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熙一愣:“怎么,这小张平时不出外勤的?”
“不,他是在材料科的。”汪警官说,“他们家里实际挺有钱的,他妈你们见到了,本来不那样来着,自己开了个小公司,有车,本来是整天往美容院跑的一个女人,原来我见过一面,那趾高气扬的挺不招人待见,小张出事以后,她那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打理的头发,一夜就白了一小半,你看她那样……其实……”
汪警官苦笑了一声:“其实……咱也真不是仇富,平时里遇上这种光拿钱不干活的小衙内,谁心里都会有个疙瘩,可是看见他这样,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他不出外勤,下班应该很早,怎么会在凌晨被发现死在外面?”姜湖一时没转过这个弯来,脱口问。
沈夜熙没来得及阻止,顿军尴尬,汪警官也轻咳了一声,古怪地看了姜湖一眼,发现对方一脸纯良且正直地望着他,顿时不知该怎么措辞,他觉得这世道大概还是有希望的,起码还有这么纯良的年轻人。
“小张已经结婚了,不过跟他老婆关系不大好,你看,人都这样了他老婆也没来,听说……是因为他在外面有些不正当关系的女人。”汪警官刻意强调了“些”这个字,然后接着说,“我们调查过,他出事那天,就是从一个女人那里回来。”
“那女的人呢?”沈夜熙问。
“拘留了。”汪警官似乎尴尬了,目光转向其他的地方。
这一听,沈夜熙就明白了,只有姜湖还一头雾水的模样,沈夜熙赶紧低声告诉他:“大概也是个顺手牵出来给扫黄打非工作做贡献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位张警官的私生活非常不检点?”冯纪插嘴进来,目光已有所指地看着台子上被阉割过的尸体,“所以他的死因会不会是……”
汪警官和法医对视一眼,汪警官压低了声音:“按理说,死的是我们同事,死者为大,没烟儿的事我不该乱说,不过私下里,确实是有人这么传,尸体发现的地方不是还有那两个字么?有小道消息说是小张这人太那个,遭了报应了,不知道是不是空穴来风,我们没来得及验证。”
姜湖弯下腰,凑近了尸体,张小乾虽然不出外勤,不过身材还是不错的,肚子上甚至能看出六块腹肌的形状,身材也算高大,姜湖有些疑惑地摸摸下巴,问法医:“这个死者身体里有麻醉药的痕迹么?”
钱法医摇摇头:“没有,但是你看,有捆绑的痕迹……还有他应该是活着的时候被阉割的。”
姜湖皱起眉,沈夜熙扫一眼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于是立刻问:“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不像是普通人做出的事情?”
姜湖点点头,指了指尸体上的创口:“这不是简单粗暴的切除,从手法上看,更像是个受过外科或者医学训练的人,而且做得很精细。”
沈夜熙:“就是说,在张小乾死之前,有人把他绑起来,然后让他亲眼看着,用很细致的手法阉了他?”
姜湖的望向钱法医,钱法医双手插在工作服巨大的兜里,看见姜湖的目光转过来,于是点点头,算是确认了沈夜熙的说法。
“这回死者身边没有找到被割掉的部分么?”姜湖又问,看见汪警官也点头以后,才对沈夜熙说,“我想那是因为凶手把它拿回去做纪念品了。”
冯纪睁大了眼睛看了姜湖一眼:“凶手拿……拿这玩意儿干什么?”
姜湖摇摇头:“可能是出于对男性性器官的仇恨,或者……是想通过这种方法获得某种他臆想中的力量。”
沈夜熙:“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应该是女人,或者是那种娘兮兮的男人。”
“一个很大的可能性。”姜湖说,他又围着尸体转了几圈,好像要把尸体的每个毛孔都看到似的。
沈夜熙的目光先还跟着他转一转,后来觉得有点受不了,干脆出口打断他:“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没有……”姜湖迟疑了一下,抬头说,“汪警官,关于死者的私人关系……嗯,你知道我说的那种,能不能给个具体点的汇总?”
汪警官一愣:“这……你看,昨天才发生的事情,我们这里也……”
他的脸有点红,分局平时没什么大案子,一般抓到的都是小偷小摸,极个别情况能抓住几个入室抢劫的,一时乱了阵脚,效率全无。汪警官挺窘迫地瞅瞅沈夜熙,沈夜熙赶紧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笑得特亲切和蔼平易近人:“没事,我也知道时间紧,这不是我们也过来了,这么着,咱也不熟悉地形,麻烦哥们儿给指个大概齐的方向,比如死者晚上常去的娱乐场所什么的,咱么一块挨个查查。”
“行行,一会我就让人整理出来,一定配合工作。”汪警官抓抓头发,“我知道上头重视这案子,听说还是什么连环案是吧?有啥需要说一声,我们全力支持。”
“那你们可得多辛苦了。”沈夜熙特别会来事儿地往汪警官兜里塞了一包烟,拍拍他的肩膀,又和钱法医打招呼说再见,带着俩人往外走。
才出门,沈夜熙那笑得跟朵花似的脸就撂了下来,烦躁地叼起根烟:“奶奶的,指望他们这帮饭桶,真是死了连裤子都穿不去。”
出了分局的门,沈夜熙就立刻打了电话通知盛遥,开始排查张小乾的私人关系。
冯纪去上厕所了,姜湖坐在车里,四下看了看,正色下来,低声快速地说:“我刚刚有句话想说,当着他们的面不方便出口。”
沈夜熙:“嗯?”
