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火之剑并未被什么法阵固定在地上, 只是被插在结实的石砖中。残火的剑刃锋利依旧,如果无视那个能够造成剧痛的魔咒,力量稍强的战士都能够将它拔出。
黑色的剑身和剑柄浑然一体,剑柄上镶有一块暗沉的深色宝石。它的金属镶边精巧美丽, 又不至于太过脆弱,使用起来没有任何硌手的感觉。赤红的火焰在黑色的剑身之上盘绕,不时有橘红的火星从剑刃落下——奥利弗能感受到剑身内部搏动的力量,这称得上一把绕满煞气的好剑。
除了某一点……
奥利弗将残火的剑刃横在身前, 眉头皱起:“为什么?”
“你腰间那把骨剑没有任何力量。”戈德温沉默许久,攥紧剑柄。“而我会使用破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戈德温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就算他不认同教皇给这把剑附加的意义,打心底不相信区区一把剑能作为勇者的筛选机制。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奥利弗·拉蒙和他的父亲都可以自如地使用它?
他力图成为传说中完美的英雄, 那个真正能将苦难的人们拉出水火的人。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 压抑一切。他会把自己的需要放在世间众人之后——戈德温早就做好觉悟, 如今他能熟练地无视那些委屈和悲苦。并非为了名誉、金钱或力量。他只是想要做“正确”的事情,戈德温如此坚信。
因为他注定要承担拯救世人的命运。
为此他丢弃欲望, 丢弃软弱, 甚至手刃至亲。日复一日地艰苦练习和舍命涉险, 自己从一个人一把剑开始,将地平线发展成如今模样。
他为什么不如一个几个月前还籍籍无名, 窝在偏远小镇开旅店的奥利弗·拉蒙?
明明他们的父亲是亲生兄弟,是他们的血有差别吗?还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为什么?
如果, 只是如果……像父亲曾经祈愿的那样, 奥利弗·拉蒙才是那个“最后的勇者”。那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为了什么?他背负的一切又该怎么算?
戈德温握紧剑柄的手第一次有点颤抖。
“封锁场地。”他沙哑地说道, “别波及到其他人——”
而地平线的佣兵刚打算退下,就被那个面庞与自家团长肖似的年轻人叫住了。
“不用你们来,先生。我们这边有人可以胜任。”奥利弗挥舞了几下残火,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熟悉手感。“杰西·狄伦,封锁场地。”
“为什么是我!让您的小甜心来不好吗?”正往地平线帐篷那边溜的杰西惨叫一声。
奥利弗和尼莫的脸色同时青了,不约而同露出个接近反胃的表情。而戈德温难以置信地看向安,后者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四个学生面无表情,小贵族甚至尝试着向戈德温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往哪儿看呢,洛佩兹?我可不会随便和你们家的人搞上,一晚都不会!”女战士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脸色难看得吓人。
“我会认真地和戈德温打一场。认真地,打一场。”奥利弗则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冲杰西说道。“可能要求非常强力的封锁,伟大的狄伦先生。”
杰西翻了个白眼。他随手一挥,乳白色的光晕绕着石台边缘升起,直通云霄。场内的两人仿佛被一层雾隔开,但还依稀看得清动作。
“哪个?”戈德温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尼莫。”奥利弗举起剑,“现在不是介绍的时候,我们一会儿再聊这个。”
