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8点。
郭敏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有人来开。她料想他出去了。
她本来不需要直接来找他,但昨天晚上她接到父母的一个电话。在电话里,母亲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这次北京之行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一个年龄与她相当的年青人,对方的家世背景称得上显赫,他本人则在苏联上的大学,目前在政治部工作,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前途无量。母亲希望他们尽快见个面,发展成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听起来,他们对这桩婚事很是期待,这也令她格外焦虑。
她知道父母为她挑选的人,各方面的条件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如果她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她很可能会接受父母的安排,去跟这个陌生男子见面,也许不久的将来,就顺理成章地跟这个人步入婚礼殿堂,可现在,她无法想像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对这个人的出现,只觉得恐惧。
“姐……”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一转头,发现杜思晨在她身后。
“思晨?”她很惊讶会在这个时间遇到杜思晨,“你是来找他的?”她问道。
杜思晨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他让我来拿点东西。”
这么说,他不是出去了,而是根本没回来。
“他在哪儿?”她又问。
杜思晨瞄了她一眼,没说话,兀自开门进去。她觉得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告诉她。这也难怪,她跟杜思晨的关系略微疏远。
她跟着他走进屋子。
这是莫中玉的家,当年他父母跟他就生活在这里。屋子里有点乱,到处都是杂物,看起来,他回来后,几乎没怎么收拾过,客厅的桌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过冬的衣服堆在两把旧的木头椅子上。
杜思晨走进了里屋,他拉开衣柜的门,好像在找衣服。
这时她发现木头大门的背后挂了块黑板,像是他的备忘录。那上面写着一个日期。“3月16日。”
没错,那上面的确写着,“3月16日”,这几个字。
她有点惊讶。她的生日就是3月16日。
她从未把自己的生日告诉过他,他也从来没问过她。所以他写的这个日子也未必就是她的生日,但如果不是她的生日,这日期又会有什么别的意义?印象中,他好像从未给过她生日礼物。
她身后响起脚步声,她知道杜思晨已经从里屋走了过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在黑板前站了好一会儿了。她想,其实只要再等一个月,等她生日的时候,一切就有答案了。她何必在这里胡思乱想。不过,她又忍不住给自己泼冷水,既然他从未提起过她的生日,那应该是个别的日期,也许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又回想起,大年夜晚上在厨房里,他亲她的情景。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吧,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做?
杜思晨也在看黑板上的日期。
“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她忍不住问。
杜思晨摇头,“不知道。不过,既然写在这里,大概是要提醒自己别忘了这日子。估计这对二哥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
她忍不住把这句话在心里又回味了一遍。她真想去翻日历,数一数从现在到那一天,还有多少天。她从未像现在这么盼望生日的来临。
“额,姐。”杜思晨在叫她。
她转过头来。
“我要走了。”
这时,她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两包衣服正要往外走。
“他让你来拿衣服?”她问道。
杜思晨仍是一副不想回答的表情。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拿?不方便?”
杜思晨瞥了她一眼,她感觉他是犹豫了一下,“他病了。”他道。
“病了?”她心一颤,“他得了什么病?”
杜思晨摇摇头,“没什么关系,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他急着要走,但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你找他有事吗?有什么要我转告他的吗?”
“……他是不是在你师父家?我能去看看他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杜思晨好像很为难。“我不能随便带人到师父家……”
“那……好吧。”她也觉得不能强求,“那能不能帮我带张条子给他?”