“张小乾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但是如果是我凌晨走在路上,突然有人跳出来,我一定会异常紧张警惕,而像张小乾那种身体称得上壮硕的人,为什么会轻易地被人绑起来、虐待致死?即使是团伙作案,成年男人被人劫下来,第一反应绝对也是自救或者反抗,为什么他身上除了捆绑的痕迹,没有自卫打斗的时候留下的防御伤?”
沈夜熙一愣:“凶手是个会让他放松警惕的人……很有可能是熟人?”
姜湖点点头:“另外刚刚没说出来的原因是,看着张小乾的尸体,我突然想起了最一开始发生的两件案子,你记得么,周敏和卢宇飞死前都是加班到很晚,除了我们之前怀疑的和盗窃团伙毒贩有关之外,还有一种人会刚好知道他们的下班时间。”
系统内的人。
沈夜熙突然觉得有点冷。
四
姜湖看着他还想继续说,沈夜熙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低声叮嘱:“嘘,这事情我一会打电话让盛遥他们私下去查,但是除了我以外,你暂时别再跟第三个人提起。”
沈夜熙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开口说:“咱俩谁也别瞒着谁了,其实你都知道了吧?那天莫局留下你,说的也就这事吧?你已经知道柯如悔跑了?”
姜湖沉默了一下,点头承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接到电话得知的那天。”姜湖老实承认。
“妈的,”沈夜熙骂了一句,骂完自己也摇头笑了,“我跟你说浆糊,你这人以后一定会娶不着老婆的,半句瞎话和隐瞒都能被你看出来,哪个姑娘受得了?”
姜湖反应了两秒,发现自己被诅咒了。
他们俩透过车窗,看见冯纪正往这边走过来,沈夜熙趁他还没来得及走过来,注视着后视镜,对姜湖说:“那你觉得,这事有多大的可能性,有那个人的影子?”
“可能性非常大,那个‘审判’的签名,是他的犯罪特征之一。”
这时,沈夜熙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转过身,盯住姜湖,把旁边副驾驶上开了车门要上车的冯纪也吓了一跳。
沈夜熙说:“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审判’这个词,还有这种往墙上画血字的犯罪特征我们是见过的——我居然才想起来!”
姜湖一愣,被他一提醒,随后也立刻想了起来:“你说的是郑玉洁!”
“郑玉洁是谁?”冯纪问。
“是一起公共汽车爆炸和连环灭门案的凶手,回头我给大家发具体资料。”沈夜熙拍拍脑门,“咱们速度回局里,我居然把这码事给忘了,这两个案子里出现同一个犯罪特征,要是巧合,可也太巧了!”
沈夜熙打开警笛,把车当飞机开着一路呼啸而过,勇闯八个红绿灯。
姜湖却没有他那么激动,反而沉默下来,郑玉洁的案子他当然不会忘,关于那件事,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感觉到强烈的不安,血字的犯罪特征,他和沈夜熙一样一时没有联想到,很可能是……他潜意识里有恐惧。
对那个自己永远也无法战胜的敌人的恐惧。
乃至于……对心里不停地闪过的“也许他是对的”这个念头的恐惧。
在郑玉洁那个案子里,后来被证实,公共汽车上发生的爆炸,以及灭门案并不是她第一次作案,在那之前半年左右,她就曾经在探望农村的父母时杀过人,如果这件事是和柯如悔有关的,那男人到底策划了多长时间?
姜湖感到一张巨大的网,好像自己就身在这网中间,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窒息。
刚来的时候,沈夜熙闲聊起来问他为什么要回国,他随口用了个理由搪塞,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外公是正统的英国人,外婆也移民了多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英国佬就随了英国佬,更别提那个一万年没靠过谱的死鬼老爸,老头子压根就是个文盲,美国字那种一维的字母语言都嫌难,别提二维的汉藏语系中国字。
而最早教授他中文和一些传统文化与社会意识形态的那个人,其实是柯如悔。
就在他刚刚成为柯如悔的学生那一年。
为什么选择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回国?为什么听说安捷居住的这个城市,会有种特别的亲切感?
