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头通体黝黑,毛发旺盛, 身高如巍峨小山的熊瞎子忽然从侧方草丛扑了出来。
十来个汉子四处逃窜, 柳顺子忽然回身搭箭,马屠户目眦欲裂, 怒喝:“别……”
然而还是太迟, 一只锋利的箭羽直直朝熊瞎子射去, 而那熊瞎子像是成了精一般挥着铁一样的熊臂直接挡了回去, 柳顺子这才慌了,忙倒着往后跑, 却不成想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熊瞎子,它壮硕身躯猛地一扑,尖利的熊爪猛地抓向柳顺子的胸前。
一声凄惨痛苦的喊叫响彻森林。
“救, 救我!救我啊!”
魏承抱着罐罐猛跑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着那第一个采到参的柳顺子被熊瞎子按到在地,浑身满头都是血迹。
蒙老头和他追随的那群人早就跑了,而乔郎中李三郎,马屠户等人却没跑, 正拿着手里的弓箭和粗壮的木棒和熊瞎子缠斗救人。
魏承看着这一幕忽然就想起了他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他根本跑不动了,着急喊道:“乔叔!三郎哥!”
豆苗已经急哭了:“爹!”
马屠户躲过一个熊扑, 抽空朝他们喊道:“跑!顺风跑!”
遇到熊瞎子顺风跑这是上山之前大人就叮嘱他们的事情, 这样会避免嗅觉极灵的熊瞎子再次找到他们。
豆苗却又哭着往前踉跄两步:“爹!”
“跑啊!魏承,快带着豆苗跑!”马屠户一个不察被熊瞎子扑倒在身下,一旁的几人连忙过去救他。
魏承眼眶猩红,他用尽力气扯着豆苗的手跑:“豆苗,快和我走!”
三个孩子慌不择路也越跑越快, 身后时不时还传来熊瞎子气急败坏的震天吼声。
不知跑了多远,他们在一处河道旁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魏承给罐罐擦擦汗透的小脸:“别害怕罐罐,没事了。”又拍拍一停下就瘫倒在地的豆苗,“豆苗,豆苗,别哭了,马叔他们肯定没事。”
罐罐蹲在豆苗面前,将自己的小帕子塞到哭泣的豆苗手边:“豆苗哥,马叔乔叔三郎哥他们是好人,他们会没事的。”
豆苗拿着帕子擦擦脸,抽噎的重复:“肯,肯定没事……”
魏承任由豆苗哭了会儿,见他好多了才道:“咱们不能顺着来路去找马叔他们,这样太危险了,那就找路下山吧。”
出了这等事他们是不敢再继续上山找参了。
豆苗这才四处望了望,他们眼下在河道旁,身后是山峰峭壁,身前是茂密黑漆的森林,这个地方陌生极了,根本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忽然一旁草丛里传来些许唰唰声响,三个小孩都警惕起来,魏承悄声将豆苗和罐罐护在身后,握紧手里的木棍死死看着前方,待看到什么后手中的木棍啪得一声落在地上。
“杏儿!”
一条黑毛小狼直直扑到魏承腿上东嗅西嗅,似乎是没发现什么后又扑到罐罐怀里,有些焦急的去舔罐罐的小脸小手,像是在检查他们有没有受伤。
罐罐抱着毛茸茸的小狼:“杏儿,杏儿,罐罐和哥哥没事。”
豆苗从地上起来扑扑自个儿屁股蛋上的灰,脸上还挂着泪痕,惊奇道:“承哥,这,这小黑狗怎么找来的!”
魏承摸摸杏儿的小狼头:“它应该早就跟着我们了。”
豆苗连连点头,羡慕道:“还真是一条好狗。”
罐罐稀罕的抱着小狼亲昵一会儿,又一摸小狼肚子,发现是瘪的后,忙抬脸道:“哥哥!杏儿肚肚饿!”
“它跟着我们跑了这么久,想来是饿坏了。”
他们在路上还喝了不少水,吃了些干粮填肚子。
罐罐忙打开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豆苗娘和兰婶子给他们做的小苞米饼子,掰开一个送到杏儿嘴边:“杏儿,吃吧。”
杏儿是真的饿得狠了,埋头就着罐罐的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承哥。”
豆苗已经缓和不少,有点害怕的看一眼这山林,咽咽口水:“你还能找到下山的路吗?”他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我怎么觉得这里离山下好远。”
魏承冷静的四处看了看,抬步走到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前,看了会儿又去看旁边那棵,又去看后面那几棵。
豆苗急道:“承哥,你在看啥啊!”
