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有人敲门。
王睿一听这敲门的节奏,就知道是母亲。不管什么时候,母亲都不会忘记行使她身为家长的特权。王睿赶紧把信藏到抽屉里,随后慢吞吞走过去打开了门。母亲越急,她就越拖。这是她对付母亲的一贯做法。
母亲站在外面,脸色僵硬,神情恼怒。
“怎么这么慢!”
“我本来就迟钝嘛。”她不痛不痒地顶了一句。
母亲看了她一眼,推开她,笔直地冲了进来。
“快拿出来!”
母亲东张西望,她知道母亲是在找外婆的信,但她故意问道:“把什么东西拿出来?”
“别装糊涂!是你外婆给你的信,快拿出来!”
她不动。
“你听见没有?”母亲瞪着她,语带威胁。
她避开了母亲的目光,在床边坐下。
“王睿!你不要以为你外婆真的会给你什么名画!你别忘记她是个骗子!快把信拿出来!我要看看她给你到底写了些什么!她一定又在那里信口雌黄!”
若在过去,只要看见母亲发火,她就已经双腿发软,乖乖就范了,可自从昨晚之后,她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她再也不怕任何人,任何事,因为她自己已经是最可怕的人。
“那是她给我的私信。我不能给你看。”王睿平静地说。
母亲像只近视眼的老虎那样眯着眼睛看了她足有三秒钟。
“我告诉你,王睿,我小时候曾经学过中国画,我画得很好,还得过奖,那时候,你外婆常叫我临摹一些名人的画,然后把它们放在市场上出售,她以此来补贴家用。我记得我就临摹过一幅郑板桥的画。”
王睿心里一动。这么说,她从外婆那里偷来的画很可能是母亲临摹的?外婆把母亲小时候临摹的作品像宝贝一样藏在净月堂的阶梯下面,是出于亲情吗?
“律师说那幅画已经经过鉴定。”王睿道。
“哼!”母亲冷笑了一声,“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而你外婆却是个久经沙场的老骗子!他哪会是你外婆的对手。他早就让你外婆骗得团团转了!快把信拿出来!”
“那个律师看上去很专业!”
“少废话!快把信拿出来!”
母亲朝她逼近了一步,大概是从小到大被母亲教训惯了,母亲的气势还是让她的心脏狂跳了十几下。如果不答应母亲,母亲是不会罢休的,也许会在她的房间里跟她纠缠到半夜,也许还会对她拳脚相加,母亲是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人权的,可能中国的大部分父母都对这个词相当陌生。她挣扎了一分钟,最后还是慢慢走到抽屉前,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软骨头!当她把信递给母亲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嘶吼!是的!我真没用!我真没用!突如其来的屈辱感和愤怒使她不由自主张大了嘴,泪水慢慢在她的眼眶里积聚起来。
“你这么做是违法的!你没权利看我的信!”她嚷道。
母亲全神贯注地盯着信纸,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看到最后一行时,她发现母亲的手在颤抖。
“这是什么东西,她在写什么……她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她要我们相互残杀……这个老……老杂种!”她嘴唇哆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随后她狠狠将那封信撕成碎片,并将那些碎片放在掌心里使劲揉搓,好像它们是外婆的那副老骨头,她要把它们搓成粉末。
母亲的行为让她震惊之余,也让她气得眼冒金星。
“妈!这是外婆给我的信,你怎么可以……”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滴落下来,她大声朝母亲哭喊,却被母亲惊雷般的怒吼打断了。
“住嘴!你这个笨蛋!快下去做饭!”
“要做你自己做!我不是你的佣人!再也不是了!”她挺起腰板大声回敬,并立刻拉开门走了出去。够了,她真的受够了这个颐指气使的女人,她以为她的女儿是什么,是她的奴隶吗?她想如果母亲敢拉她,她就回头一拳。以她的力量,仅一拳就足以把母亲的鼻子打到脑壳里。
母亲没有拉她,也没有说话。
她走到楼下的走廊,“哗”地一下拉开门,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她决定去找那个律师好好谈谈,看能不能提前把那幅画拿出来,她现在需要现钱,她要离开这个破家!