因为当初柯如悔带他来过这里,整整一个月,做了一个关于文化维度的课题。甚至姜湖那半生不熟的汉语口语,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姜湖怔怔地看着窗外飞快往后掠过的车水马龙,后背上冷汗一点一点地冒出来,他突然有种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走一条别人设定好的路一样的被窥视感。
姜湖曾经怀疑过柯如悔假死,于是他对他曾经的导师做了如下的分析:
柯如悔其实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父母出了国,早到姜湖怀疑这男人对这块土地是不是还有记忆,然而他发现柯如悔对中国文化有种病态的执念,甚至那时候要求他带的每一个研究生都去选修中文课程,他还会定期上汉语的专业课。
他的办公室就像是一个古董博物馆陈列室。
这当然不是说柯如悔有国学大师的天分,姜湖分析,很可能是因为他不能认同自己的父母,所以要为自己找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根基和心里依托。
姜湖觉得,以柯如悔出国时候的年纪,他可能甚至连话都没来得及学会说,他的语言、历史、知识等等,很有可能都是成年以后才开始涉足研究的,柯如悔是个极端聪明的人,他的古文水平非常高,对历史的熟食程度已经超过了国内历史专业的学生。
这很可能源于他对自身的极度自恋和极度不认同,就是这种不认同,让他需要找到一种归属感。
现在姜湖回想起来,从学生时代,他开始对柯如悔的研究方向提出异议的时候,柯如悔在说服他未果的情况下,却没有继续和他争论下去,而是没过多长时间,就带他来了中国,转向另一个课题——为什么?
他所谓的“实验”,其实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么?
那么如果这个男人没有死,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中国,就是这个城市。
这才是姜湖会答应安捷的真正原因。
可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他分析的结果吗?反而更像是……他是被柯如悔引来的,而那男人把他引到实验开始的地方,难道是……为了向姜湖证明,他是正确的?
这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姜湖的电脑,他几乎全身觉得战栗。
直到沈夜熙把车开回局里,姜湖都有些浑浑噩噩,他发现,原来自己低估了这男人的处心积虑。
中午一过,早晨出去的一帮人就都回来了,盛遥再次向大家证明了他那比流氓还广的人路和比机械还快的效率。这小子挖掘八卦的本事和狗仔队有一拼,一个长长的名单就拍在沈夜熙的桌上,后边标注了姓名年龄职业身份证号码和住址。
沈夜熙拿起来一愣:“这什么玩意?婚介所挂牌的?”
“少放屁,是你让我查的,这就是张小乾同志的私人社交网络——也就是他的后宫。”盛遥大爷似地在转椅上转了半圈,拿着中性笔敲敲桌子,感慨说,“够一个加强连的了,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呀,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安怡宁冷笑:“自愧不如吧?你们之间的差距,就是为什么你还人五人六地坐在这里摇头晃脑,而这位张警官被切了某个部位躺在停尸房里的决定性因素吧。”
盛遥摸鼻子,可怜巴巴地眨巴着桃花眼:“我都说要从良了。”
帅哥都是祸水。
“是婚外恋导致的杀人动机?”协助调查警官孟嘉义抬头,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沈夜熙点点头:“恐怕我们现在没法排除是私人的杀人动机。”
“那……关于流窜的连环杀手团伙的假设……”魏余问。
“也无法排除。”沈夜熙清清嗓子,“所以出于时间紧急,我建议大家兵分两路——君子,怡宁,杨姐和孟队、魏队,你们从连环杀手的方向去查,其他人我们按着私人动机,大家把办公桌并一并,中间放一个共享资料。”
说完,沈夜熙没有给人辩驳的余地,转头对盛遥说:“这些人,你马上查查,哪些人受过专业的医疗训练。姜湖,你和冯队把一年前郑玉洁的案子调出来,好好研究一下——李队,辛苦你跟我一起,把所有和被害人有关的私人关系的材料都整理出来。杨姐,你和魏队去挖掘一下受害人之间的联系,最细微的也算,苏哥你和孟队比对一下这些血字的形状以及凶手的犯罪手法,不要错过一点可能的联系。怡宁,你把地图找来,以案发地点为中心像周遭辐射,查最近三年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所有有血字的都算上。”
沈夜熙一口气说完,拍拍手:“大家抓紧时间。”
盛遥查了一圈,伸手蹭蹭自己的下巴,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头儿,没有。”
沈夜熙正跟李景荣说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什么没有?”
“你让我查的那些人,”盛遥使劲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我都查遍了,貌似这位张警官的广大红颜知己也没啥好素质可言,大部分属于中学没念完就出来混的,还有不少底子不干净。”
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往后仰了一下,就听见骨头“嘎嘣嘎嘣”地响了几声。
杨曼凉凉地说:“盛公子,你工作的时候坐电脑前边工作,不工作的时候坐电脑前边打游戏,迟早会坐化的。”
盛遥随口接了一句:“那哪成?我要是坐化了,得伤天下多少美人心啊,杨美人忍心?”
