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声收紧, 驴车停在济民堂门前,药堂古棕门户大开,里头时不时传来老人孩童的闷咳声。
魏承怕人多嘴杂闹出事端, 便低声对罐罐附耳几句, 罐罐乖乖点头:“好!”
没一会儿,许久未见的钟掌柜就牵着罐罐走了出来。
钟掌柜面颊多了些肉, 似比以前更为温柔貌美, 她眸中笑意不减:“魏学子, 来, 你们跟我来。”
驴车跟着钟掌柜进了药堂后巷的院子,两个长工汉子便帮着魏承将板车上的两大筐鹿货和半盆鹿血搬到堂屋去。
见里头东西搬得差不离, 钟掌柜对长工道:“莫要声张,去井边打些水来,把驴车后头的鹿血擦洗干净。”
钟掌柜见魏承看她, 笑道:“这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也不晓得镇上离着你们村子有多远,想着用水好生冲洗车板,也省得这血腥味让你们回家路上遇到什么差错。”
魏承感激道:“多谢钟掌柜。”
“见着罐罐忽然跑进来,我还以为你们生了什么事。”
钟掌柜牵着罐罐小手往堂屋走:“你们这是打到鹿了?现打现杀?”
魏承将筐上的干草揭下来:“对, 村里的阿叔说现在杀能留住不少血,明儿再杀再卖怕是肉和血都有损。”
“你那阿叔说得没错。”
钟掌柜也不嫌脏, 直接上手去摸沾血的鹿角, 点头赞道:“鹿不错,处理得也利落。”,又低头瞥一眼另一个大筐,“除了鹿角鹿肉鹿血,还有旁的?”
“还有鹿头, 鹿皮、鹿尾、鹿骨、鹿筋、鹿鞭都在。”
钟掌柜微微惊讶:“你这是自个儿猎到一头整鹿?”
她还以为这俩小子是和村人一道猎到的鹿,然后只分到了鹿角和鹿肉。
魏承点头,看向乖乖蹲在筐边听他们说话的罐罐:“说来也是罐罐运气好,这鹿就是在他和小狗玩闹的雪地里发现的。”
钟掌柜用没碰鹿肉的干净手摸一把罐罐小手,笑道:“那让我也沾沾罐罐的福气。”
罐罐乖巧贴贴钟掌柜:“罐罐给钟姐姐沾沾。”
钟掌柜实在没忍住又摸摸罐罐小脸,笑道:“真乖。”
她将一众鹿货细致看过,然后道:“这是头成年不久的小雄鹿,鹿角和鹿尾生得不错。”
“鹿角又为龙角,阳气聚于角,阴血聚于尾,这两者价贵些。”
“鹿筋能做续绝膏,那可是治筋骨受损的好药,价也高些。”
“鹿胆和鹿心也是难得的药材……”
“除了鹿肉,鹿角鹿皮等还有五脏肺腑我都收。”
钟掌柜给他们出主意:“这鹿肉你可以去问问镇上的如意酒楼收不收。”
魏承知晓药堂多是不收鹿肉,不过还是谦逊道:“小子记得了。”
“你们在屋子稍坐,咱们镇上不比幽州城,少见鹿货,至于这银子还是要与我夫君商量一二。”
钟掌柜温和笑道:“咱们都是老主顾了,我定不会坑了你们去。”
钟掌柜走后不久,就有婆子给他们端热茶和酥糕,兄弟俩只一人喝半杯热茶,当下满屋子血腥气,饶是向来喜欢吃糕的罐罐都吃不下一点东西。
约莫半刻来钟,门外传来脚步声,没想到沈郎中和钟掌柜一道过来了。
往日要么只见钟掌柜不见沈郎中,要么又反过来,这厢俩夫妻一道过来,倒是真如书上写得那句“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沈郎中先是笑道:“我与钟掌柜昨儿才从府城归家,这还未恭喜魏学子真的琢磨出来那红黄鸡蛋了。”
钟掌柜有些懵:“红黄鸡蛋?难不成那镇上都在说的什么鸡蛋是魏学子琢磨出来的?”