“你看这些树的枝叶。”
魏承指着繁茂的树冠道:“我曾听夫子讲过《地舆》,说是树同根但南北不同枝,你仔细瞧这大树的枝叶是不是这一面更为稀疏?”
他又上前一步,摸了摸粗壮的树干:“这面的树皮也很粗糙刺手。”
“这是北边。”魏承沉思道:“我们顺着溪流一直往北走。”
见魏承如此笃定,豆苗的心也落回肚子里,一擦鼻涕眼泪:“好!”
魏承回头去看罐罐,就见着罐罐才抱着小狼喝完水回来。
魏承摸摸他的头:“饿不饿,有没有和杏儿一起吃点干粮。”
“罐罐,不饿。”
罐罐抬着小脸,乖乖道:“哥哥,我们迷路了吗?”
“没有。”
魏承擦掉罐罐脸蛋上不知道怎么蹭到的泥:“哥哥能找到路,也能带你回家。”
“可是……”
罐罐垂着眼睛:“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魏承一顿,就听罐罐难过又希翼道:“哥哥,我们不去挖参了吗?挖了参,我们就有银子盖房子啦!”
“可是我们现在身边没有大人,山上又这么危险……”
“承哥!”
豆苗沉默一会儿,忽然道:“咱们还是先别下山了,咱们去挖参吧!”
“出了这么一桩事,以后我爹我娘怕是不会再带我们上山了,左右都已经到这儿了还不如往里头走走!”
罐罐又捞起正在给自个儿掏耳朵的小狼,呲着一口小白牙:“哥哥,不用怕,杏儿保护我们!”
杏儿也捧场的呲了呲犬牙,表示自己很凶很能打。
魏承笑着看着这两人一狼,道:“只要你们不害怕,我自然也是不怕的。”
富贵险中求,若是畏头畏尾,当初他们连捉蛙子的钱都赚不到,不过眼下带了个豆苗,有些事情也就不能总是想着自个儿了,既然豆苗不怕,那他们就拼一下!
三个孩子打定主意往里走去抬参也就不能再沿着河道走了,迈进林中就去找野山参常出没的地方。
这一路上他们没少和大人学着抬参认参的法子,眼下自个儿来寻摸倒也没那么局促不安。
一连走了好久,三人却无所得,但他们也不气馁,稍作歇息吃点粮喝点水后继续往前走,走在一片窝风向阳的林坡下,忽然就听罐罐道:“哥哥!”
魏承正用木棍探草,回头看罐罐:“怎么了?想小水?”
“哥哥,你看!”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指着一棵大树根底下。
魏承走过去一看那杂草丛生的树底下赫然有几片绿油油的参草混在其中。
豆苗更是震惊,强忍着激动小声数着:“一、二、三、四!竟然是四品叶!”
前头蒙老头带的人挖的那两三株都是“三花”,也就是一年左右的参,印象最深的是柳顺子挖到的一棵人参叫登台子三品叶,换句话说就是三个“巴掌”,年份约摸也有十来年,所以那柳顺子才会这么癫狂;而他们发现的这株参竟然是四品叶,足足四个“巴掌”,年份得有四十年已久!
虽然知道抬参不能说话,豆苗还是激动的用气音道:“罐罐,你,你可真是个福娃!”
罐罐露出个美滋滋的笑。
魏承也很兴奋,不过他到底是这三人最稳重的,赶紧用木棍上的红线将人参绿茎拴住,这是怕人参跑了。
抬参时要万分小心,要把每一条参须的都一点点挖出来。
三个小孩大气也不敢出都帮着用手轻轻挖土,就连小狼都用前爪帮着刨土。
他们到底是生疏些,这一株参抬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完整的抬了出来。
这参近二十寸,芦碗密集,环纹明显,长须散开,像个抱手的老人。
人说看参要“看五形,识六体”,魏承他们虽说不太会看,但只觉得这株人参样样都好极。
待几人新奇看过,魏承连忙学着蒙老头用山参旁边的泥土草叶将其仔细包了起来郑重的放到罐罐的背篓里。
罐罐抬着脏兮兮的小脸,欣喜道:“哥哥,我们可以盖房子了吗!”