杨曼好不容易从一坨弄得她头都大了的人物关系网里挣脱出来,轻松一刻,于是捏着嗓子继续调笑:“你这冤家,阅遍天下美人,最后不知道栽在谁手里,要我看,不让美人们伤心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找个举世无双的无盐女收了你。”
本土人士已经非常习惯杨曼和盛遥的随口调笑,不过几个外来人口实在觉得这么紧张的时候,这么……理论上说应该紧张的地方,出现了两个这么不和谐的声音,效果有点惊悚。
沈夜熙眼看着孟嘉义这老头儿的脸都绿了,只好轻咳一声,拿眼瞥了杨曼一眼,让她多少顾忌一下影响,收敛些,然后转向盛遥,企图把话题引回来:“除了有案底的那些,其他人呢?”
“其他的也大部分是附近开店的小老板,职校的学生什么的……哦,说起来,这里面居然还有未成年。”
“职校的学生有医护相关专业的么?”沈夜熙问。
盛遥摇头,沈夜熙就沉默下来。
“那其他人呢?”姜湖突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插嘴进来问。
“什么其他人?”盛遥呆了一呆,“那张名单上的我都查过了。”
“有没有那张名单上没有的,比如你觉得太不可思议的,太不着边的,太像是谣言之类,被调查的时候剔除出去的。”姜湖分明是刻意,却用一种好像无意中顺口说出来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嗯……比如同事之类的。”
“……啊?”
盛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姜湖这是在暗指,他怀疑作案人员是警方内部人士!
盛遥瞟了沈夜熙一眼,发现后者隐晦地冲他点了一下头。
盛遥刚刚就觉得沈夜熙的工作安排有点奇怪,一般来说,姜湖既然算是“犯罪心理学顾问”,应该是负责连环杀手那一部分,才比较物尽其用吧?
这么说……是因为沈队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本地的这起案子,不单单是私人动机的杀人案,还是内部人员做的?惊愕在盛遥心里只一闪而过,他立刻就明白了,点点头:“哦,我出去打个电话,找人再打听打听。”
他前脚才出去,孟嘉义就皱眉,回头对沈夜熙说:“沈队,论理这话我不该多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思想太老旧,跟不上时代,不过总觉得,咱们办案的执法人员,平时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什么的吧?虽说不用太古板,可是大姑娘大小伙子的,也别太……太轻佻了是吧?”
这话非常不好听,还当面指桑骂槐,杨曼的脸色当时就撂下来了。
沈夜熙赶紧给她递了个眼色——杨姐息怒,大局为重!
旁边苏君子也悄悄拉了杨曼一下。杨曼狭长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冷光,垂下眼捷,勉强压下这口气,嘴里却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嘀咕不休:“老杂毛管得到宽,倚老卖老,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呀——还注意自己的言行,还轻佻,又没调戏你!给钱都调戏不到你头上,看着就倒胃口。”
连冯纪都觉得有点不舒服,其实他也是那种比较一本正经的人,刚刚杨曼和盛遥口无遮拦地开玩笑,他也吓了一跳,可是就算真看不惯,提意见怎么也要在私下里吧,哪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呢?
人家还是女同志,“轻佻”这词,实在太过了。
冯纪不禁对孟嘉义皱皱眉头。
李景荣轻咳一声打圆场:“孟老,咱们接着讨论案情,小年轻么,逗逗闷子还缓解压抑气氛呢是不是?”
孟嘉义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好像完全听不出别人给他台阶下似的:“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
就这点屁事还要没完没了,沈夜熙赶紧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轻轻巧巧地把这事给揭过去了:“咱们这办公室里都是年轻人,大家平时也打打闹闹的,怪我管教不严,刚才没注意,让孟队看笑话了——这都下午两点了,你看看,也怪我,忘了时间了,大家伙都歇歇,顺便说说各自进度……嗯,杨曼怡宁,你们俩辛苦一趟,给大家端点咖啡过来提提神呗?姜湖呢?姜湖,你先说说,你们那边回顾郑玉洁的案子回顾的怎么样了?”
“有些想法,我当时对这个案子的了解可能不是很透彻。”姜湖说。
“你当年不是正好被卷进一起爆炸案里,在医院里呢么?”苏君子好脾气地给周围几个不明原因的外地警官讲,“这是当时市里发生的一起公共汽车连环爆炸案,后来我们发现,投弹的凶犯和几起灭门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凶手因为自己受过刺激,专门在有小孩子在场的时候投放小型炸弹,观察周围人的反应,然后选定目标。她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拿到强力麻醉药以后,晚上会潜进目标的家里,杀人全家,作案手法很凶残,那一案的墙上,也有‘审判’两个字。”
“这个凶手为什么杀人?”李景荣问。
“成年人被过度砍杀,孩子好一些,死状比较安详,整个屋子里都是血。”苏君子皱皱眉,好像不大愿意回忆起这件事,“她的杀人动机……她的杀人动机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踩踏事件中死亡吧?”