“那行。”杜思晨忙点头,他熟门熟路地从卧室抽屉里取出纸笔。
“姐,你慢慢写。我顺便替二哥擦把桌子,他这里太脏了。”
她有点想跟杜思晨一起干活,但又转念一想,就这么为他干活,如果让他知道,还以为她要讨好他呢。不管她有多喜欢他,在两人的关系还没确定前,她都得最大程度地守住自己的自尊心,对他好还不容易?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本来还想给他带一小包巧克力呢。可她又想起母亲过去教育过她的话,别太把男人当回事,你越捧他,他越不把你当回事。她可不想给他机会笑话她。所以,无论她有多想对他好,多想讨好他,在没有确定他是否真的喜欢她之前,她都得忍住。
她摊开信纸,假装没看见杜思晨的一举一动,写起便条来。
“中玉:
知道你病了,本不想打扰你,但有两件事,还是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第一,314号的盗窃案,我打听了,他们确实丢了一块男士手表。我现在不知该怎么办,要不要跟他们说清楚?第二,云清包里的东西,我不知该怎么处理,希望你能给我点意见。第三,是我的事,父母最近想让我见个人,他比我大三岁,在政治部工作,条件很好。我不知该不该去见。当然这是小事,如果你工作很忙,就不必为我费心了,就当我没说过。”
她觉得自己写得中规中矩,不过,他应该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实际上她想试探一下他对这事的反应。如果他劝她不要错失良机,那应该表示,他纯粹是把她当普通朋友看待了,她也因此可以死心了。
她想把便条折几折交给杜思晨,又有点担心他会偷看。
“他家有信封吗?”她问杜思晨。
后者听她这么问,便又走进了莫中玉的卧室,她站在门口看着他在抽屉里东翻西找。他家她过去也来过,但她从未踏进过他的卧室,她顶多只是在门口看看。她总觉得擅自进入他的卧室,有点失礼,而且,她也怕别人调侃她,她有点心虚。
“找到了。”杜思晨从抽屉里翻出一叠没用过的信封,从里面抽了一个给她。她把便条塞进了信封,这时,她发现桌上有瓶浆糊,便把信封封上了。
她把信交给杜思晨的时候,他在朝她笑。
“好,我一定给你带到。”
她脸上有点发烫。
“谢谢你。”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心里却在担心,他是不是认为她在给他写情书?她真想把信拿出来给他看看,好证明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写,但又觉得如果她真的这么做,那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呢。所以她只能假装没看见他脸上的笑。
莫中玉听见屋外有说话声,过了大约三、四分钟,杜思晨拿着两包衣服走了进来。
“二哥。今天感觉怎么样?”杜思晨问他。
“肯定比昨天好。止痛药很有效。”他看见杜思晨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便问,“这是什么?”
杜思晨笑眯眯地把信交给了他,“有人给你写了张便条,还怕我看见,故意塞在信封里封了起来。”
莫中玉看他笑得暧昧,心里好奇,赶紧把信拆了。原来是郭敏写的。他眼前晃过她白皙苗条的身影。看完信,他禁不住叹气,原来是她父母让她去相亲啊。这事可有点难办。他想,我当然是不希望你去见别的男人,可要是我跟你在一起,你父母肯定反对。而且,我都不知道,以我的经济能力能不能让你幸福。我要不要告诉你我一个月赚多少钱?
“二哥,你叹什么气啊。”杜思晨在屋子的另一边给他整理衣服。
“没什么。”他想了想,突然问道,“这里就我们俩,我问问你,要是郭敏当你二嫂,你觉得怎么样?”
杜思晨的脸亮了起来。
“你们真在恋爱?”他问道。
“嘘。没有。我就是问问你的意见。”
杜思晨走到他床边,“我觉得她挺好,她父亲是当官的,可她一点都没大小姐的架子。而且,我觉得她挺喜欢你的,过去我就觉得了,她看你的眼光跟看别人不一样,二哥,你有没有感觉?”
