，一边拉着我：「来，予哥交你炒股理财，这个弄好了就是副业，先说好，你喜欢钱还是喜欢我？」

阳光晃眼，我抬手遮着眼睛，踮脚亲在他脸上：「当然钱了。」

「小没良心的。」

「我错了，我重说，我喜欢你去为我挣钱。」

「你很有周扒皮的潜质。」江不予扣着我后脑轻吻，「行吧，老子一世英名就这么交代你手里了。」

14

江不予火化那天我也没有去，我跟他的过去，在五年前的那条短信彻底结束了。

都说，一个好的前任，就应该跟死了一样安静。

江不予做到了。

我也做到了。

温欣给我发了很长的信息，字里行间都是愧疚和道歉，末了，她说：

「……其实我很嫉妒你，他想偷偷地死去，成全你的幸福，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幸福，于是我违背了他的遗愿来找你，你说，他在底下会原谅我吗？」

「不会。」

我面无表情地回复了短信，不想再和她多说些什么。

温欣还在自言自语，最后温欣说搬家了，离开这城市回老家待段时间。

临走前温欣给我留了钥匙，她建议我过去看看，犹豫了很久，我终究还是去了。

傅于天陪我去了江不予住了几年的出租房，房间干净整洁，就如他这个人，干干净净得一尘不染。

温欣说过，江不予搬过来时带的东西，都是和我有关的，早有话在先，麻烦温欣在他快不行了，就把所有东西都烧了。

他觉得留话就是留希望，留东西也是，他想让我忘了他，好好走下去。

温欣是妒忌的。

虽然是假结婚，但温欣也真爱上了他。

所以温欣违背了江不予的意愿，想让我知道一切。

床上还剩一只熊猫玩偶。

那本是一对的，我的那个当初就扔给了废品阿姨，他的这个始终陪伴至今。

拿着那只熊猫玩偶，我到底是没忍住，哭得胸口钝痛。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记忆中，只记得我看着江不予一字一句道：「我这个人很记仇的，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你先放手，我就不要你了。」

江不予，我们到底还是……没那个缘。

当天，我跟傅于天说想去看看他，就看一眼，往后就不去了。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江不予，却是在他的坟墓前。

他那么高高壮壮，此刻却只容纳在了小小的墓碑里，徒留一张年轻帅气的照片，我看着他，红了的眼睛却没流出泪。

天阴阴的又下起了雨，四周没有被雨水打湿，头顶被人撑起了一把伞。

「冉冉。」

记忆深处的呼唤和现实的声音碰撞，痛得我没勇气回头看一眼。

「我们该回家了。」

15

婚后生活与平时无异，只是从一个人独居，变成了两个人。

我还是不太会做饭，下厨房的重任就被傅于天拿去了，这晚，他接我下班，说想偷偷懒，我俩在饭店解决晚饭。

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的水煮鱼，那一刻我愣住了。

我尽力隐藏，却还是被傅于天看出来了，他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一如既往地语气温柔：「你爱吃辣的，我就点了，冉冉，往后你还有我。」

他说的这话，让我觉得……爸妈好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我在他深情又充满笑意的目光中，终究也笑了，点点头，我说好。