“什么时候的事情?”李景荣又问。
“一年前吧……”苏君子想了想。
“那她的受害者也是警方人员么?”孟嘉义问。
姜湖摇摇头:“不,她的受害者是公共汽车上,听见第一声假的爆炸声音后,把孩子推到一边慌忙逃窜的成年人,不过我突然觉得很奇怪……”
这时用大托盘端了一大盘子咖啡的杨曼和安怡宁进来了,给每人发,正好打断了姜湖的话。杨曼递过一杯咖啡,姜湖刚要伸手去接,杨曼却突然把手缩回来,伸出咸猪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涂着漆黑的指甲油的尖尖的指甲挑起他的下巴:“伸手就拿呀,小可爱,要跟姐姐说什么?”
刚刚孟嘉义不给面子地说了几句,这会儿她心里仍然不爽,故意气人,特意在孟嘉义看得清楚的角度调戏姜湖给他看:老娘的言行就这么轻佻,怎么着吧!
姜湖愣了一下就明白她那点小心思了,干咳一声:“呃……那个,谢谢杨姐。”
杨曼得寸进尺,一只手托着托盘,一只手捏着姜湖的下巴凑过去:“就谢谢呀,亲姐姐一下呗?”
这太过了,姜湖这回是真脸红了,沈夜熙猛咳。
杨曼风情万种地回过头去,对沈夜熙抛了个媚眼:“哟,沈头儿,中午吃的那鸡的鸡毛没拔干净吧?看这噎的,一会奴家给你捶捶背。”
安怡宁在一边憋笑憋得辛苦,苏君子预感自己不能独善其身,于是认真地打着酱油,头都不抬,杨曼却不放过他,媚眼抛完沈夜熙,就开始冲苏君子开炮,嗲声嗲气地问:“苏哥呀,口感怎么样,人家手艺没退步吧?”
苏君子点点头,挺憨厚地傻笑:“好喝好喝。”
——此人乃专业酱油党。
“比嫂子泡得怎么样呀?”杨曼不依不饶,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小蝴蝶似的扑扇,音调那叫一个余音饶耳鸡皮疙瘩三日,“不如吧?”
苏君子继续憨厚老实地傻笑:“谦虚谦虚。”
——果然资深。
杨曼这才趾高气扬地瞟了孟嘉义一眼,把咖啡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他桌子上,一声没吭,然后春满乾坤地扭哒回自己的座位上。
孟嘉义的脸色比杯子里的咖啡还黑。
“姜湖你继续说……”沈夜熙揉揉眉心。
姜湖让杨曼那么一搅合,差点忘词,一边冯纪小声提醒:“姜医生刚刚觉得什么事情很奇怪?”
“哦,”姜湖回过神来,“当时那案子太匆忙,找到凶手以后,她又意外死亡,之后没有机会能和她交流,但是我们推断,她做出的灭门案这件事情,是第二重人格在主导。而她的第二重人格,是建立在愤怒和仇恨以及缺乏安全感的基础上的。”
“不对么?”沈夜熙问。
“我们当时没有机会证明这个猜想是对的,可是我刚刚想,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带着孩子去看电影的时候发生了踩踏事件,导致孩子死亡,从郑玉洁的性格来看,不应该只是仇恨吧?”
苏君子是有孩子的人,他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你是说,作为孩子的家长,她会因为没能照顾好孩子而内疚?”
“对,就是……”姜湖刚要往下说,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盛遥走进来,从他的脸色上看,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诸位,我刚刚打电话到分局,问了我一个在那边上班的哥们儿,”盛遥嬉皮笑脸的神色收敛了,语速飞快,正色得不行,“沈队,你们去的时候,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女法医,姓钱,叫钱莎的?”
“钱法医?不就是负责验尸的那个……”
“对,刚刚我问的那个人告诉我,分局里有传言说,张小乾活着的时候,好像一直对钱莎动手动脚过,甚至有谣言,钱莎报案说张小乾强奸她,不过也不知道是真是谣言还是张小乾家里确实有后台,被压下去不了了之了。”盛遥一口气说,“这是唯一一个我能找到的,有医学背景,另外还和张小乾牵扯不清的女性了。”
众人都愣住了。
沈夜熙立刻接通了汪警官留给他的电话:“喂,小汪?我是沈夜熙,有点事情想问钱法医,她在么?”
那边顿了片刻,好像是去叫人了,过了一会,听见沈夜熙说:“哦……好,我知道了,她回来你告诉她一声,说我有事找,好,谢谢。”
沈夜熙挂了电话:“都别声张,怡宁你跟莫局通个气,省的到时候和分局那边有冲突,我们直接过去找人。”
他一转头发现姜湖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于是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拎上车:“想什么呢,快走!”姜湖的眉间微微一蹙,转过头来问他:“如果张小乾的案子真的是那个叫钱莎的法医做的,怎么办?”
沈夜熙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啼笑皆非地说:“你这是什么问题,还能怎么办?抓了个杀人凶手,该审就审,该关就关,后边自然有人公诉有人判刑,有什么好想的?”
