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廷便将要发行大明宝钞的消息公诸于众,随着公布的,还有数条有关宝钞的政令。
其一,自此以后,百姓缴纳赋税,若是以宝钞缴纳,可享受九折优惠。
其二,所有商户不得拒收大明宝钞,宝钞也可与金银自由兑换。
其三,大明朝自上而下,所有官员的薪俸,皆以宝钞发放。
这三条政令的公布,立时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
一方面,税赋优惠令世人眼馋不已,另一方面,宝钞的可信度,也在经受考验。
历经前元乱世,百姓对于朝廷的话,自然是不大敢相信的,然而,第三道政令的颁布,也让这份质疑渐渐动摇。
官员们毕竟是上层人士,他们自然掌握了最可靠的消息,若连官员都接受了宝钞,倒可证明朝廷对此是下了决心的。
当然,决心归决心,这宝钞最终能否顺利推行,仍未可知。
世人对于宝钞的议论猜测,远未停歇。
宝钞的前景,也尚未明朗。
……
民间物议纷纷,对宝钞评价不一,说好说坏各占一边。
但在官员阶层里,风评却大是不同,清一色的骂声一片。
骂归骂,却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转眼间,就到了发放薪俸的日期了。
这一日,户部衙门外,排着一长串正等候着领俸禄的官员。
众人仍在议论纷纷。
“听说从这次起,往后咱们的俸禄,可就没有实银了。”
“早都下了告示了,都换成那大明宝钞了!
“那宝钞能有甚用?拿到集市里,能换米粮盐布吗?”
“谁知道呢?”
众人担忧不已,心中却还在奢望此事有转寰余地,但这份奢想,随着第一个领到俸禄的官员出来,就彻底幻灭了。
那官员刚出衙门,便垂头丧气直骂骂嚷嚷,手中还拈着一沓厚纸张,便是瞎子也能认出,那沓纸便是新近发行的大明宝钞。
“真他娘的晦气,辛苦办公,竟换来这叠废纸!”官员垂头丧气地走了开去,一路走还一路骂。
而当他走远,衙门口的叫骂抱怨声,却更响亮了。
所有官员全都放弃幻想,开始唾骂起朝廷新政了。
谩骂之后,便是担忧。
木已成舟,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便只能作日后打算,他们最担心的是,这辛苦钱,日后只能当成废纸。
“这玩意儿能用吗?”
“若是不能用,咱日后的生计该从何着落?”
“难不成白白给朝廷卖命?”
担忧声渐渐传开,随着夏日暖风直飘向远方,一直飘到,离户部衙门不远处的一间酒楼中。
酒楼二楼,雅间里,陆羽正靠窗而坐,一面喝茶一面观望着户部方向。
在他对面,道衍和尚却是满脸担忧道:“此事……当真能成?官员们不会闹起来?”
陆羽却毫不在意,他盯着那些颓丧官员看得直乐道:“闹个什么?当真以为陛下是吃素的?哪个敢闹,直接送他去见西天佛祖去!”
道衍听得连连皱眉,忙双手合十朝天揖了一礼,又担忧道:“贫僧倒并非不信天家威严,只担心这宝钞拿回去全无用处,官员们怕会群起反对。”
陆羽摇了摇头:“你这担心纯属多余,宝钞既已推行,又岂会无用?只消这宝钞能拿到集市上换取柴米油盐,官员们自不会再多虑,届时这宝钞流通起来,民间物议便更不足为据。”
道衍撇了撇嘴,道:“当真能换来商货?”
“禅师当对咱们的大明宝钞多点信心,无需多虑。”
陆羽笑着品了口茶:“与其担心这一点,倒不如想想如何防备伪钞的出现。”
宝钞一旦流通开来,自然会被仿冒,当下的防伪技术远不如后世,很难避免伪钞的出现。
道衍蹙眉想了想:“咱们所用的纸张、油墨,皆是世间难得的上品,又经陆施主精心配制,寻常人怕极难仿冒。”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陆羽点点头,但他旋又笑着摇头道:“不过咱这印钞技术极为先进,便真有不法之人拿了宝钞试图仿制,怕一时半刻也仿不出来。”
看陆羽笑得如此自信,道衍也轻舒口气,缓缓点头:“如此,贫僧便放心了。”
……
户部衙门外仍排着长队,抱怨骂嚷声仍没停歇,不少官员正愁着如何打发这宝钞,彼此交头接耳,探讨处置办法。
倒也有人想出主意,领到俸禄后,第一时间去用掉它,虽说商户不一定收这大明宝钞,但自己可是官,稍微强硬些,普通百姓怎么敢拒绝。
陛下可是下了命令的,你若是不接受宝钞,就是反对陛下,你家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当然,这种事不能在京城干,这可是天子脚下,这么搞会死人的。
而且就算不用官威,也同样有专门的人贪图重利,铤而走险操持起宝钞兑换买卖。
只是,这宝钞风险极大,兑换比率定不会太高,必要的折损,是显而易见的。
虽注定亏欠,但大多数人对这笔买卖,仍抱起肯定态度,能换点钱,总比一文不值的废纸好些。
于是乎,官员们的抱怨声渐渐平息,探讨黑市门路的低语私吟倒多了起来。
正当这些人相互求援,彼此交换门路时,却有人忽地高呼了一声。
“宋郎中?他怎么回来了?”
众人正自窃窃私语,这声叫唤自然格外扎耳。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恰看到那所谓“宋郎中”,他们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宋郎中正是先前第一个领到俸禄之人。
大家好奇起来,这宋郎中为何去而复返?难不成……他这是后悔领这宝钞俸禄,赶回来与户部争辩兑换的?
“吵能有什么用?陛下亲自颁的旨意,他区区一个工部郎中,岂能违抗的?”
不少人苦笑叹息,但很快,大家又发觉不对劲了,因为此刻回来的宋郎中,与先前离开时全然两副模样。
先前满脸阴郁、骂骂咧咧,可此刻他竟是满面喜色、脚步轻盈,更奇怪的是,他手中还提着两只布袋,但这两只布袋,并不足为奇。
真正奇怪的是,这宋郎中一面走来,一面还朝着诸多官员扬手示意,似是有意显摆那两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