莫中玉斜睨了师弟一眼“连你都感觉到了,我还能没感觉?”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我要是不喜欢她,我也不问你这问题了。”接着,他又叹气,“可惜,我们两个没缘分,他父母是不会同意的。门不当户不对的。现在,他父母要给她介绍对象了……”
他眼前闪过这样的场景,一个穿军装的高个男人走到郭敏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她,并携起她的手,随后俯身亲吻她的脸……突然,他的心一阵绞痛,好像有把刀子在割他的肉……他过去可从没这感觉,这就是爱吗?他惊觉。
他16岁时就认识她了,最初认识她的那几个月,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刁蛮公主郭涵身上,他几乎没怎么注意过不声不响的郭敏。但因为他去郭家出诊,几乎每次都是郭敏接待他,两人见得多了,感觉就慢慢变了。
但他从一开始觉得她是老婆的最佳人选,到真的觉得自己想娶她,经历了漫长的五年,而当他确定自己喜欢她后,他就决定把这份感情深藏在心里。他觉得两人之间有门第的落差,何况,他也不想被一个女人捆住手脚,他的心还没定下来呢。虽然,他也算是亲过她了。但那只能说是一时冲动。事实上,他并不了解自己究竟喜欢她到哪个程度。现在,当他突然发现,她可能真的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他这才有点着急了。
“二哥,她父母要给她介绍对象?”杜思晨在问他。
“对啊。我看我们俩是没戏了。”
杜思晨看着他笑,“那你就甘心把她让给别人?”
他还真的有点不甘心。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如果我现在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我们好了,到时候她父母反对,我们不是白忙了吗?我是不会因为他是什么外交官,就对他另眼相看的,我也不会拍他们的马屁,再说她妈很难搞,我可没心情伺候这两个祖宗。”
“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想了想道:“我得给她回封信。你帮我送给她。”
“行,反正我也没事,我保证今天就给你送到。”
“记住,这事只有你我知道。”
杜思晨笑着点头,“我知道。”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郭敏在厨房正在准备午餐。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莫中玉什么时候会给她回信,也不知道,他会回一封什么样的信。她又有点担心自己的暗示太明显了,如果他根本不喜欢她,会不会觉得她太多事?
“姐,中午吃什么?”郭涵快步走进了厨房。
这时,她才想起,她在煤气灶前发了好一阵呆了。她赶紧点上火。
郭涵把蒸锅的锅盖一掀,嚷了起来:“姐,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她一看,锅里果然是空的,她连忙从橱柜里拿出包子,放进了蒸锅。
“姐,你有心事啊?”郭涵问她。
“最近出了那么多事,我当然……”她没往下说,其实是忘记了她想说什么了,而且,她现在根本没心思跟郭涵说闲话,“……今天中午吃包子,汤也是昨天剩下的……”她有气无力地说。
郭涵瞥了她一眼,笑起来,“是不是老妈说的话让你心烦了?”
郭敏很意外,“妈也跟你说了?”
“是啊。妈对那人很满意,据说人家的爷爷还是将军呢……”
“我才不稀罕。”她小声道。
郭涵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姐——”她拖长音叫道。
“干吗!”
“让我猜猜,”郭涵笑道,“是不是因为莫中玉你才心烦?”
郭敏脸一红,“别胡说!我跟他能有什么,我们就是很普通的朋友……”
“姐!姐!”郭涵打断了她,“你别赖了好吗,我就是瞎子我也看出来了,你喜欢他,而他呢,也喜欢你。”
郭敏愕然,“你怎么知道?”
“因为每次他跟我和苏云清说话,都凶巴巴的,好像我们欠他钱似的,可他对你就不同了,瞧他对你多客气!有一次,他来出诊,你不在,他一个劲地问我你在哪里。我问他问题,他那个不耐烦啊……还有还有,我后来想起来,每次你在这里,他就盯着你看,可对我呢,连正眼都不看一眼,”郭涵说着说着就来了气,“有一次,我就问他,到底是我漂亮,还是你漂亮,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第一眼看见你们俩,会觉得你漂亮,可看你啊,三天就腻了,郭敏呢,却是越看越漂亮,我看她,一百年都看不够……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想不到他还说过这种话。
“他大概在故意气你。”郭敏忍住笑了。
“我看他是说真的!切!我从来没碰到过像他这样的睁眼瞎,我明明就是比你漂亮,姐,这不是我要贬低你,这是公认的,照片为证,大家都这么说……”
见郭涵要去拿照片,郭敏忙拉住她,“是是是,你漂亮,没人说你不漂亮,你当然是最漂亮的……”她一迭连声地说。
郭涵回头看她,“高兴了吧。”
郭敏抿嘴笑。
郭涵道,“话说回来,姐,虽然莫中玉是个混蛋,但他对你确实挺上心的,他还经常给你带礼物呢……所以呢,我支持你追求自己的幸福。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搞父母包办那一套哪!”
