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大汉在外套里摸了摸,掏出一只手机扔给那小个子。小个子将手机装进衣袋,朝街道走去。
我缓缓吁了一口气。没事。暂时还没事。我试着计算取回录像带需要多长时间。这个时候路上没有什么车辆,单程大约三十分钟——我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来想办法逃离险境。
还要救出米卡。
小个子走后,戈登从弗拉迪那里走开,然后开始踱步;掉头回来时,他满面烦恼。又踱了一个来回的时候,烦恼进一步加深。看上去他也非常困惑:深更半夜的,自己怎么会跟罪犯和杀人凶手一起出现在自己的建筑工地上?
每增加一个来回,他的不安就增加一分!我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把戈登和牙科诊所那个女子遇害案联系起来的唯一证据,就是破土动工仪式录像带上那个建筑工人的镜头。而这镜头最多也只是个不能让人信服的证据。警方可能会以此为借口展开进一步调查,但带子本身并不能证明他有罪。它只能显示戈登与那个凶手之间存在一种微弱的、但未必是犯罪性质的关系。戈登很精明,他肯定知道这一点。老爸的朋友弗兰克说过,戈登早就知道该如何免于刑事起诉,他会找最好的律师帮他脱罪,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但律师也无法使他与弗拉迪撇清关系。戈登需要资本,弗拉迪需要资金来源的合法性。多年来,他俩的“生意”不但极为复杂地联系在了一起,而且使他俩变成了一个双头蛇怪,就像神话中的那个怪物,其中一个被消灭,另一个必然也要死掉。不过,我现在看着戈登,很想知道他是否想要跟弗拉迪一起倒下。他可能甚至抱有一种模糊的侥幸心理:自己会被饶恕,能从弗拉迪编织的那张网里解脱出来。
我竭力忽略全身的疼痛与麻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你好像跟我一样吃惊呀,马克斯。”
戈登停止踱步,直起了身子。我的胃抽搐了一下:难道我说错话了吗?那个魁梧的凶手斜眼看着我,似乎想搞明白我在干什么,以及是否应该采取点儿行动。
接着,戈登从衣袋里抽出双手:“本来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这我知道,马克斯。”
称呼名字不带姓,这样显得亲切。
“我是第一代,你知道。”
“说来听听吧。”我压低声音。
“我父母一无所有;父亲在一家医院的锅炉房里犯心脏病猝死,母亲是个裁缝,没有休过一天假;我想证明来美国不是个错误。”
“你做到了。”
赞美他,鼓励他说下去。
“到了大通曼哈顿银行,我的梦想实现了。然后,当我开始与戈尔巴乔夫的得力助手……那个少将开始合作……我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再次直起了身子。“我就是搞不懂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紧接着一阵既像是呜咽、也像是咳嗽的声音。
“哦,我敢说你清楚得很,”我柔声说道。
跛腿男子徐徐靠近。
“你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问题。”我的语气尽可能充满同情。
他叹了口气:“苏联解体,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推搡着,挣扎着,相互扭打。为了挣几个卢布而不顾一切;起先我将脸扭到一边,然后……”他摇了摇头。“当我开始留心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什么时候都不会太晚,马克斯。”我搜寻着恰当的字眼。“你——你依然还能挽回这一切,不要让弗拉迪把局面搞得不可收拾。”
跛腿大汉一脸怒容;他似乎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弗拉迪我在说话——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从没有想过要卷进这场——这场生意丑恶的一面,是吧?弗拉迪强迫你参与了进来;一旦你意识到自己陷得有多深,就感到很害怕——是这样吧?”
戈登再次将身子缩进大衣,偷偷瞥了弗拉迪一眼。
“你可以让这些结束,马克斯;不管眼下看上去有多黑暗。你只需要——”
跛腿男子朝弗拉迪喊了一声。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僵在了那里:弗拉迪淡淡一笑,对米卡小声说了什么;米卡朝弗拉迪脸上吐了一口痰,算是回答。弗拉迪脸色突变,站起身子,举枪对准米卡。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甜美悦耳——真是充满了讽刺意味。戈登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打开;过了一会儿,合上了手机。
“他拿到了,正返回市中心。”
这是个提示。那个俄国大汉冲向我,弯下身子,把我上身抱了起来。我在他怀里挣扎着;但因手脚被捆,挣扎只是徒劳。他开始把我拖走,我试图把身子重新扭回戈登那边,但米卡的喊声传了过来,既响亮又清晰:
“快走,马上!他要杀了你!”
弗拉迪重新在米卡上方探着身子,温柔地抱起她的脖子。起初我以为弗拉迪是在照料她,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接着,弗拉迪看着她的脸,用枪顶住她的太阳穴,然后扣动了扳机——她的身子倒了下来。
弗拉迪匆忙站起身,朝抓住我的那个打手喊了一声。那人将我放到地上,急忙跑到弗拉迪那里。他们一起把米卡的尸体拖过工地,挪到一个地方,那里钻了十多个大孔,孔洞直径大概有五英尺。其中一些孔里装上了混凝土柱子,附近还架着混凝土溜槽。我突然全身都不安——他们要把米卡埋到其中一个孔洞里!我对建筑施工一无所知,但从溜槽的尺码看,那些孔洞肯定有三十到四十英尺深——从此以后,没人会找到米卡。
那两人说话了,然后弗拉迪朝我看了看,点点头——处理完米卡,他们就要来结果我的性命了。
我看着那两人把尸体滚到其中一个孔洞里面,心里吓坏了。接着传来刮擦的声音,然后是砰的一声重重落下,再接着是无穷无尽的寂静。弗拉迪又开口说话了,跛腿男子朝我走来。他一把抱起我,然后朝那些孔洞走去。我最后一次努力抵抗,把身子僵成一块木板,想借此从他手中挣脱——毫无效果!
胸口里嗵嗵直跳,我绝望起来;只有向戈登求助了。但我伸长脖子看他的时候,他已不在刚才那里;我不停扭动着身体,终于瞥见他正退到设备的阴影里。
他要逃跑!
弗拉迪肯定也看见了戈登,因为他对抓住我的那个人厉声吼叫了什么。那个跛腿男子停了下来,几乎是将我扔到了地上。只觉飘过一股淡淡的鱼腥味——肯定已到了河岸上!
弗拉迪拽出枪,那两个俄国人从两边包围了那台设备。
我胸口开始发紧:他们要先结果马克斯,再来干掉我!我盯着黑乎乎的庞大设备,一股深深的绝望把我吞没:一切都完了,只能认命!突然,一声呼喊划破夜空,紧接着是设备摩擦发出的刮擦声;原来是一台巨大的机器正驶出阴影。
一辆看起来像是推土机或是坦克的东西缓缓朝前开着,轮胎非常厚重;前面伸着一条长臂,长臂末端是一个庞大的机械钳口,原来是一台粉碎机!它朝前开的时候,钳口张开,露出巨大的锯齿,似乎能把捕捉到的任何猎物都撕个粉碎或压成碎片。马克斯·戈登坐在操纵机器的驾驶台里,咧嘴狂笑着朝我驶来。
我从这边滚到那边,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避开它前进的方向。但我每挪动一英寸,戈登就调整一次方向,钳口离我越来越近。我不停地滚动着,直至感到背后碰到冷冰冰的金属!
原来是靠在了带刺铁丝网围栏上——我已陷入绝境,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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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0英尺约等于3.048米。
2 超脱静坐:印度教的一种修行仪式,信徒口念真言静坐,以达到无忧无虑、身骨松弛、超脱俗念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