沈郎中便将给鸡群配药一事说过,钟掌柜听后笑道:“原来是这样。”
“前些日子想来药堂抓些草药,却被药堂的邻人告知您二人去到府城。”
魏承面带愧色,“若不是有沈郎中帮着翻上许久的药书,寻到那几味草药,小子也不能那么快琢磨出来这鸡蛋,今儿来得实在匆忙,改日小子定要多带些鸡蛋给钟掌柜尝尝。”
“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冬日养鸡也不容易,快留着卖银子就好,我们若是想吃就去那如意楼吃就成。”
钟掌柜看一眼沈郎中,那沈郎中便从袖口拿出个木盒来:“这里是三十六两银子。”
魏承稍惊,他以为这头不算鹿肉的鹿撑死也就三十两银子,没想到竟然能赚到三十六两!
下个月李家和酒楼的鸡蛋钱又该给他们结了,再算上这三十六两,那前段时间买地的六十两也就赚回来了!
而后沈郎中又将一众鹿货做成药材会卖多少银子细致与他们兄弟说过。
魏承也听出来了,大多一头成年母鹿因着有“鹿胎”约莫能值六十多两银子,雄鹿因着有“鹿鞭和鹿角”向来是比母鹿贵的,而百来斤的雄鹿的价格还是比不上老母鹿和老雄鹿的,一头极好的老雄鹿最高能卖到一百多两银子,只因着雄鹿做成的药材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达官贵人买来“重振旗鼓”,所以这价格自然就贵些。
按理说药堂收药材收鹿货,定会挑三拣四,往下压价,怎么说药堂都得赚上一笔,可沈郎中与钟掌柜与他们打交道这么久,就直接将这头雄鹿的价值说了个清楚。
这头雄鹿身上的东西卖了三十六,济民堂是真的没多赚他们银子。
双方说会儿话,钟掌柜看一眼天色:“魏学子,驴车还在洗刷着,你趁着天还没黑,快背上这些鹿肉去问问如意楼收不收,若是不收你们也能早些回家。”
魏承又问罐罐:“外面天寒,不如你先在这儿等着哥哥?”
罐罐乖乖坐在椅子上,晃晃小腿:“好!”
魏承稍怔,他以为罐罐会磨一磨他,没想到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钟掌柜劝道:“魏学子,你快些去吧,我让婆子帮着看顾罐罐。”
待魏承前脚走,小胖罐罐后脚就从椅子上弹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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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是如意酒楼上客的时辰,外面寒风呼啸,里头吃客说说笑笑,热闹不凡。
那跑堂的小吴一转头就见着魏承,忙和旁边的伙计打声招呼就来迎他:“魏学子,快快,里头请,你这是想吃些什么?”
又往后一看:“哎?怎么不见罐罐。”
“罐罐在济民堂等我,我今儿来不是来吃饭也不是来说鸡蛋的事。”
魏承将身后的背筐送到他眼前:“我得了不少鹿肉,不知道酒楼收不收?”
“鹿肉?”
小吴眼睛都直了:“这玩意可是大补啊,走走,咱们去后头找我舅爷。”
到后院等了片刻,小吴他舅爷就举着大勺跑出来,浑身烟火味:“啥?鹿肉?在哪儿呢!”
“这儿呢,这儿呢,您快看看。”
老舅爷将大勺塞小吴怀里,烫得小吴龇牙咧嘴硬是没松手。
魏承把干草拿下来,道:“您看看,这是现杀的鹿,上面带着血,还新鲜着呢。”
“小子,我识货,和肉货打交道半辈子我能认不出鹿肉?”
老舅爷翻了翻,道:“鹿鞭呢?鹿血呢?”
魏承也不瞒他:“卖给药堂了。”
“药堂?”