“可他……”郭敏咬咬嘴唇,“可他没跟我明说过。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他怎么想,你不会问他啊!”郭涵道。
郭敏可没那胆子。
“要不要我帮你问?!”
“千万别!”郭敏忙道,“如果他没那意思,那不是让他笑死,以后还怎么见面!”
郭涵白了她一眼,“他没那意思,以后你就别见他了!他当他是什么人啊。撑死了也就是个卫生员,连医生都称不上。论条件,他可是比董纪贤差远了……”
“我把介绍对象的事,写信跟他说了,”郭敏低声道,“……就看他的反应了……”
“写信有什么用!”郭涵打断了她,“你应该当面跟他把话说清楚。你就问他,莫中玉!你喜不喜欢我?!你要不喜欢我,我就嫁给别人了……”
郭敏捂嘴笑,她刚想说话,两人就同时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是谁来了?”郭涵道,“会不会是莫中玉?”她说着扭头就奔向大门口。
郭敏的心砰砰跳。
沈晗走到西田巷的巷口时,发现有个男人正站在巷口的报栏前看新帖的布告,而这人他认识,是市局的刑警,好像姓宋。沈晗正纳闷他怎么会在这里时,发现就在离那个人不远的地方,另有一个市局的人站在路边吃点心。不用问了,他们肯定在执行任务。肯定是程青刚派他们守在这里的,让他们监视郭家姐妹。
他原本以为程青刚会直接找郭涵谈话,现在看起来,老警察还是比他有经验。程青刚肯定是这么想的,既然她父亲是外交官,那当然做法要谨慎一些。贸然上门提问,不仅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容易让对方有了防备,最重要的是,郭家姐妹很可能让她父亲出面干涉这件事,这恐怕会给侦破工作带来麻烦。所以,他干脆先让人注意郭涵,跟踪她,如果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到时候办案就有了底气,她们的父亲也没话可说。
他决定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待一会儿,静观其变。
巷口有家书店,他径直走了进去。
书店的工作人员在柜台里打毛衣,连头都没抬一下,他便在靠近橱窗的地方,找了本书假装翻起来。
“他都写了什么?”郭涵快步走进房间,郭敏还想把信藏起来,却被妹妹一把夺了过去。
“‘小郭同志,’”郭涵念了起来,“‘你的终身大事,我也不好乱给你建议。不过,终身大事,要慎之又慎。别一味相信你父母,媒妁之言那一套是封建迷信。令人痛心啊,小郭同志,这些旧时代的残渣余孽还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兴风作浪。作为你的朋友,我强烈建议你,在你人生的紧要关头,擦亮眼睛,把握方向,明辨是非,正确对待你的个人问题。希望你牢记毛主席的教导,成为一个破旧迎新的先锋兵。好啦,我就说到这儿了,最近我受了点小伤,等我的伤好了,我会来看你,到时候我们再详谈。’——切!还‘先锋兵’呢!”郭涵把信丢还在姐姐的桌上,“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郭敏低头笑着,慢慢把信折了起来,“他就是让我别去相亲呗。”
“可他也没说他喜欢你啊。”
“他是没说,”郭敏又展开信纸扫了一遍,她不想告诉妹妹,这封信还是跟以往有些不同的,过去他最后的署名多半是个潦草的“莫”字,可今天,他工工整整地写着“莫中玉”三个字,他是不是想告诉她,他是很认真地希望她不要去相亲?
郭涵斜睨了她一眼,“瞧你。他什么都没说,你就乐成这样了。——不行,我得去问问杜思晨!”郭涵说完,飞快地奔出了屋子。
杜思晨在楼下的客厅喝巧克力,见郭涵急匆匆地下楼,便道:“你们有回信给我二哥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他说着放下了杯子。
“别走!我有话问你。”郭涵拦在了杜思晨面前。
郭敏正从楼上下来,见状忙道:“郭涵,你这是干什么!思晨,我……”
“姐,你别说话!”郭涵霸道地瞪了一眼姐姐,随后凶巴巴地盯着杜思晨,后者胆怯地退后了一步。
“怎么了?我二哥是不是说了……什么?”杜思晨问道。
“还说呢!你二哥根本就是个混蛋!他如果喜欢我姐姐,就直接说清楚,就这么让我姐别去相亲,这不是耽误我姐的婚事吗?”