「我听你的，老公。」

傅于天笑得目光更柔了。

那天过后，周末我在收拾东西时，不经意翻出了一本日记。

我以前有写日记的习惯。

翻开来，很多当年的事跃入眼帘。

2月14日

跟江不予过的第七个情人节，七年了。

七年之痒，我和他也平淡了。

…………

他放了场烟花，以为他会求婚，白激动了。

但你还记着我喜欢烟花，算你有心了。

2月22日

我要准备实习了，律师不好当啊，江不予怎么那么轻松？

他说实习非常容易，听着这欠揍的话，好像是对我的嘲讽。

不行，我要加倍努力！

3月7日

江不予最近在搞什么？大半夜的跟谁打电话？

3月10日

鬼鬼祟祟的，姓江的不干好事，真的是工作太忙，我多心了？

3月28日

我最讨厌疑神疑鬼，我妈说女人永远活在捉奸的路上，是最悲哀的，我不要。

江不予，你不好好的，我就走。

4月3日

江不予不对劲，他头痛，我陪他去医院，他不去。

真的没问题吗？

6月6日

他不怎么头疼了，也不跟人打电话了，但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

看在这么多年的分上，也看在你买了那么多孕期育儿书的分上，我先不跟你计较。

6月8日

请假去了医院妇产科检查了下。

我身体很好，大夫说要孩子的话要提前备孕，吃些叶酸。

我要生个健健康康的宝宝。

…………

10月1日

江不予有心事。

我等他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10月10日

江不予昨天说了分手，还提前收拾了行李。

江不予，你想清楚了，放开我的手我就不会再回头了。

10月25日

你和温欣大喜的日子。

江不予，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忘了你了。

11月19日

病了一场，妈妈劝了我很多，我跟妈妈说，我没有因为江不予痛苦，而是我要从这段感情中，吸取教训。

6月9日

老妈总磨叽我相亲，我年纪不算大，又不愁嫁，为什么非要相亲？

6月12日

应付老妈去相亲了，对方怎么是傅于天？

讨厌跟江不予有关的一切。

6月15日

傅于天纠缠我，爸妈还很吃他这一套。

哎，我只想工作，不想恋爱。

6月16日

律师圈不好混，我想考博，爸妈支持我，我要读博士，用学历镀镀金身。

7月14日

傅于天学了做饭，天天给我做吃的。

那又怎样？我还是不想恋爱。

8月8日

傅于天陪我刷题，为什么他懂的那么多？

1月28日

要过年了，傅于天你没有家吗？为什么赖在我家过年？

好吧，有你陪我，我蛮高兴的。

2月14日

傅于天送了我一枝玫瑰花。

他说我没答应他，不算正式的女朋友，就只给了我一朵，其余的都给了我妈。

3月1日

准备考试了，加油加油！

3月30日

初试过了！我跟傅于天还有爸妈庆祝。

越来越感觉老妈说得对，我是喜欢他的。

5月2日

考上了！

傅于天比我都高兴，我也答应他了。

今天是正式交往的第一天，他送了我一枚钻戒，他说的承诺，我等他兑现。

…………

5月21日

我跟傅于天恋爱三年零十九天，今天领证了。

你说往后余生，不会让我伤心难过。

你说漫漫人生，不会让我孤独寂寞。

你说会保重自己，一定要比我多活几天，你不舍得让我孤零零地走，你不放心我的后事交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我们的孩子。

你说即便有了孩子，我也是你唯一首要考虑的。

傅于天，你的爱要记得都用行动证明。

希望在我们离世的那时，我不后悔爱上你，嫁给你。

8月23日

我毕业了，入职了新的律所，工作稳定了，该商量婚礼了。

9月7日

明天结婚了，蜜月去西沙群岛。

9月9日

我没想到过了几年是从温欣的口中得知江不予的事情。

我不会去见他的。

我这个人很自私，去见他，就是对不起曾经的我自己。

9月29日

最终。

我还是去墓地见了他。

江不予，你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胆小鬼。

傅于天来接我回家了。

江不予，我好像忘记你了，你也忘了我吧。

16傅于天番外

阴沉的天，窗外飘起了雪。

傅于天拉开窗帘，来到床边轻声叫人：「冉冉，今年的第一场雪，起来看看……」

被窝里的人翻了个身。

隔了好久才睡眼惺忪地嘟囔：「嗯……你自己看……」

好吧，难得的周末让她多睡会儿。

傅于天掖了掖被子，独自出去拿相机拍摄雪景，看着纷飞的雪，记忆似乎褪去……

「你为什么要追我？」

相亲过后，桑冉对傅于天执着的追求毫不领情，找了个机会就单刀直入：「别跟我说你暗恋我，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你条件不错，年纪也不算大，喜欢你的女孩子多的是，为什么你非要找我？」