“钱莎杀了张小乾这件事情,其实逻辑上很容易理解。比如张小乾为什么在半路上会突然停下来,又对拦着他的人完全不设防?如果这个人是他一直以来觊觎的,并且有主动接近他的意思,他得意忘形,会放松警惕,也是很正常的。”
沈夜熙点点头:“我同意。”
姜湖皱了皱眉,继续说:“可是如果钱莎真的是凶手,如果她的杀人动机完全是私人性的报复行为,为什么连环杀手的犯罪特征会出现在她做下的案子里?这些案子每十来天就会出现在不同的城市,如果钱莎是凶手,她的同伙是谁?在其他案子发生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嗯?”沈夜熙皱皱眉,看着前边开车,“像是有一个说不出有多庞大的组织做的事情,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想起邪教什么的来了。”
姜湖微微歪着靠在副驾驶座位上,脸色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会,问:“你听说过查尔斯•曼森么?”
“嗯……好像听过。”沈夜熙吃力地想了想,记性不好是他一辈子都比较苦恼的,“貌似我念警校那会儿,听谁上课的时候提起过,是个什么组织的头头吧?”
“他是一名妓女的儿子,在美国非法出生,后来建立了所谓的‘曼森’家族,是他的追随者组成的杀人集团,他们的第一批受害者就是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演员妻子莎伦•塔特及她的四个朋友,传说被砍了一百五十多刀。而后又有一家超市老板夫妇被砍杀,当时凶手也是用受害者的血字在墙上写了字。”
沈夜熙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吧……怎么和柯如悔那老杂毛这么像?”
姜湖没吱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这案子,极有可能是遇见了诸如邪教组织之类的?”沈夜熙问。
“杀人留字,以固定的时间为频率,在各地之间轮回,统一行动,行动之前有组织和周密的计划,到现在为止,每一起杀人案都让人找不到线索,”姜湖顿了顿,“就像渗入普通人之间的病毒,邪教就是人类里传播的病毒。”
沈夜熙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他们一路开着警笛,畅通无阻地到了分局,然而却没能找到钱莎的踪迹。
为了怕打草惊蛇,沈夜熙他们过来的时候谁都没通知,人杀过来以后,莫局才先斩后奏地打电话过来说明情况,而按理,这个时间,钱莎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她办公室里坐着。
她的电脑还开着,因为时间太长没人动过,已经自动进入待机状态,钱莎的外套还在办公室后边的衣架上面挂着,手机在桌子上,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钱包身份证什么的在她挂着的外衣兜里放着,没动过,怎么看都是主人出去上厕所或者溜达了。
众人开始四处搜查找人,盛遥接管了钱莎的电脑。
最后一个看见钱莎的人,是一个法医实习生,小伙子一脸没睡醒似的样子,被问到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说:“啊?钱法医?钱法医不是上厕所了么……”
沈夜熙没说话,一边汪警官先白了他一眼:“什么厕所上这么长时间,她掉里面啦?沈队,你打电话之后我就在四处找她,当时还真以为她上厕所了,还跟这孩子说,等她回来以后告诉她一声,就没往心里去,谁知道她一去不回了呢……对了,你们找她什么事?”
“我们怀疑她和张小乾被杀一案有牵连。”杨曼言简意赅,一把拎过小实习生的领子,“哪个厕所,带我过去。”
“啊……”估计这位小伙子是没见过长得这么美,一出手却这么凶悍的女人,怎么说不算五大三粗,那也是个大小伙子,居然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被她拎走了。
汪警官傻了:“她……她和……和小张……啊?沈队,这不是闹着玩的呀!”
“放心,还没有确凿证据,只是怀疑,找她来问问话。”沈夜熙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微笑,笑得汪警官一哆嗦,拿眼在这帮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兄弟们身上瞄了一眼——这是找人问话的架势么?您忽悠谁呢!
沈夜熙顺手从姜湖兜里摸出一把零钱来,往自动售货机里一赛,买了三罐可乐,给了姜湖一罐,自己拿一罐,又笑容可掬地递给汪警官:“他们先找人,小汪我有点事问你。”
汪警官表示,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压力很大,瘪瘪嘴接过沈队的糖衣炮弹:“得,您问吧。”
“我听有谣言说,钱莎报告说张小乾强奸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这……您也说是谣言了……”汪警官先是目光瞟过沈夜熙,又往地下看了一眼,抿抿嘴,随即又抬起头与他对视,表情有点无奈。
“看来是真的。”姜湖说。他突然出声吓了汪警官一跳,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琥珀似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正盯着自己,姜湖面无表情,即使隔着眼镜片,也能感觉到他难以忽视的有质感一般的目光,有点冷,像是把人看透了似的。
汪警官心说,上回来的时候,这年轻人看着挺无害挺温和的一个人,怎么这会这么咄咄逼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和新闻,说句不好听的,分局这种地方,放个屁都能砸着脚后跟,谁跟谁有点啥事都得满城风雨一阵子,有道是庙小妖风大,坑浅蛤蟆多。
沈夜熙提起的,汪警官自然是听说过的,可是又不好意思明着承认,毕竟丑闻也就算了,这可是和谋杀扯上关系的——还有可能是连环谋杀,还有多少事比这个罪名更大?一句话说错了,问题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汪警官本来想打打太极混过去,谁知道被那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年轻人一口道破。
沈夜熙不笑了:“小汪,这多大的事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有数,你要真知道什么,千万别瞒着,有什么不好说的咱可以私下交流,我提醒你一声,你可别犯糊涂。”
汪警官叹了口气:“这事……这事大家都是私下传传的,谁也没看见,这咋说呢?”