“我二哥他……”杜思晨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尴尬地用手抓抓头,“……要不,你写封信给他……?”
“写什么写!你回去对你二哥说,我姐准备去相亲!”
郭敏本不想逼他,但她细一想,郭涵的法子或许真的有效。她真的很希望看见他能个明确的态度。
杜思晨的眼光朝她瞄了过来。
“好。我会转告他的。”他点了点头。
他说完就朝大门走。郭敏把他送了出去。等她关上门时,发现妹妹在穿大衣。
“你到哪儿去?”
“当然是跟踪杜思晨啦。”
郭敏还愣在那里。
郭涵从衣架上扯下她的大衣丢给她。“他说他病了,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他?我们跟着杜思晨过去,你给他个惊喜!等见了面,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问他!”
郭敏慢吞吞地拿起大衣,心里还在犹豫,这么把自己送上门,到底好不好?他会不会她太主动了?太不自重了?
莫中玉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立即睁开了眼睛。原来是师娘。
“你醒了?要不要喝点粥?”师娘问他。
“我不饿。现在几点了?”
师娘跑出去看了一下钟,“快1点了。思晨说出去一下,也没说去哪儿,也不知道他回来不回来吃饭。”师娘在小声嘀咕。
他有点心虚,赶紧岔开话题,“师父呢?”
师娘瞥了他一眼,“他啊,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说要带燕子逛街,八百年也没带燕子出去过,还说什么给燕子买鸡蛋糕。这还得了,燕子马上就吵着跟他走,饭也不吃了,两人手拉手走的,”师娘走到他床边,把放在他床后面的那包旧衣服都倒在床边的一把木头椅子上,“你瞧瞧你这些破衣服,件件都有洞,不是跟你说,让你把破衣服都拿过来吗?”她拎起一件衣服抖了抖。
“我是不想麻烦您。”
“麻烦什么,都是自己人。”师娘说着走出了屋子,过了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个针线盒,“正好现在空着,我给你补补。”她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他想休息一会儿,但自从杜思晨去送信后,他就没睡着过。其实,他本想写信劝她去相亲的,但写着写着就朝着相反的方向下了笔,他自己也搞不清这是为什么。信送出去后,他就有点后悔,如果不给她个明确的态度,又劝她别去相亲,如果她真的听了他的话,那不是耽误她吗?
“……中玉,你娘过世也好多年了吧?”师娘在跟他说话。
“……嗯,是啊。我10岁的时候。”
师娘的话,暂时让他忘了郭敏。
“你娘是得病去世的?”
“嗯。就是因为给我娘看病,才认识的师父。”他又想起了当年的事,“我爹找到师父的时候,我娘已经快不行了。不过师父给开了药,最后还是拖了一年。这一年,对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师娘抬起头,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我听你师父说,你当时还是个小不点,可做事特别细心,他当初就看中了你这点,才收你当徒弟的。听说你爹当初还不乐意?”
