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理念很有价值,值得资助,至今依旧。战争也许结束了,但问题并没有解决。我们有道德上的义务继续下去。默默地坚持。在我们的实验室里。现在,可以肯定,我们已经超越了门格勒好几光年。”
基因重组。基因定制。我竭力把相关的场景推出脑海。她的家人——丈夫,怎么能宽恕她?保罗·艾弗森为人正派,善恶分明,怎么能和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除非——
“保罗毫不知情,”我突然说道。“他并不知道你在资助门格勒。”
“不错。”
“那么,是什么方式——什么原因——又是通过哪些人的……”,我接着说,试图解开过去的谜团。她资助门格勒。门格勒送报告给她。保罗·艾弗森对此一无所知。但有人知道,有人看过那些文件,或文件副本——也就是大卫在钟里发现的报告。“库尔特·魏斯。他拿到了报告。”
她扬起一只眉毛。“从斯库尼克手里拿到的。”
砸脑袋与库尔特都看过那份报告。他们以前认识。
“据说,砸脑袋的女人和一个德国情报员上床,从他的烟草袋里偷出了那份报告。”
和砸脑袋一起的女人——照片中那个。
她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斯库尼克传给了魏斯。可魏斯从没通过组织渠道传递上去。”她又喝了一小口水。“却在战后拿来与保罗对质。”
我听见了屋外的呜呜声,那是汽车引擎消音器的声音。我的目光扫过吉布斯,然后弗兰西斯,他们似乎还没注意到。我把身子挺直了坐着。
“保罗向库尔特保证,一定要调查此事。他冲回家来,要求我解释。我告诉他以后,他就说我们之间完了,他要离婚。”她凝视着旁边的落地式门窗,那儿覆盖着白白的薄纱,映衬着深蓝的夜色。“我当面嘲笑他。我说这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被那娼妓甩了。‘魏斯把那份有着艾弗森名字的报告给莱尔看了以后,’我说道,‘无论你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了。’”
“保罗说我错了。他会请求莱尔原谅他,会用余生为我赎罪。”
她抚平自己的长袍,布料颜色很深,闪闪发亮。“当然啦,我说对了,莱尔抛弃了他。唉,保罗还不死心。可莱尔见都不想见他。然后,在魏斯遭到不合时宜的死亡以后,这关系就彻底完了。保罗知道那娼妓肯定会怪罪他。”
“不合时宜的死亡?可我还以为——”
“那时,情况非常紧急。有关集中营的内幕已经开始传出,人们惊骇异常。我们差点儿遭遇灭顶之灾。”
我全身一震,犹如掉落冰窖。“你杀害了魏斯!”
她简单地点了一下头。
“可保罗决不能容忍此事。因为他知道莱尔会认为<i>是他</i>干的。”
“我说过,他是笨蛋。”
“于是他就自杀了。”
“似乎如此。”
似乎如此?“不,不可能!他可是你丈夫呀?”
她耸耸肩。“心脏病发作。也许是自杀。他威胁要把我们曝光。公司。研究项目。我们决不允许。”
车门砰的一声。脉搏开始加速。
“什么东西在响?”惊慌掠过吉布斯脸上。
“伯尔。进来,”哑嗓子喊道。
戴着钓鱼帽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去看看外边是谁。”
“好的,尤金。”
吉布斯坐在椅子上烦躁不安。我还得让他们不断说话。尤其是我已经猜到了外面是谁。
不过,弗朗西丝又喝了一小口水以后,安静了下来。
见鬼。再想想,艾利。我不顾疼痛,清了清嗓子。
“砸脑袋坐牢那么多年出来以后,你怎么知道他又开始采取行动了?”
“问得好,亲爱的。”弗朗西丝摊开双手。“我们有同盟,有朋友。他们位高权重,提醒了我们。”
我皱起眉头。什么样的朋友?什么样的职位?然后想起来了。砸脑袋曾经给中央情报局发过电子邮件。“中情局?”
“有很多——最高层级的公共和私人部门都有——他们依旧和我们信仰相同,尤其是现在。”
“现在?”
