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情绪激动得几乎站不稳,最后只能扶着墙一步步挪出去。
而妈妈,整个晚上都待在了解剖室里。
你们相信有人能一夜白头吗?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
但那天,我亲眼见到,妈妈从解剖室走出时,两鬓已经斑白。
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她回到自己的岗位,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口的快递盒。
那盒子,昨天还装着我的尸体。
众人相互交换着复杂的眼神,却无人开口说话。
妈妈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样度过了一整天。
深夜,妈妈独自一人头去了爸爸的墓地。
她手里提着酒,独自喝了许久。
而我,则在心里盘算着,哪片墓地能成为我的归宿。
但墓地价格不菲,我不禁担忧,妈妈会不会随意将我安置在某个荒凉的山头?
叔叔自从那天就住进了医院,出院后他整个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
但他仍积极参与着后续的工作。
不久之后,他们成功抓住了白宝山。
那天,妈妈也去了现场。
她与白宝山面对面站着,而妈妈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但白宝山却是一副挑衅嚣张的模样。
案件尘埃落定,妈妈准备带我回家安葬。
然而,叔叔却坚决反对。
“你有什么资格带珺怡走?她现在这样,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妈妈依旧沉默不语。
妈妈推着我的尸体,坚定地往外走。
叔叔试图阻拦,但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妈妈。
妈妈难道不觉得我脏臭吗?
她为什么没有恶心得吐出来?
我以为她会立刻反胃的。
最终,我的骨灰被安葬在了爸爸的墓旁。
这样,我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吧?
棺材缓缓下沉的那一刻,仿佛我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都被切断了。
我隐约看到,妈妈在脸上胡乱地擦着什么。
是风沙太大迷了眼吗?
还是连日来的操劳让眼睛变得干涩?
妈妈,再见了,我要去找爸爸了......
见到爸爸,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你。
从小到大,我真的好委屈啊。
小朋友们都说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我还有妈妈,还有疼爱我的叔叔。
再见了,妈妈,再见了,亲爱的叔叔。
7
我是庆春萍,我和丈夫感情深厚,恩爱有加。
结婚后不久我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原本以为我们一家三口会这样平平淡淡地一直生活下去,但是厄运却悄无声息地降临到我们头上。
女儿六岁的生日那天,同为刑警的老公连轴转了好几天,我原本是想让他在家休息的。
但是女儿哭闹着要我们陪她去动物园,我们平时工作都很忙,这次的游玩已经欠了女儿太久了。
原本一切都很平常,我还给女儿买了一个气球。
就在她蹦蹦跳跳等待过马路的时候,手中的气球突然脱手,她甩开我的手就跑向马路中间。
马路上的汽车见到突然冲出来的小孩根本来不及刹车。
这时我的丈夫从我身边飞奔出去,一把将女儿从车轮底下推出去,自己却永远躺在了车下再也不会醒来了。
我抱着被吓哭的女儿,失去了深爱的丈夫。
那天之后我独自一人抚养着小孩,为了缓解失夫之痛,我几乎是把自己全身心扑在了工作上面。
我将女儿留给爷爷奶奶照顾,我害怕见到她,我害怕见到她就会想起自己的丈夫。
我知道这一切不是女儿的错,我只是不想面对这份痛苦。
珺怡应该不知道,直到她高中去住校,每晚只要我结束工作后有时间我都会去看她。
大多时候她都在睡觉,只是这样我也觉得足够了。
珺怡上小学的时候,我接触到的凶案越来越多,威胁和恐惧也随之而来。
我深知自己随时可能面临危险,这让我更加担忧珺怡的未来,我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于是,我收养了一个孩子,作为珺怡的兄长,我时刻叮嘱他要保护好妹妹。
我内心深处无比思念珺怡,却又因安全考虑而不敢轻易相见。
外界只知我有一个儿子,却不知我还有个女儿,这样的安排让我稍感安心。
我对珺怡的态度时而严厉,时而温柔,但她总是以笑脸相迎,那笑容像极了她的爸爸。
我知道,珺怡长大后定会成为一个像她爸爸一样善良温暖的人。
然而,当珺怡即将步入大学时,我却被诊断出患有胃癌,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此时的珺怡已与我渐行渐远,她更亲近于赵驰海,她的叔叔。