“我爹不信中医,他觉得看中医是浪费时间,之所以找师父看病,都是我娘坚持的。过去我娘跟师父是邻居,她找师父看过病,说我师父是神医……”他眼前又浮现母亲苍白憔悴的脸,当年母亲好像只有师父来给她看病时,她脸上才会有些光彩。那种光彩他见过很多次,却难以用言语形容,就好像是黑夜中擦亮的火柴,那么微弱,却又那么灿烂。而同样的光彩,他在郭敏脸上也曾见到过。有一次下大雨,他本来打电话说,去不成了,但师父还是花钱叫了黄包车把他从家里接了出来,说是定好的应诊时间不能改,就算是下冰雹也得去,这是做医生的本分。那天她打开门看见他时,脸上就闪耀着同样灿烂的光彩。
所以,现在他想起来,他觉得母亲当时应该是在偷偷喜欢师父。他后来想起,他们年龄相仿,当年如果做过邻居,小时候应该也常见面。也许,母亲小时候就偷偷注意面貌清俊,生性腼腆的师父了。他后来又记起,每次师父来,不管身上多不舒服,母亲都要起身换身干净的衣服,还会花很多时间梳头……
“……公园的园长也说你师父是神医呢。”师娘不知说了多久,他只听见这一句。
“是吗。我听师父说,园长的亲戚请师父看过病。”他随口应道。
“那是园长的外孙,小小年纪就得了皮肤病,浑身生烂疮,后来让你师父给治好了。”师娘一边缝衣服,一边说,“听园长的老婆说,吃了一年中药,现在跟正常人没两样了,都上大学了。”
他脑子里仍然全是郭敏和杜思晨。不知道郭敏会怎么看待这封信,不知道她会不会给他回信……
“……你师父过去也给他董纪贤开过安神药,不是有阵子他脾气特别大嘛……”师娘还在说话,也不知道她说到哪儿了,但他听见了“董纪贤”三个字,他马上截住了师娘的话头。
“师娘,师父有没有提到董纪贤的事?”
“昨晚我问他了。”师娘停下活计,“你师父说,他就给了董纪贤一些钱,其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徐家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师父一点都不知道?”。
“我看他是真不知道,他肯定没问……我现在就是担心,如果董纪贤被抓住,到时候,他说你师父给过他钱,那不是……”师娘显得忧心忡忡。
他想到了师父的计划。看起来,师父一个字都没透露过。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师娘,但是师娘如果知道,如果这么一闹,师父没走成,那事情会不会更糟?以师父的脾气,最好是别让他碰到警察。
这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谁啊!”师娘放下活计走了出去。
莫中玉听见外面传来杜思晨的声音,不由地心头一颤,他真想赶紧跳起来冲过去问问杜思晨,事情究竟办得怎样。听声音,师娘在问杜思晨有没有吃过饭,接着外面拿碗碟的声音,看起来,师娘在为思晨准备午餐。这小子怎么还不进来?!难道还等着师娘一起进来?他心里急道。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杜思晨才终于进屋。
“二哥。”
“你在忙什么呢!怎么才进来!”他低声抱怨。
杜思晨笑起来,“二哥,你可真着急啊。师娘刚刚让我帮忙打水呢。”
“信送过去了?”
杜思晨点头。
“那……”他充满疑问地看着杜思晨。
“郭涵说,她姐姐还是打算去相亲。”杜思晨遗憾地朝他笑了笑。
他感觉挨了当头一棒。
“等等,这话是郭敏说的,还是郭涵说的?”
“郭涵。”
“她说话算个屁!她又不是郭敏!”他怒道,“什么事她都爱瞎搅和!”他又一想,不对啊,如果这话是郭涵说的,好像她知道他们两人的事。不过说起来,他和郭敏之间并没有什么称得上是事情的事情。他实在不明白,郭敏为什么要让她妹妹搅进来。
这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准是师父回来了。”杜思晨道,说着还没等莫中玉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出去。
我还没问完呢!就不能多说两句吗?见师父用得着这么着急吗?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吗?他心里抱怨。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他听见的却是一个女人在说话。
“我们是来看莫中玉的,他不是受伤了吗?他在哪儿?”那居然是郭涵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略低的说话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听得出,那是女人的声音。郭敏来了?!他这么一想,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她怎么会来?不用问了,她们一定是跟着杜思晨过来的。
也不知道师娘跟她们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中玉,有人来看你了。”师娘笑着说,“我去倒茶,你们进去聊吧。”师娘给郭家姐妹让开了道。
“师娘,您别客气,我们这就走。”那是郭敏在说话。
“我们才来呢。”郭涵道。
接着是杜思晨不高兴的说话声,“没想到你们居然跟着我来了!知道你们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吗?!我师父不想让人知道他住在这里!如果让他知道你们来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