老舅爷脸上出现痛惜神色,拍着大腿哎呦好几声:“哪家药堂?这等好玩意卖药堂作甚?”
小吴也皱眉:“舅爷,那魏学子是不是被骗了啊。”
魏承知道这爷俩只是好心,笑道:“没被骗,我卖给济民堂了。”
一听到济民堂,爷俩脸色缓和不少:“济民堂行,济民堂的女掌柜是大善人,从来不骗穷人。”
鹿肉不比猪肉和羊肉,价就在那儿,跑不了多少,且说这鹿肉约莫能有四五十斤,不是个小数目,老舅爷做不来主儿,便使唤小吴去找大掌柜,没过一会儿大掌柜也急匆匆来了。
“鹿肉?鹿肉在哪儿?”
还问了和老舅爷一样的话:“鹿血?鹿鞭还有吗?”
“没了没了,人家这小子就得了鹿肉就给你送来了!”
老舅爷偷偷给魏承一个眼神。
魏承笑道:“大掌柜,只有鹿肉您还收吗?”
大掌柜比不上老舅爷道行深,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一筐都是鹿肉,想了想道:“鹿肉大补,但也柴,不太好侍弄,这样吧,我给你一百八十文一斤。”
魏承还没说话,老舅爷嚷开了:“再给添点,人家魏学子这大寒天来卖点肉容易么?人家鸡蛋只卖你,鹿肉跑来这么远也只卖你,多给点,多给点。”
大掌柜也不恼,害了一声,用胳膊怼了下老舅爷:“你这老损头,你帮谁呢!”
几人笑开,大掌柜笑道:“成,魏学子,咱们都是老熟人了,那再给你涨十文,以后若是得了什么好货,定要先来咱们如意酒楼。”
魏承笑道:“成,以后有好东西都往这儿送。”
最后鹿肉泡了秤,约莫四十八多斤肉,大掌柜又给添了彩,得了九两二百文钱。
待小吴送走大掌柜,魏承见四下无人,拎出一串百文铜子就往老舅爷怀里塞,老舅爷忙挡着:“不用,不用,魏学子,这是做什么……”
“舅爷,您就拿着吧,小子请你吃酒。”
俩人拉扯一会儿,老舅爷到底是收下铜子,高兴不少:“我见着你这鹿肉是杀好的,你们家留没留鹿肉?”
魏承差点忙忘掉这茬,他道:“留了些,因着我弟弟想尝尝鹿肉,我在家时还对他说,到时候见了舅爷要问问他怎么做鹿肉能好吃些。”
“你们自个儿在家做自然是不能好吃。”
老舅爷拍拍他肩膀:“在这儿等着。”
过了会儿,老舅爷走出来,把一个小白布口袋递给魏承,小声道:“你这鹿不是臭老鹿,两三岁的小雄鹿肉还算嫩呢,炖鹿肉少不了这九种佐料,用小火慢慢炖,那滋味叫一个鲜美。”
魏承一听,忙去拿银子,老舅爷忙拦着他:“不必,不必,我好歹是个大灶人,拿东家点佐料怎么了,去,快回家去吧!”
魏承拎着这小白布口袋比赚到那九两多银子还高兴。
明儿是个好日子,还能给罐罐炖一大锅好吃的鹿肉,只这么一想想就觉得欢喜。
魏承离开如意酒楼,忙去糕点铺子买了两包糖糕甜果儿,又去酒坊买了两坛好酒留着泡鹿血酒,家里猪肉还有剩余,他也就没再去买。
走时筐里背着鹿肉,回来就剩下九两银子和酒水吃食。
按理说魏承应拐进北巷去济民堂,可他却照直走,朝街角那家老银匠铺子走去。
天色渐沉,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魏承只觉得对面那个鬼鬼祟祟贴着墙壁走的小娃有点眼熟。
像个胖螃蟹一样横着走,小肚却突出来了。
离得远,有些看不清,但是好熟悉的肚子。
罐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