“还不明显吗?社会已变粗俗,秩序意识丧失殆尽。愤怒与暴力司空见惯。甚至儿童上学都不安全。”
吉布斯接过话头。“如此之多的不公平依然存在。仅仅由于平权法案1,优秀的年轻人失去了应得的工作,却让少数族裔得到;还有发给游手好闲者食品救济券及福利补贴等等;多样性2计划除了将平庸制度化以外一无是处,纯粹是浪费金钱;动辄数以百万计美元的经济发展项目,到头来却变成了贫民窟。”
我的大脑已经转不动了——好像进入了一个哈哈镜,那里黑白颠倒,是非易位,法西斯成了大救星。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3,”弗朗西丝说道,“大概是最杰出的军事理论家,说过‘准备战争即确保和平’。我们一直在备战。”她的眼睛斜视着旁边。“我那位年轻干练的朋友懂得新技术,他的同伴们,可以这么说,就是我的臂膀和腿脚。”她轻声地笑了起来。“我提供战略思想和——”
“金钱。”
黑暗似乎有了生命,它包围拢来,逼近我。
我试图扭动手指,但已完全麻木。想起了多莉和拉乌尔。“劳动节集会上引爆炸弹是你的战略部署之一?”
弗朗西丝两手紧握。“战争不可能只有一条战线。”
“你在制造混乱。引起内乱和无政府状态。”
“我们只是在加速已经存在的社会进程。”
“你们精心组织的,却要嫁祸于别人。”
“大众躁动不安,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你们声称为了拯救世界,干的却是首先毁灭世界。”
“这不正是真正的革命精髓吗?六十年以前发生的只是序幕,现在是为了我们的生存而战。”
“你不是在战斗,”我说道。“而是在资助恐怖主义。”
“那只是文字游戏。”弗朗西丝挥了一下手。“只有在不久以后,人们才会看清楚必须重建社会结构与秩序,而且必须要有英明果断的领导人,才能带领我们走出这场大动荡。”
“玛丽安。”
弗朗西丝微笑着。“或许吧。”
“可她正是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你这个战略必不可少的部分。”我突然闭嘴——一句私语卡住了:也许她并不是!
弗朗西丝等着我提问。“她或许认为她不是;她花了很多年学他的父亲,竭力让自己确信一点儿也不像我。可她是政治家,政治生命是最强大的激励因素。我预料她最终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如果她不干呢?”
“如果她不干,那么……”她与我目光相遇,浅浅一笑。
外面突然传来打斗之声。哑嗓子冲到窗口。“伯尔?”
没有响应。他把窗帘推到一边,盯着夜色之中。
“伯尔?”
仍无响应。他转过身,用枪管指着我的胸膛。
“你想干什么?”吉布斯从椅子上跳起来。
“把该做的做完,”他拉开枪栓。“然后,我要——”
“不行,”吉布斯尖叫着,打断了他。“我们不能冒那个险。也不能有枪伤。只需一场事故。最好就是车子翻下桥。”他眼里冒火。
“把枪给我!”
“没有时间了——”
“给我!”
哑嗓子犹豫不决,目光从吉布斯滑向弗朗西丝。
“照办,尤金。”弗朗西丝命令道。“拿好你的装备。”她眼神冰冷,声音死亡一般平静。
哑嗓子很不情愿地把柯尔特交给了吉布斯,然后弯腰去拿帆布包;我先前还没注意到有这么个包在这里。我考虑冲向吉布斯;如果够快的话,可以在他开枪以前就撞倒他。也可能他打不中。但我的双手依然被拷在背后,没人帮助,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思考,我用力对自己说。思考如何拖延时间。可我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很想睡去。我强迫自己挣开手铐。手铐的铁齿钉进了皮肤,剧痛迫使我醒着。
“拉蒙特知道,”我骗他们。“他的报道48小时后见报。”
“到了这个份上,当然什么都得说了。”
我嘴唇裂开。“你肯定?”
吉布斯眯起双眼。
哑嗓子匆匆站起,拿着一只装满清澈液体的注射器。“准备好了。”
“行动。”吉布斯点头说道。
1 平权法案:又称“平权行动”指在就业、教育等方面鼓励聘用、录取女性、少数族裔等弱势群体的政策与法律措施。
2 多样性计划:指保证多元化社会各种因素和谐共存的政策与法律措施。
3 克劳塞维茨(1780-1831)德国著名军事理论家,著有《战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