当时桑冉是认真地在问。

傅于天也仔细地琢磨着，可终究还是笑着没说话。

为什么要追她？

他要怎么说出口呢？

那些年少时对她的暗恋。

那些听到她分手时的欣喜若狂。

那些为了她回国发展的处心积虑。

那些得知她要相亲时的有意为之……

桑冉看着他不说话，就冷笑了声：「你是觉得好玩吧，你一直都喜欢和江不予比较，追到我，你就有吹嘘的成就感了。」

桑冉，不是难追，是他根本没机会。

傅于天拦住桑冉，无奈地笑着说：「你说的是别人，不是我。」

「桑冉，我喜欢你，不是说着玩的。」

桑冉怎么可能相信？

桑冉爸妈虽然很喜欢傅于天这个女婿人选，但也不想违背女儿的意愿。

傅于天对这块硬骨头是没招的，想拿下来，就不能过分妥协。

所以他采取了迂回策略。

不过分打扰，不过度联系，只在必要的事情上，他才有回应。

比如，她考博复习，他给送了复习资料，然后让她加油用功，他没有陪伴。

直到桑冉苦于找寻合适的老师，始终无果的时候，傅于天才发来信息，说他可以帮个忙。

桑冉不会拿自己学业前途较劲，当即就同意了。

傅于天出面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的老师，还引荐了另外两位教授。

慢慢地，桑冉复习时遇到难解的问题，想不通、理解不了的时候，只要她询问了傅于天，他就会耐心地给她解释。

这样日复一日地，两人关系勉强拉近了一些。

真正让桑冉放下心里戒备，还是在考试的前几周。

当时她压力大，情绪焦躁，连续数天没联系任何人，也不见父母，就把自己关在租的房子里自闭，父母担忧就联系了傅于天。

傅于天敲开了房门，桑冉顶着一张糟糕至极的脸，却还克制地收敛着脾气。

「不好意思，我没什么事，我爸妈打扰你了，真的不好意思……」

听着她一声声故作逞强的说辞，傅于天直接伸手扯过她，抱在了怀里。

「干嘛一个人憋着？不开心就说出来，你不用那么懂事的。」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心里有什么说什么，情绪不好又怎样，发脾气又如何？都有我呢。」

就是这几句话，让压抑许久的桑冉彻底破防了。

等她哭够了，他会给她擦去眼泪，说：「我的冉冉，哭鼻子也这么好看。」

等她说累了，他会给她做点心煮奶茶，说：「补充点体力，你再说，我在听。」

婚礼那天，温欣来了。

有关江不予的一切，说实话，傅于天不想让桑冉知道，爱情都是自私的，谁也做不到完全地大度。

他自私地想要完全占有桑冉，却又见不得她难过伤心。

所以他说，桑冉，我只大度这一次。

傅于天用温柔，一点一点一天一天融化着桑冉心底的冰。

如果说江不予是她的劫，是放手成全她幸福。

那傅于天则是上天送她的救赎，是朝夕与她共白头。

17江不予番外（1）

江不予拿着医院开具的诊断书，一根一根连抽了两盒烟。

脑部重创，损伤无法逆转，再怎么治也改变不了最终结果。

他不想忘记桑冉，不想她自责愧疚，不想她……像自己母亲一样。

他没有见到爸爸病发，不清楚这个过程有多痛苦，但他看过他妈往后的每一天……

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他不能让桑冉经历。

遗传的家族病，如果他和桑冉生了孩子，那孩子也不是他留给她的寄托，反而……是对她的折磨。

江不予不怕死，得病，就是命，他认了。

但他心爱的姑娘有什么错？凭什么用她最好的年华，余下的大半生都活在他这个死人的阴影之下。

他想要桑冉快乐，想要她每天都笑得开心。

长痛不如短痛。

冉冉，我只有狠心了。

江不予打定主意，还没离开医院就遇到了温欣。

两人不慎撞了下，江不予手里的东西和温欣的都散落一地，他看到了温欣的孕检，温欣也看到了他的诊断书。

温欣吓坏了。

江不予哭笑不得：「没事，我这不还好好的吗？就是，别告诉桑冉。」

温欣不理解：「为什么？你病了为什么瞒着桑冉？你担心她误会我和你？那我去和她解释……」

「不是误会。」

这个面对病情，能笑对医生，能宽慰妈妈，能安慰旁人，能咬牙把所有事都扛在身上的男人，在说到桑冉时还是红了眼眶。

「是我不能耽误她。」

江不予怎舍得让他的冉冉，遭受这些。

温欣嫉妒得发酸，提出了假结婚。

江不予认真地看着她：「除了名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还确定？」

温欣确定，这辈子能嫁给自己当初一眼就看上的男人，怎么样都值了。

这之后江不予像没事人似的回了家。

掐着桑冉下班的时间点打电话，再看着她进门挂电话藏手机。

洗澡带着手机，睡觉留根神经闹铃一响就睁眼。

他去书店买了很多母婴书，漫不经心地摆在桌上，书架里，一切处心积虑只为制造变心的假象。

他以为准备好了，却在留意到桑冉悄悄吃的药是叶酸时，他愤懑地咒骂上天，也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这以后江不予就做得越发过火了，天天看育儿图鉴，大大方方地翻孕期常识，丝毫不再避讳桑冉。