魏承笑着擦擦他的脸,点头:“虽说不知道这样品相能卖多少银两,不过加上咱们攒的银子建个大房子是够了。”
罐罐欢呼一声,抱着小狼狗转圈:“太好了,太好了!罐罐和哥哥,要有大房子了!”
魏承和豆苗也被罐罐的喜悦感染,两个人找参找得更认真了。
怪不得人说茂溪山的野山参年年被人挖的所剩无几,他们在这片地只挖到了罐罐发现的四品叶,无奈只能又踏过一片湍急小溪流来到另一片山林。
在这片山魏承和豆苗一人发现两株小“三花”,虽说是当年的参可也因为新鲜也能卖个一二两银子了。
魏承挖完自个儿这棵就帮着豆苗挖,因着豆苗性子急,魏承怕他损了珍贵的参须,要知道到时候去卖参,同等年份同等重量的参人家药堂富户更喜品相好,参须多的。
豆苗挠挠头:“承哥,让你受累了啊。”
这一路上魏承又要探路又要抬参,属实是他们三人中最累的。
“无事。”
魏承道:“你帮我照看点罐罐,莫要让他乱跑。”
豆苗应了声哎,屁颠屁颠去找坐在草丛中正在编草环的罐罐。
罐罐一看到他就放下草环,小手放在腹部,腿也绞着,小声道:“豆苗哥,罐罐想小水。”
豆苗道:“走,豆苗哥带你去。”
罐罐知道哥哥在忙也就没缠着要找哥哥,牵着豆苗的手跟他走,小狼也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
豆苗看一眼杏儿,笑道:“罐罐,我一直都忘了问你和承哥打哪捡到的小黑狗,瞧着狗是黑狼犬,这要是在外头买得要好几两银子呢!”
“不是买的,是杏儿的家人给罐罐的。”罐罐乖乖道。
“家人?”
豆苗没多想,只当是主人,他看着小黑狗艳羡道:“等以后我有银子了,我也想养只小狗,我最喜欢狗狗了,不过你和承哥这只我有点害怕。”
罐罐摆手:“不要怕,不要怕,杏儿比罐罐还乖乖咯!”
豆苗被逗得一笑,看一眼吐着舌头谄媚的和罐罐贴贴的小黑狗:“还真乖。”
因着都是汉子也没什么顾忌,他们随便寻了个地方开始小水,正收拢裤腰的时候就听到杏儿忽然低吼两声。
豆苗回头一看差点吓厥过去,他们身后正有一条花色蛇正对着他们吐着鲜红的信子。
“别,别怕,罐罐。”豆苗吓得又想小水了,还安慰罐罐。
罐罐歪歪头,对上蛇阴森的蛇目,似乎是没看出善意,便一挥小手:“杏儿,咬它!”
只见小黑狼像是一道影猛地蹿了出去,竟一点也不畏惧的和那花蛇缠斗起来。
豆苗吓得两股战战,他最怕蛇这等阴寒玩意儿了!转头想让罐罐快跑去找承哥,却见这娃睁着眼睛好奇又认真的看着狗蛇缠斗的后方。
没过一会儿,这场厮杀就以小黑狼一口咬在花蛇脖颈上结束,等这蛇死透了他们才看清这蛇竟然如此之长!
魏承听到声音就赶紧跑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承哥,你看……”
花蛇已经咽了气,可小黑狼还死死叼着它不松口,来回在地上摔打,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罐罐有没有被蛇咬?”
“没有。”罐罐指着小狼,学着杏儿一样呲牙凶狠,“它坏,杏儿咬了它!”
魏承这才松了口气,对小狼道:“杏儿,松口。”
小狼听话的松口,还用后爪踹了下花蛇尸体,瞧那样子很是嫌弃。
“哥哥,那花好漂亮。”罐罐指着树下道。
豆苗四处看着:“花?哪里有花?”
魏承绕着花蛇倒胃口的尸体走到树下,就看到茂密草丛中有一抹红,扒开草丛一看竟然是一株嫩绿的人参草而且还结了一串密集的小花果。
来时听乔郎中说过野山参的花蕾比山参还要珍贵,因着一株极好的参一年只开一次花,这花蕾更是鸟儿乌鸦的食物,不过它们吃了这等种子却不会化为食而是会排了出去,这也是为何野山参不是成片出现,而是这儿一株那儿一株。
魏承数了数发现这竟然是三品叶野山参,且旁边还依着一株没长花蕾的“二甲子”两品叶的小参。
“原来这蛇是在守参?”