“这么说,是确实有这么回事了?”
汪警官点点头:“张小乾这个人,确实不怎么样,你也知道,咱这部门里,女人就不多,好看的女人更不多,尤其是刑侦组反黑组那帮女的,一个个又黑又壮的,还不如爷们儿秀气。长得能看出是女人来的呢,刑侦那边的小陆算一个——就是你们那天看见的搀着老太太出来的那位,张小乾刚来的时候,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嘴里不干不净地把人得罪了,后来还动手动脚来着,让小陆给揍了一顿,据说是小陆家里又花钱又什么的,才把这事情给压下来了。反正那小子是不敢再打小陆的主意了,就把目光转移到小钱这。”
他摇摇头,钱莎是法医,本来就是那么斯文的一个人,不像那小陆是个泼辣户,别说动手,连说话都慢声细语的。她平时里也是个好脾气的,这姑娘脸面也薄,要不是真的受不了了,她怎么会把这件事捅出来?
反正汪警官自己这里,是真的相信,张小乾这个衣冠禽兽混蛋王八蛋是真的对人家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说句话沈队你别嫌我心术不正,张小乾这么一死,表面上大家都不好意思表现,其实心里拍手称快的好多呢……特别是,他死前、死前还被……都说是报应。”
姜湖和沈夜熙对视一眼。
杨曼一路上揪着小实习生冲向了女厕所,实习生战战兢兢地指着公共卫生间说:“就、就这个。”
正好对面苏君子也带人过来,杨曼把手伸进腰里,拎出一把手枪来:“苏哥你替我罩着点,我进去看看。”
苏君子点点头:“里面有人么?”
没人应声。
“没人我们进来了,搜查!”
还是没人应声,杨曼推开门进了女卫生间,里面空无一人,环境也很干净,看来这分局里女人真是稀有动物,厕所的使用频率不高。
杨曼脚步一顿,停在一个小隔间外面,目光往下,苏君子顺着她的目光,从门板底下透出的微光看,里面好像有个影子。
杨曼伸手敲门:“市局的,奉命搜查,谁在里面?”
依然是没人应声。
“姑娘,你再不出声我可踹门了。”
苏君子转头瞄她——你这腔调怎么跟个女流氓似的?
见仍然没人说话,杨曼冷笑一声,说了句“闪开。”
然后她飞起一脚,把从里面反锁的隔间门给踹开了,门轴一声尖叫,登时断了。
隔间的门打开,里面一个人顺着墙飞快地滑了出来,苏君子一把将杨曼拽回来:“小心!”
杨曼退后两步,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一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众人面前。
静默了片刻,一边的年轻实习生失声叫出来:“钱……钱老师!”
女人的小腹上插了一把刀子,眼睛大大地睁着,血已经干了。苏君子蹲下去,伸手探她的颈动脉,随后摇摇头。
杨曼目瞪口呆地把枪重新插回自己腰间:“简直是见了鬼了。”
五
“沈队。”冯纪急匆匆地拨开人群进来,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套小汪话的沈夜熙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愣了一下。
“沈队,钱莎死了。”
“什么?”——这是在场三个人的一致反映。
沈夜熙顺手把空可乐瓶子捏扁扔在走廊的垃圾箱里,面沉似水:“带我过去。”
钱莎的尸体已经冰冷了,法医说最少是死了一两个小时了,身上有两道伤口,胸口上一刀,小腹上一刀,卫生间的门只能从里面扣,不能从外面锁,凶手为了怕被发现,在门内侧贴了一串胶布,不算结实,推一推是推不开,看起来就像是锁上了一样。后来被杨曼踹了一脚,整个一扇贴住的门就全给踹了下来。
整个分局的人都被惊动了——这事情实在太过前所未有,居然杀人杀到警察局来了,简直是有史以来最胆大包天的杀人犯。
沈夜熙深深吸了口气,脸色有点难看,低低地吩咐了几声,让人把围观的都挡在外面,隔离开来一个个地问讯。姜湖站得稍远一些,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在卫生间门口的墙角处,盯着地上的尸体,这是一个有点防备性的姿势,草草看过钱莎的尸体以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
“怎么样?”苏君子走到他身边,“你还觉得凶手是她么?”
“我只知道她不是畏罪自杀。”姜湖说话的声音极轻,嘴唇几乎不怎么掀动,“你看到藏尸的那道门后边贴的胶布的形状了么?”
