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在镇子里头, 出了肉铺巷子还得再过几条街,这时正赶上第二波逛集,第一波多是穷苦农人好不容易挑了个天儿, 长途跋涉来这镇上换些所需, 顶好的也就买些巧嘴儿, 就连街边摊子卖的都没什么花样,再者就是富家人管事的出来采买。
这波就不同, 两腿走路的农人变成了坐轿的贵人,他们袖兜里的银钱让街边摊子上的东西变成了簪子团扇, 甜果蜜糕, 算命卜卦,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肩上的扁担里挑的不再是针线布头,而是胭脂香烛, 豆花油饼。
熙熙攘攘的,衬的天上光球越发热了起来, 落在身上把人的骨头都给揉松了,阿尘死皮赖脸的趴在予濯背上, 没受伤的手在予濯身上一会摸一会捏,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舒服极了,让他眯起了眼, 薄而透的白眼皮没染灰, 一眯眼, 一张黑脸上显出两个小白豆, 看着喜人的紧。
背上人的小动作予濯能感觉到,但手法笨拙,与调情二字相去甚远,, 他也就没理会,稳稳当当的背着身上清瘦的人避过轿子,穿过人群,前头是个岔路口,从那边一过去就能看见医馆的影子了。
只是走着走着,几声哭叫怒骂如烟火一般惊地而起,吸引了许多人注意,人群渐渐聚团,路眨眼间便被挡住了,予濯对看热闹没兴趣,可路还是要走的,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事情大,议论非议也大,还没到跟前呢,予濯根据只言片语就知晓了什么事。
他抬眼往人群中心看去,只见一人发丝散乱,衣衫不整的跪在两个汉子面前,两个汉子,一个表情高傲,瞧着地上人的眼里藏不住的恶念,一个点头哈腰,极力推销着地上的人,所用之语,污秽,不堪入耳,他们旁边还趴着个半大的孩子,被打的站不起来。
是丈夫带着孩子光天化日,在卖生养他的人。
予濯眸光微凝,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就迅速淡化,他抬脚走到街边,擦着人群与摊铺的缝隙捱了过去。
不管是卖情人求生机,还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验货,亦或是在亲生孩子的眼前,在贫穷与饥饿面前就如鸡毛上的一丝细毫,不重要,更没必要。
末世的生存法则,原来很早前就出现了,轮回,又一个轮回。
嗯?
耳边的湿热把予濯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把头往旁边侧了侧,想把自己的耳朵从某个混蛋嘴里拉出来,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没扯出来……
已经有些疼了,予濯明智放弃,往后睨了一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阿尘瞧着予濯红了一片的耳朵,很高兴,又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才回答:“耳朵堵住不听那些话,你要高兴一点,”
予濯惊讶阿尘能够说长句子的同时,都要被他这关心感动到了,结果下一秒就听他说:“高兴了才有劲生宝宝。”
真是,狗改不了吃那个。
予濯眼角微抽,心里那些晦暗一下子就被阿尘的不着边际推开了,他往旁边偏偏头,阿尘说话时的热气喷在被咬的红肿的耳畔,麻麻痒痒的,让他不太适应。
不准备再接无意义的话,岔路口就在前面。
“诶,那边的,停下!”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予濯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他人生地不熟的,谁会喊他呢?于是继续走,但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予濯五感敏锐,自是能听清这声音是朝他这来的。
转身一看,几个穿着短打褐衣的壮实矮小男子竟直直的冲向了自己!
几丝意外如流星般从黑眸中一闪而过,予濯神色一凛,短促的往后背撂了声“抓好”,便握拳抬手生生受了迎面而来的一棍子,随即手腕翻动,五指借力抓着那木棍向旁边一甩,一个鞭腿横劈就将人直至踹翻在地,这人微胖,落地的一刹那,一小片地面似乎都被震颤,扬起的泥尘扑了紧随其后一干人等满脸。
一众叫痛咳嗽声中,看热闹的人纷纷惊呼着把关注重点移了地方,一时之间,数道目光落到予濯身上,他面色无波,手托了托背上的阿尘,听到他哼唧一声就知道没什么大事,这才拿眼去看对面缓缓走出来的人——那位表情高傲,穿着整洁甚至趋近华丽的汉子。
只见他伸出指头,不断指着躺倒在地的人,摇头叹气,不断咂嘴:“真是没天理了,我家奴仆不过是走路蹭着你了,也值得你下这样的死手?”
这人身形高瘦,四肢细长,不断挥舞的手臂像个折断了的竹竿,他说话间不住的拿一双吊梢眼瞅予濯,另有所图的意思暗示的不能再明显。
果然,他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短打褐衣立即就接上了话。
“对啊,还有没有王法?这可真是豆腐坐班房——平白无故啊!”
“青天白日,什么老鼠狗子都敢逞威风,可真叫我们爷心寒!”
还有刚才对那少爷卑恭鞠膝的卖妻男也凑了上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这可得让父老乡亲们评评理,怎么好端端的,还出手打人,把人打成这样,吓着我们顾爷了你赔的起吗?!”
此言一出,四周围着的看客也相互咬耳朵。
“我听说这位爷是刚从上头下来的呢,那身后可是位大老虎,这小子今天……啧啧啧……”
“金贵着呢,倒霉咯倒霉咯。”
予濯把注意力从这些人的话语里收回,跟这种人讲不了理,说多了还浪费时间,不如直接问目的,于是他直接开口问:“你想要如何?”
这话一出,那位刚刚还痛心疾首,作彷徨状的顾爷直接一个大变脸,往前走了几步,搓着手笑的一脸龌龊:“我的人被你打成这样,干不成活了,自是要赔我一个……”
直到此刻,予濯才注意到这人从出现时一直紧盯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
环住脖子的手紧了紧,阿尘也感觉到了那股嫌恶的视线,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耳边也传来一点低语:“不不许把我送给别人,不然、杀杀了你。”
说的挺气派,挺吓人,就是圈着他的手抖声音也抖。
看着是个小疯子,其实别人一个眼神,他就知道那人在想什么,也不疯嘛。
予濯因想着这样的事,停顿了几秒,并没搭话,这沉默在旁人看来就别有一番深意了,背上的阿尘从手抖声音抖到连着整个身子都在抖,而那位顾爷似乎也觉得予濯在犹豫,于是手往后面一挥。
卖妻男得令,两手抓着妻子的头发硬生生的拖拽,他妻子双膝着地,膝行跟不上脚步,裸露的皮肤直接与地面摩擦,疼痛让她双手忍不住反抗,嘴里哭叫着却怎么也推不动撕扯着他的汉子,原本就松垮勉强遮身的衣衫行动间彻底从身上脱落。
她不远处的孩子还在往这边爬,周围的人还在看,她就这样赤条条,狼狈不堪的趴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呼——呼呼——”
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大,吐到脸侧脖颈的气息又湿又热,像极了仲夏午夜暴雨前刮的热风,无声透露着压抑至极的不安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