豆苗已经惊得连死蛇尸体都不怕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罐罐:“你,你上个小水都能发现人参?罐罐,你是天上下来的财神爷吧!”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一笑,抬着小脸很骄傲:“哥哥说罐罐就是小神仙呢。”
“我以后不拜旁人,就拜你!”
豆苗兴奋得不行:“罐罐,你说,咱俩还去哪小水?用不用豆苗哥把你小水?”
罐罐拽着自己的小裤腰:“不要,不要!罐罐自个儿会小水!”
可豆苗还是嬉笑着一连问了好几次后,罐罐敦敦跑到魏承跟前:“哥哥,豆苗哥疯啦!”
魏承一笑,想当初他遇到这等好运气的时候比豆苗还夸张。
他手脏也摸不得罐罐小脸,道:“咱们把这株小参给豆苗哥,成吗?”
听说二品叶的参也有七八年了,想来能卖个十来两,够豆苗家在镇上租个铺子的了,而且这一趟他们收获颇丰,豆苗和他们一处冒险却只抬了株小三花。
罐罐点头道:“成,罐罐喜欢豆苗哥。”
豆苗又是一愣,反应好久才听明白这兄弟俩是要把这株参给他,连忙摆手:“不行,承哥,这,这不成的,守参的蛇是小黑狗咬死的,而且这株参还是罐罐发现的,咱们得的这些参都是你一点点趴在地上挖的,没有你们我连根参毛都没得,我也什么都没做,我不能要!”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既然在就应了一句人和。”
魏承道:“再说咱们是兄弟,有财一起发,若不是我急用钱盖房子,我和罐罐抬的参就是和你平分又何妨?”
一连劝了几遍,豆苗这个憨包小汉子感动道:“那,那就谢谢承哥,谢谢小罐罐。”
十多两银子,他都不敢想以后他爹他娘在地里能少出多少力。
魏承聚精会神的抬参,他心细稳重,虽说只看过别人抬过一遭却能把每一条参须完整的抬出来,而罐罐和豆苗就拿着点燃的蒿草给魏承熏蚊,勇敢咬死一条蛇的小狼吃完罐罐奖励的小苞米饼后威风凛凛的给他们站岗望风。
等抬完这两株参,他们不再耽搁赶紧顺着河道往下流走,时不时还拿棍子敲敲树木,为的是让找他们的人能够听到,可一路走过,天都快黑了还是没发现村中人。
“承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豆苗踮着脚道:“前面是不是有烟气?”
魏承抱着睡着的罐罐往前走了两步,有点高兴道:“是烟气。”
豆苗兴奋了:“会不会是我爹他们?”
魏承默了默,附耳对豆苗说了些什么,豆苗听后连连点头,还有些后怕道:“我记着了,承哥。”
他们做了些准备又让小狼先藏在草丛里才朝那簇烟火气走去,果真看到了人而且还都是茂溪村人。
“豆苗?承小子?”
说话的人叫周老六,是蒙老头的一把手:“你们怎么在这儿?没和你爹他们下山?”
豆苗哭丧着脸,假装抹眼泪,抽噎道:“我,我爹被熊瞎子扑到了,我和承哥小娃迷了路,呜呜呜……”
周老六打量他们一眼,见这豆苗和魏承身上脸上都是泥,倒也信了他们的话。
有两个汉子道:“那就过来吧,这山里可不太平,等明儿你爹就找来了。”
豆苗应了声哎,扯着抱着罐罐的魏承坐在了角落里。
那群人正在火上烤着两只兔子,闻着可真香,怪不得他们离得老远也能闻到香味。
罐罐也被这香味熏醒了,揉揉眼睛看着哥哥,含糊的咽口水:“哥哥,好香呀。”
魏承小声道:“等明儿哥哥给你捉,捉不到咱们下山回家买,成不?”
罐罐向来乖巧:“成。”
说话间,那蒙老头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条兔腿往罐罐鼻尖一探,像是在哄小孩一样:“娃娃,今儿你们哥三挖了几株参啊?”
豆苗垂着眼睛握了握拳头,魏承不动声色,刚想开口就见罐罐一口咬在兔腿上:“好香!”
蒙老头一顿:“你,你这娃……”
罐罐腮帮塞满满的,鼻头脸蛋都是泥,眼睛亮晶晶道:“谢谢,爷爷的兔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