时机足够成熟了，只差最后一步。

他选了桑冉喜欢吃的水煮鱼，第一天，看着她吃得热火朝天，一边对着嘴巴扇风，一边还吃得津津有味。

江不予低下头，躲闪的目光不敢看她。

转天他继续烧了水煮鱼。

桑冉闻着辣味钻进厨房：「小江，坦白从宽，是不是菜场买鱼的大妈夸你帅，你禁不住诱惑替她收摊了？」

热油烧着辣椒，江不予呛得连声咳嗽，刚好能演绎出不耐烦的情绪：「出去。」

桑冉也不气，打开窗户，拿纸巾给他：「快擦擦，眼睛都辣红啦。」

看着她走出厨房的背影，他抓着纸巾的手在抖。

之后日复一日，算下来桑冉已经连续吃了半个月的水煮鱼，她不爱抱怨，只会委屈巴巴地朝他噘起嘴巴，江不予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提前收拾好了东西，说出分手，他就走了。

摔上门，他还是能听到她的哭声。

对不起，冉冉。

18江不予番外（2）

江不予跑了银行，问了中介，卖掉按揭的房子，处理了手里的股票。

在他的认知里钱是唯一能靠得住的，所以他尽可能地变现，把所有钱集中在了一张卡里。

没多久桑冉的爸爸就找来了。

看着气势汹汹找来单位的人，江不予劝开了同事，单独走过去，开口还是叫了声叔叔。

「叔叔？你应该改口叫我爸了！」

桑爸爸气得咬牙：「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家对你怎么样！你摸着良心自己说说！」

「到底因为什么？你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别想蒙我！」

江不予暗暗握紧了拳头，多次演练的伪装面无表情，冷漠得看不出丝毫破绽。

他掏出那张银行卡递了过去：「这里面是我的积蓄，别告诉桑冉，替她收着。」

「什么意思？拿钱打发我女儿？」

「是补偿，钱不多，若有需要的时候总好过让她为钱犯愁，叔叔，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桑爸爸不是失望，是愤怒转为不理解，拉着江不予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

江不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坚持让桑爸爸收下卡，最后说：「我要结婚了，别让桑冉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刚好桑爸爸看到温欣来找江不予。

那个瞬间，桑爸爸是真的失望了。

很多事大致都处理完了，江不予才抽出工夫看着手机里桑冉发的大段大段的信息，他抽了一晚上的烟。

次日，他跟温欣领了结婚证，联系搬家公司，再给桑冉去了电话。

在他们住过的家里，他站在阳台远远就看到了急匆匆打车来的她。

又瘦了。

傻瓜。

他颤抖的手多少次都没滑着打火机。

即便做好了万全准备，但眼睁睁地推开一个心爱的人是什么感受？

活生生地割刀子，生不如死。

19江不予番外（3）

结婚那天，江不予就知道桑冉会来。

她会亲眼看着他娶别人，她在想办法逼着自己死心。

这就是江不予想要的。

但看着她满含悲痛的目光，听着她含泪的祝福，他痛得不如死了。

他多希望她能大闹一场发泄出心中的情绪。

可他的傻姑娘，到最后也不愿跟他撕破脸，宁肯一个人强撑着也要给他留一个体面。

江不予每天都会按着桑冉上下班时间，远远地，看她一会儿。

看着她进楼上班了，看着她下班回公寓了。

这不行。

在他还没下定决心克制住时，他就迷路了。

天天走的路，突然不认识了。

黑灯瞎火的胡同里，是温欣找到的他。

温欣又慌又乱，担心得不知怎么好，江不予却焦急地问她：「几点了？冉冉明天要高考，我去给自行车打气……」

那一刻温欣整颗心都沉了。

病情恶化的速度……太快了。

江不予很配合医院的治疗，他还想撑撑，他还不想忘记她。

温欣看着他天天一把一把地吃着药，坚持反反复复念着他的冉冉，温欣越心疼他，就越气不过。

她在江不予的相册中找到一张照片，故意指给他：「你的桑冉已经有人了，就是这个，你篮球队的好哥们，傅于天。」

「江不予，你别再想她了，你多想想我不行吗？我……」

「桑冉她移情别恋了，她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爱她！」

听着温欣说这些，从来不对女人发火的他，破天荒地说了重话：「闭嘴！」

这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关注着他们。

看着傅于天追求桑冉，看着傅于天陪伴着桑冉……

看着傅于天在桑冉身边，慢慢地，一步步取代了他。

这就对了。

往前看，往前走。

我的冉冉，值得最好的。

那年九月，桑冉要去大学报到了，再毕业就是博士了，江不予坐在车里，远远地目送着她走进校园，那道背影，牢牢地烙印在了他脑海里。

即便病情折磨，即便情况恶化，也终难消除。

他辞了职，在温欣的坚持下，带着温欣和孩子去了南方。

都说落叶归根，但他不想死在有她的城市。

我的冉冉，你要长命百岁，你要子孙满堂。

可惜，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这是我的遗憾，不该是你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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