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上楼,回到我的屋里生气。
五富在楼下喊黄八,说黄八呀,你骗来的胡辣汤你吃去,高兴生气啦!黄八说谁让你舌尖嘴快地说话哩?!五富说:我说的都是实话。黄八说国民党把共产党的干部抓去了,问谁是你的同党,共产党的干部明明知道谁是同党,偏说不知道,这说谎是善意的谎,你就不会说善意的谎?!五富说你说刘高兴是国民党?黄八说你狗日的就会打小报告!
过了一会儿,五富却扑沓扑沓上楼来到我的屋里,他说:你生气了?我没理他。他又说:那袋胡辣汤我把它扔了,我还要来和你商量个事的。他就坐在我面前说等驾坡的大垃圾场破烂肯定好拾的,咱们是不是每天早晨起来早点先去等驾坡一趟,然后再去兴隆街,这样说不定每天多赚六七元吧。我还是没吭声。他说:你说话呀,这可是正经事。我说:我不去。他说:咋不去?我说:咱已经有辖区了还去那儿抢吃的?他说:你是嫌那儿脏,你嫌脏了不去我和黄八去。我说:睡吧睡吧。他站起来往出走,走到门口还说:那我和黄八去了你不要生气。
看着五富那个样子,我还生什么气,不生气了,想把他们叫进来再详细问问等驾坡的事,又取消了念头,便扫了一遍地,再把墙架板上的高跟尖头皮鞋取下来擦灰。西安城看着干净却其实灰大,门窗都关着,三两天皮鞋上就一层灰。
我在摆弄那双高跟皮鞋,黄八是偷偷上楼来看过动静,然后他去了五富屋里说话。我听见黄八说,他真的不去?他擦女式皮鞋是想他老婆了。五富说,他哪儿有老婆?!黄八说,他能没老婆,离了婚啦?五富说,你少胡说,小心我拧嘴!我就无声地笑了,擦完了一只鞋,又擦起另一只鞋。
每晚擦拭高跟尖头皮鞋是我要做的工作,这有点像庙里的小和尚每日敲木鱼诵经。小和尚敲着木鱼那是在固定的节奏中为了排除念头,心系一处,我擦拭高跟尖头皮鞋也是我的想法太多了,得好好梳理一下,只想着高跟尖头皮鞋的事。是呀,这样或许是不能忘记过去的经历,或许在提醒着自己未竟的愿望。
但是,擦拭着,我的手又撑到了后腰,啊,腰又不舒服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五富和黄八已经去了等驾坡大垃圾场,他们没有做饭吃,冰锅冷灶。我就做饭,饭熟后我吃了两碗,他们还没有回来,我突然萌生了又一个想法:五富和黄八趁早起的时间去等驾坡,我何不在这一段时间里去逛逛城市?
拾破烂是只要你能舍下脸面,嘴勤腿快,你就比在清风镇种地强了十倍,你也就饿不死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我不愿意去等驾坡,一是觉得没必要再去等驾坡,在大垃圾场还能扒拉出几个钱呢?二是钱挣多少是个够呀,有兴隆街辖地已经顾得住吃喝了。逛逛这个城市!总不能来西安这么久了,只知道个池头村和兴隆街吧?
我把我的这项行动看得很重,它既可以全面地认识这个城市,又说不定,阿弥陀佛,会碰上我想见的那个人吧。我早就意识到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差别并不在于智慧上而在于见多识广,我需要这些见识。五富和黄八,瞧瞧那两个人吧,他们就是地上咕涌爬动的青虫,我要变成个蛾子先飞起来。
这个早上,我把锅里的剩饭给五富留着,真的是骑了自行车独自去逛了。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每天早晨五富黄八他们先去了等驾坡,我就骑车子进城了。五富不理解我的行为,但他也没什么反对,他从等驾坡回来后,就和黄八骑一个车子,是黄八先把他送到兴隆街的收购站了黄八再去他的那条街。
生活在西安城的人,大家津津乐道这个城市曾经阔过:看那城墙吧,地球上保存得最完整的古城之墙,那还是明朝的城廓,仅仅只是汉唐时的八分之一,而两千年前的世界上最伟大的两个城市,除了罗马,那就是西安了,四海相揖,万邦来朝!我可惜不是生于汉唐,但我要亲眼看看汉唐时的那三百六十个坊属于现在的什么方位。哈哈,骑着自行车不是去为了生计,又不是那种盲目旅游,而是巡视,是多么愉快和有意义啊!我去看了大雁塔,去看了文庙和城隍庙,去了大明宫遗址,去了丰庆湖,去了兴善寺。当然我也去高科技开发区,去了购物中心大楼,去了金融一条街,去了市政府大楼前的广常我还掌握了这样一个秘密:西安的街巷名大致还沿用了古老的名称,又都是非常好的词语,你便拿着地图去找,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吉祥。比如:保吉巷、大有巷、未央街、永乐街、德福巷、广济巷、霁旦巷。还有那些体现古时特点的街巷,更使你浮想联翩,比如木头市街、羊市街、炭市巷、油巷、粉巷、竹笆市街、辇止街、车巷、习武巷。遗憾的没有拾破烂的街巷。中国十三代王朝在这个城里建都,每朝肯定有无数的拾破烂的人吧,有拾破烂人居住的地方吧,但没有这种命名的街巷。
如果将来……我站在街头想,我要命名一个巷是拾破烂巷。不,应该以我的名字命名,叫:高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