“那是个恶魔信徒!你疯了。”戈德温咬紧牙关,挥剑而上。
“我可能比你想象的疯得厉害。”奥利弗干笑一声,稳稳接下这一剑。
灰色的烟雾猛地铺开,巨浪似的压迫感直冲地平线团长泼去。后者毫不惊慌,破晓之剑的剑锋流过华彩,半月形的橙红光晕被剑刃甩下,干脆利落地切开那些灰雾。两人的动作快得惊人,除了少数几位,没人能看清他们如何攻击与避退。剑锋相撞的声音大得异常,两个身影在地面相撞,而后是半空。
那个身着披风的明亮身影属于戈德温·洛佩兹,漆黑的那个则是风滚草的团长,大部分人只能分得清这些。地平线的佣兵们大多只能在两人被冲击力推着后退,靴底与石台划出一阵烟尘时确认两人的伤势,好勉强分出是哪边占优——假如他们还没有被战斗扬起的暴风吹飞的话。
两位团长看起来势均力敌。
双方都没有下死手,眼下两人只是皮肤上新添了数道不深不浅的切口。鲜血顺着被汗湿透的皮肤滑下,随即被再次动作的身躯甩出。
但戈德温心里清楚,现况离势均力敌差得远。
奥利弗·拉蒙起初用的还是拉德教审判骑士们的惯用剑法和步法,可在短暂的战斗之后,他的剑变了——
比起变化,倒不如说拉蒙在飞快习惯这个战斗节奏,并计算着最适合对付自己的招式。他的气息不再是初见时的笨拙青涩,随着剑刃一次次相撞,某种近似于黑暗的东西从奥利弗·拉蒙的招式中流淌出来。他的攻势被完全压制了,甚至到后期只能防重于攻。
那是只有绝望才能催生的饿狼般的压迫感,以及垂死挣扎似的进攻。
如果不是拉蒙没有任何杀意,戈德温将很乐意把这场战斗变成一场真正的生死战。对方身上透出的血腥气息让他警惕,他之前只在战场残兵身上见过这种战斗情绪。
还有那些灰雾。
它们一开始只是在拉蒙身周翻腾,并没有一拥而上。拉蒙有时会用它们吞噬掉自己袭击而去的法术,可从未指挥它们主动进攻。戈德温不小心擦过了它们,接触黑雾的盔甲被瞬间腐蚀。
随着他们的战斗升级,灰雾的涌动越发规律,可它们依旧留在原地。
对方在留力,这想法让他毛骨悚然。除了那些在宫廷或教廷就任高职的战士无法交手,不知深浅,戈德温·洛佩兹在自由佣兵中鲜有敌手。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看不清对方实力的感觉了。
不行。
戈德温舍弃防御,攻势愈发狠厉。
他不能输。
圣剑破晓发出一阵嘶鸣,整个剑刃已经被强光包裹。就算隔着一层半透明光屏,那亮光也能刺得人眼睛发痛。
如果他输了,他的人生会彻头彻尾地沦为悲惨的笑话。
有什么情绪啃噬着他的心脏,剧痛无法停息。戈德温举起破晓,靴子蹬碎石板,向奥利弗手中的残火全力劈去——
而他的对手悲伤地看着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与此同时,台下。
“不解释一下吗?”尼莫眼睛紧盯着台上的战斗,顺便伸手扯住杰西的领子——确定防御阵力道刚好,金发青年又打算往地平线那边溜了。
“解释什么,难道您和拉蒙先生打算低调交往?我才不信呢。”杰西委屈兮兮地哼唧。“您告诉拉蒙先生我的身份了吧,哎呀,刚刚他那小表情……总之,您卖下我,我卖下您。这就叫友谊,我亲爱的朋友。现在快放开我,我要去把艾德叫来看热闹。”
“……”尼莫嘴角抽了抽,终于向杰西扭过脸去。杰西倒是找对了突破口——尽管作为团长,奥利弗有权知道杰西的身份。但对方这么正大光明一提,他还真有点心里过不去。
“这个迷宫是怎么回事?”尼莫决定换个问题,“你干的还是我干的?这个力量等级,不会有别人……我猜是你干的。”
再一次试图溜走的杰西停住步子:“您想知道?”
“考虑到一会儿我们得从这里逃跑,奥利又暂时无法直视你。我的确想知道。”
“好吧,是我做的。直接破坏就好。”杰西耸耸肩,“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反正它已经没用啦。”
“我知道了。”尼莫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介意解释下这里,呃,特殊的生物情况吗?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疑问,如果你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