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听见有人在敲门。
她在几乎塌陷的沙发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子。现在几点了?是白天还是晚上?谁会来找我?她刚刚坐直身子,一连串的问题就涌向她的脑边。但此刻她没法思考,她的头痛得快裂开了,鬼才知道她之前到底喝了多少。
那个人还在不断敲门。
她赤着脚,顶着一头乱发,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这时,她突然清醒过来,她意识到此刻她是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摸向门背后,那里挂着她的挎包,她的枪就在包里。
当她的手触碰到枪把时,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要不然她根本找不到门把手。
她打开门。
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她想可能是她自己没站稳,前一晚的那几瓶酒现在还在她的胃里翻腾。
“沈异书……”他刚喊出她的名字,就立刻闭上了嘴,因为她的枪口正顶着他的喉咙。她很了解自己,当状态不佳时,她就会非常具有攻击性,“……喂,是我。是我。谷平。”他大声道。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也看清了他的脸,但她并没有把枪移开。
“你在干吗?练习瞄准射击?”他说话的声音倒是很平静,好像压根儿不信她会开枪。
她瞪着他,他们在黑暗中僵持了几秒钟,她才缓慢收起了枪。
“你怎么会来?”她问道。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墙边打开了灯。
“这几天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打了你无数电话……”接着,他的手在鼻子前挥了挥,“一股酒味。”
她注意到他正盯着茶几上的一堆酒瓶。
“我的部门被撤销了。”
“我听说了。”
“然后是我妈……”
“我已经知道李老师的事了。——要拥抱一下吗?”他作势要抱她。
“去你的!”她朝他挥挥手,“昨天下午,她去上厕所时,倒在了地上,后来昏迷了一阵……不管怎样,她现在解脱了。”她有点想哭,但是忍住了,“你怎么会来?”她又问。
“她去看过我。”他道。
她没听明白。
“两周前,她去过我的办公室。”
他捡起地上的一件衣服丢在沙发上。
她吃惊地看着他。
“你说她去看过你?!”她问道。
“是的。她去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气色不好。她告诉我,她得了胰腺癌。”
“那是去年12月底查出来的,她发现体重莫名其妙地在减轻……我真没想到,她会去找你。你们多久没见面了?”
“大概三年吧。但每年圣诞节,我都会给她寄贺卡。有时候,她也会打电话给我。”
“呵呵,我知道。她去找你有什么事?要留遗产给你?”
“她要我答应她,她一旦去世,就由我来解剖她的尸体。”
这句话让她酒醒了一大半。
“解剖——尸体?!”
“她说她会确保自己被土葬。”
“对,这是她要求的,她说她要叶落归根。”她楞了一会儿神才开口:“……她还把这条写进了遗嘱。她说如果我把她火葬,她就取消我的继承权。其实,她已经给自己选好了土葬的墓地。可我实在不明白,她真的让你……?”
他朝她点点头。
“尸体现在在哪里?”他问道。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清楚。她还交代我一件事。她让我在她死后,到一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蚯蚓酒吧。你知道吗?”
“蚯蚓酒吧?”她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对,你听说过吗?”
“我去过几次……她怎么会提起那里?”
“不知道,她说那里会提供我喜欢的中式点心。”
“她就是让你去品尝中式点心?”她笑道。
“她还让我去找那里的一个钢琴师。她有件东西要交给他。”
她禁不住皱眉,“是什么东西?”
“这我不能说。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样?”
她朝他笑。
“这也是她的指令?”
“那倒不是。只不过,既然这事跟你妈有关,我觉得你最好一起去。”
她像泄气的皮球那样倒在沙发上,“还是你自己去吧。我没力气,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反正你会告诉我的,是吧?”
谷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我知道你跟言博正在办理离婚。”
“哈!她倒是什么都跟你说。对。就像你看到的,”她环顾四周,“我现在就剩下这间房子了。我的工作完了,我妈走了,言博也走了。说实话,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她指指门,“如果你走出这间门,就算是帮我忙了——”
他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那几个酒瓶,“她说,她在调查你丈夫的情人。”
她又是一惊,禁不住坐直了身子。
“她查到些什么?”
“她没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叫舒巧?”
“对。没错。”
“她还说了什么?”
“滴滴,滴滴。”一阵短信发送的声音。她东张西望找她的手机。
“掉在你的拖鞋里了。”谷平把手机扔给她,她没接住,掉在了地上。
她打开手机,果然是一大堆短信和未接电话。最新的一条短信就是她的情敌舒巧发来的:“今晚十一点,我在百花路22号蚯蚓酒吧等你。有东西要给你。”她居然也约我去蚯蚓酒吧!还真是巧!
“谁来的短信?”谷平问她。
她不作声。
谷平抢了她的手机,翻开看了一眼,马上又还给了她。
“你还是去换件衣服吧。”他上下打量她后,说道。
半小时后,他们一起来到蚯蚓酒吧。
“她到底要你带给他什么?”进门的时候,她小声问。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舞台上,有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正扭动着身体用低沉的嗓音唱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
“好像没看到什么钢琴师……今天不知道有没有钢琴表演……”他道。
他们两人挤到吧台前。他敲敲桌面,酒保凑了过来。“我要一杯矿泉水,另外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中式点心供应,都有什么?”