苏君子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那些个……叉字?”
“那不是叉,上面有剪裁过的痕迹,你仔细看的话就会明白,凶手的本意,是贴出一个蝴蝶结来。”姜湖说话的声音更小了些,耳语似的,目光从在场忙碌的工作人员身上扫过,“这尸体是凶手给我们的礼物。”
姜湖顿了顿,又轻声问:“你说,钱莎为什么会这个时候不早不晚地死在这里?”
苏君子侧头看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姜湖轻轻地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下,然后拍拍苏君子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对方在示威,小心。”
苏君子万年笑眯眯圣父加老好人的脸上,陡然笼上一种说不清的锐利,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了钱莎的办公室。
盛遥在钱莎的电脑上敲敲打打,李景荣在旁边围观,不时惊叹一两声。
“钱莎死了?”这是盛遥的第一句话,这会事闹得挺大,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知道了。
苏君子对李景荣点点头示意,也凑过来:“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检测不到硬盘,”盛遥头也没抬,“我刚拆下主机看了一眼,硬盘被人拆走了……哦,对了,刚刚我在她抽屉里找到了一份手写的东西,疑似遗书,已经交给怡宁去检查了。”
苏君子心里一动,突然开口问:“怎么拆的,用木马么?”
“……嗯?”盛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解释说,“哪根哪,木马只是攻击病毒,硬盘是被人硬掰下来的。”
苏君子笑了一下:“哦,是吗,我不大懂。”
盛遥抬起头看了苏君子一眼,发现老搭档熟悉的脸上并没有平时那种看起来就让人轻松愉快的笑意,盛遥忍不住心里一动——苏君子是谁?局里著名的电脑版程咬金,因为传说程咬金同志挥着他的大斧子只会三招,苏君子对于计算机这种东西,也只会做三件事——开机关机和扫雷。
所以对方一张嘴,盛遥就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苏君子绝对不会不懂装懂,可他这时候提起“木马”又是什么意思?
特洛伊的木马——进入特洛伊的希腊人,一经潜入,后患无穷。
多年的搭档,已经到了要心有灵犀地地步,电光石火间,对方的表情就让苏君子知道,自己的信息已经成功传达给盛遥了。
这时,安怡宁大步走进来:“盛遥找出来的东西确实是钱莎的笔迹,里面有她杀人的具体过程。不过……”
“怎么?”
“不全。”安怡宁说,“中间被抽掉了一张,只能看到她是怎么在制住张小乾以后阉割杀人的,没有其他的东西,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单单是她怎么把张小乾绑起来的那段没有了?”
“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邪气。”苏君子低声说,“你小心……”
“我知道。”安怡宁截断他的话头,顿了顿,别有深意地岔开话题,“钱莎的遗书,刚刚给姜湖看过了。”
那估计是姜湖提示过她了,苏君子点点头。
分局的警察们第一次被当成嫌疑人排查,分局的门禁很严,出入要登记,并且有时候还需要出示证件,有防护围栏,杨曼带人仔仔细细地查了一圈,觉得有闲杂人等翻墙进来之类的事情,其可能性不高的,所以这个凶手最有可能就是分局的内部人员。
分局局长卫应贤面色凝重地陪着沈夜熙主持了全程的问讯工作。
老头擦擦脑门上的汗,公安局城南分局,这是多积极向上为国为民的一个部门啊,才多长时间,已经出现了两起凶杀案的受害者,并且其中一起的受害者还有可能是另一起的凶手,而杀了凶手的另一个凶手还极有可能是内部人员。
当中还被捅出了本来已经被压下来的丑闻一起。
这么又黄又暴力的三角关系,居然就如此这般地从韩剧里跳到了现实中——脑满肠肥的分局局长卫应贤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想象力都不能与时俱进了。
尤其是沈夜熙带着深深的审视意味,问他:“关于钱莎被张小乾侵犯的这个传言,卫局有说法么?”
“这中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卫应贤无比无辜且纯良地说。
“误会——”沈夜熙拖长了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卫应贤。
沈夜熙的瞳孔极黑,卫应贤觉得这年轻人看着自己的那目光像是把小刀子,冰冰冷冷地抵在他充满了皮下脂肪的皮肤上。老卫也火了,心说自己怎么说在南城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这是哪来的小青年啊,一股子审问犯人的口气,这么不懂事?
“或许有这件事吧,不过我不是特别清楚,”卫应贤假兮兮地笑了笑,“小沈啊,你看咱们这工作也挺忙的,南城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大小的事都得照顾到了,上头还三天两头下来文件,这同志们之间有点小矛盾……”
沈夜熙冷冷地看着他。
“沈夜熙同志,我觉得咱们现在的精力应该集中在这起情节严重的杀人案上,你怎么老揪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卫应贤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年轻人有点功利心,这可以了解,可是要以大局为重,这次的连环杀人事件非常恶劣,给社会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再加上时间紧任务重,你难道要为了这些个不知真假的谣言,耽误办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