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讷的话,叫孔希学越发心慌,孔希学不由按捺下冲动,静心思虑起来。
孔讷见状,继续劝道:“父亲,别看朱梦炎他们此刻好话说尽,真到了危急关头,他们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若是不然,也不会来信让父亲出头,他们只是看我孔家代表着圣人,想让我孔家顶在前面,以天下读书人为借口罢了。”
孔希学原本想着与官绅阶层抱团取暖,真出了事自有人替他担待,可听儿子这么一劝,登时又打消这念头。
确实,这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自私自利之徒,指望他们那当真是所托非人了,他心下已隐隐生出退却之意,不想再招惹这件事。
可细一想来,科举改革影响的是孔家命运,又不好置之不理。
正自纠结时候,孔讷再一次抓住他的手,深深望来,明明只是不到二十的少年郎,可孔讷此刻的眼神,却极是深沉恳切。
“父亲不要忘了,我北孔一脉并非不可取代,若真逼急了天子,他大可以灭我北孔,让南孔取而代之,到时候九泉之下,父亲有何颜面面见列祖列宗。”
孔讷最后这一句话,才是真的戳中了孔希学的痛处,孔希学骇得浑身一震,连连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南孔取而代之……
这两个词,有如两记惊雷,在他脑中炸响,引发嗡嗡回鸣。
之前他还抱着侥幸念想,正是觉得他孔家不可取代的地位,却忘了孔家可不止他北孔一脉,还有南孔,朱元璋要是灭了他北孔一脉,以南孔取而代之,天下读书人也不会说什么。
“讷儿说得对,此时天子势大,咱们万不可直缨其锋芒,为父这就去信回辞,驳了那朱梦炎的请求,咱们孔家,万不可趟这淌浑水!”说完,孔希学连忙转身,朝书房而去,给朱梦炎回信了。
……
“这么说来,孔希学是回绝了朱梦炎的请求了?”
武英殿中,朱元璋面带笑意。
在他对面,毛骧正躬身点头道:“正是如此!”
就在刚刚,毛骧已将山东孔家发生的一切,汇报上去。
朱元璋眼眸中略有惊异,笑着扬了扬眉道:“没想到,这孔希学倒还有点眼力见儿!”
堂下的毛骧讪讪点头,抬起头时却又张口,似要说些什么。
朱元璋眼眸微动,早已将毛骧的反应看个清楚,他立马又追问道:“怎么?这其中另有故事?”
毛骧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陛下明察秋毫!”
他忙又拱手解释:“孔希学收到书信后,其实有所犹豫,倒是那孔家嫡传,尚未及冠的孔讷站出来劝阻,终是说服了孔希学。”
“哦?看来这孔家还是有明白人啊!这孔讷孺子可教,倒比他那糊涂老爹看得清楚多了。”朱元璋淡笑道,话语中却充满着惋惜。
本来他还想着等孔希学跳出来,然后借此机会,将北孔一脉连根拔起,一来杀鸡儆猴,吓吓那群士绅,二来也了报当年孔家无视无视大明朝廷之仇。
洪武元年,徐达攻陷济宁,孔希学的父亲孔克坚却称病不见,只遣了孔希学前来,后徐达将孔希学送去应天与朱元璋见面,孔希学以父亲生病为由,朱元璋却很是不爽,当即下令表示末言“称疾则不可”,这吓得孔克坚赶忙跑来应天觐见。
虽然这事情是孔克坚干的,但是孔希学生为孔克坚的儿子,自然要承担其因果,当然这些陈年旧事不足为表,不过此刻朱元璋话语里的惋惜之情却足够惹人生畏。
这可是衍圣公,天下读书人的标杆,朱元璋很明显是在钓鱼执法,可惜鱼儿并没有上钩!
毛骧当即低下了头,询问道:“那陛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元璋沉吟片刻,最终摆了摆手道:“若是无人闹事,便不必再管了,可若是有人再对科举之事有非议,或是借机生变……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说到最后,话语中的杀意顿又绽放开来。
“微臣领命!”
……
自向曲阜发出信件后,这几日朱梦炎一直睡不安稳,虽说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可真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他总隐有担忧。
孔家临阵退缩也不是头一次了,人家真要拒绝了,他朱尚书也无计可施。
晚上睡不好,早上还得赶早早朝,白日里又得去部堂处理政务,周而复始,朱梦炎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大好。
这日散值,还在回家的路上,他便在马车里瞌睡过去。
迷迷糊糊正睡得香,忽地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呼唤:“回府了,老爷!”
原本马车到家,奴仆上前叫醒朱梦炎,说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话,可朱梦炎这会儿神游天外,听话只听个囫囵,那“回府”二字,也只听到个“回”字。
这“回”字在他耳畔回荡,立又激得他心神一紧,这些天来,盼那回信盼得睡不着觉,这时哪能不多生联想?
猛然惊醒,朱梦炎迷茫抬头道:“是衍圣公回信了?”
仆人被问了个懵,连连摆手道:“老爷,是咱回府了!”
希望落空,朱梦炎顿又泄了气,他狠狠的朝那仆人瞪了一眼,道:“没回信吵什么吵?小心扒了你的皮!”
连番唾骂几句,他才懒散爬起来,晃悠悠爬下车去。
“唉,这衍圣公究竟何时才能回信啊?难不成……他这回又要装病,糊弄过去?”
上回宋濂前去拜请,孔希学就使的这招,此刻朱梦炎担心其又故技重施。
正自叹气,却又听门外管家的声音道:“老爷,山东那边……回信了!”
朱梦炎顿然大喜,忙转身接过信笺,打开一看,抬头便是:“朱尚书相请,孔某实不敢辞,然则近来身体抱恙……”
一看到这里,朱梦炎两眼一黑。
身体抱恙,这不明摆着回绝嘛!
他怎么也没想到,孔希学竟当真拒绝。
“事关儒家生死,孔家竟还能做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