我明白,作为刑警的我一旦将女儿的身份暴露,一定会给她带来危险。
因此,我只能扮演那个“恶人”,默默守护着她。
我曾计划送珺怡出国深造,那里有我的朋友可以照顾她。
在儿子生日那天,我买了两个蛋糕,其中一个是为珺怡准备的。
我告诉他:“等妹妹毕业,你们兄妹俩一起出国吧。”
这些年里,养子在我身边学到了许多技能,我相信他能保护好珺怡。
然而,随着恐吓的加剧,我内心的恐惧也愈发强烈。
甚至在生日当天,我也收到了威胁短信。
当珺怡打来电话时,我因害怕而对她发了脾气。
我以为这样可以让她远离危险,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那晚,我接到了那个骇人的通知,立刻赶回了警队。
那是我职业生涯中最惨烈的案件之一,被残忍肢解的尸体,一百四十多块尸块。
在拼凑尸体的过程中,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珺怡的身影。
受害者手腕上那条被硫酸腐蚀的手镯让我心惊胆战,因为我也曾送给珺怡一条类似的手镯。
至于它的具体样式,我已记不清了,但那份恐惧和担忧却如影随形。
8
那条手镯是我特意托人买来的,据说是十分灵验的平安镯。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的女儿能平安健康地老去。
但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我试着给珺怡打电话,最终还是改成了发短信,可她一直没回。
忙完后,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拨通电话,珺怡却没接。
看到昨晚她发来的短信,我根本没想到解剖台上躺着的是她,只当是她在跟我赌气。
想埋头工作逃避,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珺怡已经三天没消息了,学校还打来电话说她逃课了。
这节骨眼上,她还敢乱跑!
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我又跟她叔叔吵了起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天我抱回来的快递里,竟然就是珺怡。
DNA比对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不听使唤。
我不是法医,但是在她叔叔身边帮帮忙还是可以的,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能为珺怡做的事了。
我靠着墙,心中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眼泪止不住地流。
如果没有我,珺怡或许会过得更好。
可一切都晚了,无法挽回。
安葬了珺怡后,我递交了辞职信。
不是我不想继续守护正义,而是身体真的支撑不住了。
珺怡的离世,让我的病情急剧恶化。
选购墓地时,我特意选了离珺怡稍远的位置,我怕挨得太近她会怪我。
我把所有积蓄转给了养子,自己则孑然一身。
每天,我都会带着酒壶来到墓地,只想静静地陪陪她们父女。
不知道将来我下去时,他们会不会原谅我。
如果不原谅,也没关系。
“老公,对不起。珺怡,对不起。”我喃喃自语。
正喝着酒,珺怡的叔叔来了。
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竟然也有了白发。
“你真的打算退了?”
“是啊,老了,干不动了。”
“你这样自暴自弃,对得起大哥和珺怡吗?”他扔来一份文件,“你儿子要继承你的衣钵,入警了。”
“挺好的。”
我看着照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刚喝一口酒,就被叔叔夺去。
他焦急地喊着:“嫂子嫂子,你怎么了?”
“噗!”我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墓碑。
“我…我没事。”我强撑着擦拭墓碑,尤其是珺怡的,生怕会弄脏她的照片。
确认干净后,我倒在地上,望着她叔叔苦笑。
“我真不是任性要退,是真的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
“早就有预兆了,本想再撑几年......”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墓地,“你看,那地方离珺怡远吗?我怕太近她嫌弃,太远又怕找不到他们......”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不断涌出。
最终,我那些未说完的话,都化作了无声的歉意。
而我的儿子,带着我的警号,继续前行。
珺怡,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