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9.

第二日，我申请出院。

母亲收拾果篮，在里面发现一张纸条。

早日出院。落款是宋江恩。

原来这果篮是他们两个一起去买的。

回到出租屋，昏暗的视线让我的眼睛稍感不适，我同母亲说了分手的事。

她替我整理床铺的手一顿，手一甩，转过身来就是一顿输出。

「你提分手做什么，人家多好的一姑娘，不嫌弃你这出身，傍上她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为她没了工作，她养你不是理所应当的，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你说说你这几年，除了桃桃的医疗费，你给过家里一分钱吗？我和你妹妹两个人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扣扣搜搜过日子。」

「你是不是在大房子里享福享飘了，哪里来的少爷脾气，你听妈的话，过几天你买点东西去看她，女人哄哄就好了，不会真的在意你三言两语。

「你爸干得那窝囊事让我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妈知道你这些年也苦，可世道就是这样，穷的越穷，富的越富，你想要过好日子你就必须要放下面子。」

我想要把分手的真相告诉她，可张了张口，又咽下去了。

父亲坐牢，妹妹重病，生活的重担不但压垮了我，也让这个原本慈祥的女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现在眼里只有钱。

像以前数次，她打电话来向我要钱一样。

我一遍又一遍向她解释，那些钱不是我的。

可她听不进去，她只知道我不给她钱，于是变得歇斯底里。

狭窄的楼道响起儿童奔走在笑闹声，耳边的叫骂、劝告一直持续到天黑。

最后她往我手里塞了两百块钱，默不作声出去做饭。

妹妹胆怯地站在门口，我向她招了招手。

她跑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抱住我的腿，声音闷闷的。

「淮意姐姐是不是喜欢上别人，所以不要哥哥了？」

我纳闷，小心翼翼把她抱到腿上，问她缘由。

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泪水就要决堤而出。

「淮意姐姐来看你的那天，是一个漂亮的小哥哥送她来的，他们抱在了一起，那个哥哥还亲了淮意姐姐，哥哥你说过，只有相爱的人才会亲亲。」

我看着小桃，从她嘴里听到这些话，还真是残忍。

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许久，软软的小手牵住了我。

手心里出现一颗水果糖。

小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哥哥，不要哭了，小桃请你吃糖，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10.

我把两百块钱放回床头。

提出分手后我没有再回别墅，生活像是回到了最初，我一边兼职一边抽空考了甜品师证。

从一开始只能干些零碎的杂活，到在后厨拥有一席之地。

已经过去半年。

这一百多个日夜，我再没有见过苏淮意。

想来她整日为她的新男朋友忙得焦头烂额，我们两个世界的人，要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微乎其微。

据说我和她分手后，她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与宋江恩的热恋中。

他想做偶像，她拒绝千载难逢的合作机会，砸钱帮他出道。

凭借优越的外表，宋江恩很快走红网络。

我开始频繁从来店里吃甜品的小姑娘口里，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他上热搜的次数越来越多，偶尔我会点开一两个视频。

想找找他身边，有没有她的身影。

可惜并没有。

他身边出现形形色色的女人，唯独没有她。

11.

人之间的缘分，总是莫名其妙的。

曾经我救了苏淮意，命运从此转变。

曾经她公司需要一位品牌代言人，我又鬼使神差说出宋江恩的名字。

又比如现在，店员嘱咐6号桌的客人黄桃过敏，我下意识想起苏淮意。

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思，那份不加黄桃的慕斯蛋糕，我亲自端出去。

然后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

世界真小，小到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还能在这城市一隅，一间小小的甜品店，偶然相遇。

两人间貌似有争执，宋江恩甩开她一次次贴上去的手，刚要走却瞥见站住不动的我。

他顾不得身份暴露，扯掉口罩，一双眼睛充满恶意。

「这不是苏总前男友吗，怎么，离了苏总只能沦落到来这端盘子了吗？」

我没理他，放下蛋糕就走。

他长腿一迈，拽过我的手。

「怎么，都分手了还纠缠不清，你不会是还想着凭你这张年老色衰的脸，和苏总旧情复燃吧？」

本来我不想多事，好不容易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我心知肚明，不用来挑衅我，她在意你是真的，好好对她，我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

那天我走后，店里闹了一阵，有人认出宋江恩的脸，这疑似「两男争一女」的狗血剧情让某些人兴奋。

他们连夜把视频发在网上，宋江恩不久前刚因「疑似和某流量小花酒店开房」词条登上热搜，如今，「惊？！宋江恩疑似插足某集团女总裁的感情」又迅速蹿红网络。

这一次，他们发的视频里，第一次出现了苏淮意的身影。

12.

再之后的发展我听说得有点模棱两可。

有站在宋江恩这一边的，说感情出轨的是女总裁，我是她在外包养的小情人。

她们说的也没错，毕竟我曾经真的是。

还有挖尽心思往宋江恩身上泼脏水的，那个不过一分钟的视频被她们抽丝剥茧，一点点抠细节，勉强拼凑出宋江恩才是三的证据。

一时间，宋江恩的风头急转直下。

我卸载所有软件，眼不见心不烦。

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是在两周后。

不是我刻意去听，而是街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宋江恩出轨有夫之妇，还被人老公逮了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在，他百口莫辩。