“王睿!”她听到父亲在身后喊她,但她没有回头。
胜利旅社位于佛前河的下游,王睿从家里一路奔到旅社花了近半小时,等她到达旅社时快六点半了,天已经完全黑了。旅社的服务员告诉她,梁律师正在隔壁的小饭馆小酌,而当她找到那家名叫“小海螺”的饭店时,发现梁律师不是一个人,两位警察也在。
这时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王睿?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坐。我正跟梁律师谈你的外婆呢”周警官一看见她,就热情地招呼。
她扭捏了一番,还是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
“吃过饭没有?”梁律师问她。
她摇摇头。
“服务员,请添一副碗筷。”
“啊,不用啦。”她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既然已经来了,就一起吃吧。”梁律师语调温和,让她暂时忘记了刚刚所受到的屈辱。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一起吃饭,而且还是一个帅气聪明的男人,她忽然在意起自己的衣服来。她觉得她身上这套运动衣别提多土了,脚上的跑鞋也是旧的,还有她的胳膊,好粗好难看,至于脸,她是哭着跑来的,幸亏外面在下雨,她脸上的泪水可以被想象成雨水,不然她真的无地自容。
“谢谢你。”她低声道,一边在身上摸索着,然而可能是因为她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了,她什么都没带。
“你是不是找这个?”梁律师递了张雪白的纸巾给她,她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我忘记带伞了。”她避开他的目光,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水。
“如果你不来,我们等会儿晚上也会去找你。”周警官道。
这句话立刻让她抬起了头。
“你们找我?是例行问话吗。”她道。
“其实也是有事要向你家人宣布。”周警官道,“你外婆的案子已经确定是他杀了。”
“他杀?为什么?是因为她脑后的那个伤吗?”她紧张地问。
“不,还有她的鞋。”
她在脑海迅速播放了一遍前一天晚上的录像,特写镜头是鞋。她记得她把外婆装上车的时候,那双鞋还好好穿在外婆的脚上,难道是落水之后,鞋掉了?
“她的鞋怎么啦?”她问道。
“一只在她脚上,另一只在你家后门的那个土坡上。”
在土坡上?她又把镜头重新过了一遍,竟然毫无印象。该死!她疏忽了,她当时只想着快去快回,赶紧烧了外婆的所有物品,再说那时候外面没有路灯,伸手不见五指,她完全没注意外婆的鞋。
“会不会是她走路的时候,把它踢了。她已经那么……老了,又一直在要饭,”她小心地选择自己的措辞,“她可能不在乎少穿一只鞋,而且那时候她又刚刚被打过,也许她犯糊涂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其实,她腿上骨刺很严重,走路都困难别说上土坡了,再说,就算她再糊涂也不会把假牙抠出来扔掉。大部分人把假牙脱下来,是为了清洁,或者是想睡觉的时候,让嘴里舒服一点,但想自尽的人,一般想不到脱假牙的。”
“假牙?”她愕然地望着周警官。她想到外婆小心翼翼啃着烤鸡的模样。难道是因为有假牙才吃得那么小心?她从来没想到外婆还戴着假牙。“你们怎么知道她有假牙?”她问道,但话一出口,她就自己给出了答案。那一定是法医说的。
“法医有证据证明她的嘴里曾经装过假牙,而且,她装假牙的位置附近有个很明显的伤口。”周警官果然这么说。
“这能说明什么?”
“法医猜想,那个假牙可能是在她头部受到大力挤压,她在张大嘴想要呼吸的情况下才脱落的。我们怀疑有人把她的头按倒在水里,她拼命摇头挣扎最后导致假牙脱落,那个伤口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造成的。当然,也未必就一定是假牙,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周警官的声音渐渐轻了,她只听见有个声音在问,假牙在哪里?会不会在花房的水池里?今天母亲一早就去过花房,她有没有看到那颗假牙?——她真想立刻赶回家,冲进花房,去找找那颗假牙……
“王睿。你最后一次看见你外婆是什么时候?”是周警官的声音。
她猛然惊醒。
“是昨天晚上啊。”
“还记得几点吗?”
“大,大概是7点15分左右。我,我没注意。”她想她的神情一定显得很紧张,她看见梁律师在朝她笑。
“周警官,你不要吓坏人家,还是先吃饭吧,等会儿在车上也一样可以问。”梁律师道。
周警官看了王睿一眼,也笑了。
“抱歉抱歉,还是先吃饭吧。”
“其实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这里问我,不用去我家了吧。”王睿道。
周警官低头呼呼地吃了几口面后说道:“不行啊,这次不是光要问你问题,还得去你家看一下。你最后一次看见你外婆是在哪里?”
“是,是在我们家的百合花房。”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周警官没说话。
“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们等会儿就去看看那个百合花房。”周警官又吃了几口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们家怎么会在这里种百合花?你父亲本来在药厂当技术员,后来又搞了个什么公司,不是做得很好吗?”
“那个啊,我爸药厂的时候研制了几个新药,我妈认为把配方给药厂得不了几个钱。就把配方卖给外国公司了,这样那家药厂就不要我爸了。”
“我查到,他后来还搞了个公司,后来怎么又会到郊区来种百合花?”
“是我妈的主意。我妈要我爸在家专门研制以百合花为原料的各种产品,化妆品啦,药品啦,然后他们再把那些产品的配方卖给大公司。”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