酒保朝后一指,那里有块黑板,上面写了一些热卖点心的价目。
“春卷?你们有春卷?”谷平兴奋地问。
酒保不太热情地嗯了一声。
“我要吃,你要吗?”他回头问她。
她连忙摇头,“谁会在酒吧吃春卷?”
“春卷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小吃。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春卷,我都要吃。给我两份吧。”他兴高采烈地说。
“谷平,快告诉我,我妈到底让你找那个钢琴师有什么事?她不会无缘无故……”
他作了手势,意思是让她先等一等。
“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钢琴师叫周同?”他问酒保。
“你找他?”酒保的眉毛滑稽地向上挑了挑。
“是。他今天休息?”
酒保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不是今天休息,而是永远休息了。”
“你是说……他被解雇了?”
“他死了。”
“死了?”她插了一句。
“几周前,他干完活,在门口的电话亭打电话,结果被人刺了几刀。据说是流窜犯干的。”酒保的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和遗憾,“说实话,我不喜欢这小子。他阴沉沉的,从来没笑过。”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谷平喃喃道,“能告诉我具体时间吗?他是哪天出的事?”
“好像是……”酒保仰头朝天花板翻了一会儿白眼,“好像是2月13号。你是他朋友?”
“也算不上,不过,有人让我给他带件东西……他有亲戚吗?或者朋友?”
“你可以去问一下艾琳。——艾琳!”他向酒吧角落喊了一声。
一个身材丰满的女招待抬起了头。酒保朝她招了招手。
“我妈到底在搞什么鬼?”她低声问谷平。
“等那个艾琳来了再说吧。”他看看她,将一杯矿泉水推到她面前,“你的小组被撤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妈没跟你说?”
“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干得挺好吗?年年破案率都是第一……”
“我的下属抓错了人,他们还把人打伤了。最重要的是,真凶让黎江抓到了。你也知道,他在跟我竞争同一个职位。我的凶杀一组和他的凶杀二组,要合并成一个重案组,只能有一个组长。黎江的破案率比我低,但他资历比我深,年龄比我大,这次又让他抓到了我的把柄。所以,上头一生气就把我这里撤了。我不愿意给他当副手,就申请了休假——好了,再给我一杯。”她把空杯子往前面一推。
“看来你是诸事不顺啊。”谷平道。
“是啊。你呢?”
“李老师没告诉你?”
“她从来没跟我提过你。”
他正想回答。女招待艾琳神情疲惫地挤到了吧台前。
“什么事?我正忙着呢。”她不耐烦对酒保说。
“他们想找周同。”酒保朝谷平努努嘴。
艾琳疑惑地朝他们看过来。
“周同的朋友想让我带件东西给他。可我听说他前些天……”
艾琳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有什么亲戚或者……?”
她摇摇头。
“他就一个人,父母死了,也没什么朋友。”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那你是他的……?”
她瞥了谷平一眼。
“我是他女朋友,或者朋友……”她又看看酒保,等她确认自己说的话没有被人耻笑,才接着往下说,“我本来打算房租到期后,就搬到他那里去住的。那是他父母的房子,但是……”她咬咬嘴唇,黯然地望着前方。
“警察怎么说?”谷平问道。
“说抢劫杀人。可我不明白为什么选上他,酒吧那么多有钱人,那么多开豪车的人。”
“他被抢走什么?钱包?”
“不,他从来不带钱包。他要用钱就往口袋里塞几张。”艾琳玩弄着手里的圆珠笔,“那天警察在他口袋里找到了钱。他们说可能是劫匪没找到钱包,一怒之下才杀了他。”
“他为什么去电话亭?”沈异书插了一句,“是他的手机没电了?”
艾琳回头看看说话的人,“他的手机几天前就掉了。本来打算去买一个新的,但一直没时间。他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在这里演出。白天,他在一家钢琴学校当老师。”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那么,除了他的父母,他还有什么别的亲戚吗?”谷平问道。
“他姨妈现在住在他父母的房子里。我就知道这些。”
“他家离这里近吗?”沈异书又问。
“步行的话也就十来分钟。他来这里工作,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离家近。”
“那他家里有固定电话吗?”
艾琳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当然。”她点头。
“不过是十来分钟的路程,他为什么急着在电话亭打电话?他完全可以回家打电话。你知道他打给谁吗?”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问这么多?你们是谁?”这次轮到艾琳发问了。
“她是警察。”谷平拍拍沈异书的肩。
“我们只是随便问问。”她接口道,“你有没有听周同提起过一个叫李殊杨的人?”
艾琳摇头。
“从来没有吗?”
“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拿出钱包,翻开她跟母亲的合影,“你有没有见过她?”她指指母亲的照片。
“我没见过她。她跟周同有什么关系?”艾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