偏偏这次他碰上了硬茬，那女人老公是某房地产公司老总，他所在娱乐公司的大楼就是男人名下的。

宋江恩的行为违反了公司规定，公司上层要雪藏他，并且是他有错在先，他还要赔付大额违约金。

事态急转直下，是我没有料到的。

13.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烂醉如泥的苏淮意。

她实在狼狈，披头散发，画好的妆花了一脸。

她伸手要来拽我，甜品店老板拍开她的手，把我拉进店里。

我到底没忍心，顾忌她的形象，打电话给助力小宋，她的话让我愣住了。

「珩哥，我已经辞职了，苏总和宋江恩闹掰了，生日会上的事，我也都告诉苏总了，对不起珩哥，我那时是真的以为苏总喜欢他，他叫我瞒着，我只能照做，对不起......」

电话里只传来哭腔，和小宋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许久，我挂掉电话，给门外的人递了一杯温水。

她喝了很多，神智不清醒的样子。

嘴里呢喃着：「阿珩......」

她脸上又痛苦又愧疚。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心疼得立刻与她重归于好。

我陷进去太深，我好不容易走出来，却太刻骨铭心。

我认命般抱起她，拦下出租车，回到那个我们居住了四年的「家」。

陈姨今天放假，我熟练煮好醒酒汤，一勺一勺喂她喝了进去。

最后，我拿走了别墅里我遗留的物品。

14.

再那之后很久，我都能在周围若有若无看见苏淮意。

她像当初一样，放下身段，来求我原谅。

「阿珩，是我伤了你的心，我已经知道错了，你给我时间补救好不好，还有妹妹的医疗费，在她痊愈之前，我会负责到底的。」

「 我以前太傻，一遍又一遍践踏你的真心，明明只有你待我最好，我知道你一直怨我们的关系无名无分的，你给我点时间，我们结婚好不好？」

曾经结婚是我最想要的，我想给她安稳的生活。

可如今她再提起，我内心却不起半分波澜。

不是我不想要了，而是已经不爱了。

没有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最后还是会败于生活的材米油盐。

何苦因为现在的一时心软，就把未来的自己置于绝境。

我狠心推开她的手，连同最后的爱意。

事故来得突然。

路人尖叫声吸引我的注意。

一辆车突然窜上人行道，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苏淮意。

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车辆擦着腰身而过。

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没撞上，立马调转车头，情急之下我猛然推开苏淮意。

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明明前一刻还打算跟她老死不相往来，下一个瞬间，就为了救她被车撞飞了。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她飞扑向我，眼里充斥着痛苦和绝望。

15.

我和她之间，像是有一段孽缘。

人生两次危在旦夕，都是为了她。

医生夸我命大，被撞飞还能捡回一条命。

只可惜右手骨折严重，想要再接好是不太可能了。

这件事之后，母亲没有再吵着让我俩复合。

苏淮意一开始衣不解带照顾我，眼睛总是红红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应该哭得很伤心吧。

她还是我记忆里那个苏淮意，清醒时，从来不肯把自己的脆弱展露在别人面前。

后来母亲见到她，就跟吃了炮仗一样，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

就指望她受不了，能自觉点离开。

苏淮意当真离开了一段日子。

再回来时，像是如释重负一样，容光焕发。

她说：「撞人的是宋江恩，他本来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连累了你，对不起。」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我耳边重复这三个字。

我一开始还会有点厌烦，后来也就想开了。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复合的可能，如果能让她怀着对我的愧疚度过余生，也算是我对她那些年的报复吧。

出院后，我还是回了甜品店。

承蒙店长不嫌弃我一个残疾人，我每天尽心尽责做着甜品。

生活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要说唯一的区别，那就是对门的小餐馆也改成了甜品店。

店名很讲究，也很耐人寻味。

我望过去，只看到阳光下，赫然呈现五个字——

珩意甜品店。

【番外·苏淮意】

其实我最初，并不叫苏淮意。

我还在娘胎里时，苏正安，我的亲生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偏方，说是吃了就能生男孩。

他好像笃定了，我妈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孩。

于是只有小学学历的他，翻了一天字典，不知道抽掉几包烟，才拼凑出一个他自认为很有逼格的名字，苏怀奕。

可我妈的肚子还是让他失望了。

顺产出来的，是个女孩。

后来听照顾我妈的护士说，那晚，苏正安在医院里又跳又闹，幸好我妈痛得晕了过去，要不然那些污言秽语，该多伤她的心。

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苏正安从来不拿正眼看我。

我那时很爱哭，天天半夜把人吵醒。

有一次苏正安被我吵得不耐烦了，抱起我就要摔死。

是我妈死死拽住他的裤腿，腹部狠狠挨了他几脚，才保住我一命。

......

我对苏正安的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

无论是我小时候，他对我动辄打骂，关进小黑屋，还是我长大后，他闯进学校，扯着我的头发，嘴里各种恶毒的辱骂。

大抵都是，我是个女孩，读书没用。

我妈背着他偷偷打零工，供我上学。

于是我拼了命地学习，就是为了能带着我妈，远离这个家。

可还没等我真的能独当一面，她先一步离开了人世。

她的身体这些年时好时坏，所有人都以为是生产时遗留下的毛病，包括她自己。

所以当查出乳腺癌晚期，也已经为时已晚。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享受最后这段日子。

可苏正安他居然，出轨了。

她不仅变卖我妈的嫁妆，去讨好别的女人，他还将那个女人带回家。

我妈受不了他的背叛，活活气死了。

葬礼是我一手操办的，苏正安只在尸体火化时出现了。

站在冰冷的墓碑前，我妈还是那张明媚的笑颜。

可我越看，心越冷。

是苏正安害死了她，我恨他一辈子。

......

宿命有时就是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