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罐垂了垂脸蛋:“哥哥要读书又要做活,还要修撰农书,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哥哥忙碌。”
“只要能帮上你,哥哥就觉得满足。”
魏承先起身,又将罐罐拉起来,道:“洗漱过后便去睡吧,哥哥去练几张字帖再睡。”
“哥哥莫要贪夜,仔细着身子才是。”
次日,兄弟俩又是各分东西,一个去府学读书,一个走街串巷继续寻会造船的木匠。
魏承一到甲堂就被孙览扯了过去:“魏师弟,有一事要说与你听!”
“何事?”魏承好奇。
孙览面上有些大仇得报的兴奋:“怪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个曹嘱托真遭到报应了!”
“听闻他借着给府学做事中饱私囊的事和常常欺压学子的事都被揭露出来,今儿就被驱逐出了府学,连带着他上头的训导也遭受了训斥。”
孙览又笑道:“他要找上头的训导求情,却不料被那训导拖去报了官,足足挨了三十大板,双腿尽废,怕是一年半载都要在床上养着了!”
魏承一笑,倒也不意外此人的下场,只道:“多少学子因他误了前程,他难辞其咎,活该有所报应。”
没了曹嘱托这个隐患,张师兄心中舒坦不少,他到底也怕因着自个儿害了魏承和孙师兄,经此一事后他学会谨言慎行,决计不能因着莽撞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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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照,隐约可见火舌舔影。
魏渝将羊奶羹拴在一处茶棚外,边擦汗边道:“要两碗凉茶!”
“好嘞,客官请坐。”
两碗凉茶一上,他便迫不及待的喝尽一碗,一蹭嘴角茶水道:“小二,我向你打听个事。”
小二甩着汗巾过来,低头哈腰道:“客官请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渝在桌子上拍下十文钱:“咱们义镇叫得上号的木匠有几人?”
幽州城寻遍木匠之后,魏渝又来到离着幽州城最近的义镇,他天还未亮就从魏庄出发,太阳最烈的时候便能到义镇。
小二偷瞥两眼打盹的掌柜的,偷偷将银子收进袖口,道:“有三人。”
“哪三人?”
“周家村的老周头,极擅雕琢,马家村的虎拳头,一身蛮劲,听说他做得柜子又正又亮,不少富户都寻他呢,再就是……”
小二啧了声,摇摇头:“算了,这人不提也罢。”
魏渝却眯了眯眼:“说给我听听。”
他又往桌子上放下十枚铜钱。
小二眼睛瞪大了些,舔舔嘴唇快声道:“这人祖上犯过事,因着牵连九族,这辈子只能作奴,听闻他祖上就是木匠出身,还是什么什么大官咧。”
又解释道:“他主人家在义镇做木匠铺子,他在里头做活,我听说他沉默寡言,但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人不叫好,不过却不受主人家看重,我见过他一次两次,他身上总是带着伤。”
魏渝来了些兴致,又往桌上放下十枚铜钱,小二简直乐开了花:“小哥还有什么想问的?”
“此人所在木匠铺在何处?”
魏渝循着小二给出的地址找到了那间木匠铺。
铺内空无一人,后院却传来叮叮当当锤击木头的声响。
瘦弱男子听到脚步声抬头,他皮肤黝黑,脸上有一处漆黑烙印,眸中满是死寂:“要做什么?”
魏渝笑道:“你都会做什么?”
男子淡道:“你想做什么我会做什么。”
魏渝往前走几步,慢悠悠道:“我想做……”
“这位贵客想要做些什么?”
魏渝话还未说完,就有一道声音硬插了进来。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魏渝一身上等锦绣轻薄的衣料,腰间挂着玉佩和锦囊,又生得唇红齿白,贵气非常,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这是个富户。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男子,他瞪了一眼那瘦弱男子:“晦气东西,滚远了些!”
瘦弱男子垂头就走。
魏渝也没阻拦,只背着手与中年男子交谈起来。
中年男子原以为这是位想要做珠子把玩的纨绔少爷,却不成想眼前的少年不仅懂曲尺,墨斗,榫卯承合,还懂“甲乙生”的行话。
“甲乙生”也就是凭着木匠本事维持生计的人。
中年男子不敢小瞧,应承下魏渝的一套书案书架榻凳……还特意要上好的红木,线条花纹也大有讲究。
魏渝道:“这活谁来做?”
中年男子笑道:“自然是让铺子最厉害的木匠来做,咱们铺子总共三个木匠,也是赶巧,那几位木匠去到山中选材了。”
魏渝道:“这活可会让刚刚那位木匠做?”
中年男子动动眼珠,笑道:“自然不会,那是我们东家的奴,哪里配给客人做这等活。”
魏渝将此人神态尽收眼底,也知晓这活计定然是要落在那男子身上。
他财大气粗的掂量手中的钱袋,露出一兜白花花的银子:“我要你们铺子最好的木匠接我的活,若是这套书案做得好,我还有更多活计落在你们铺子上。”
小小的义镇铺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中年男子咽下口水道:“客,客官放心,定然叫最好的木匠给您做。”
魏渝淡淡道:“慢工出细活,这个木匠是否用心雕琢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还希望他在做我的活时,你们莫要再给他派别的活计。”
中年男子见魏渝是懂行的,哪里敢糊弄,遂拍着胸口保证道:“客官放心,定然不会叫您失望!”
魏渝大方的留下二十两定钱便离去。
中年男子捧着银子连忙去后院寻老爷,老爷一听说铺子来了这样的大买卖,实在是乐得不轻,爱不释手摸着银子道:“让老钱来做,不,不成,让……”
他下定决心,咬牙道:“让丑疤来做。”
这个“丑疤”自然是指那个打出生前就受到牵连的瘦弱男子。
“既然那位贵客是懂行的,这期间就莫要让丑疤再接别的活计,只让他专心做好这一套活就成。”
中年男子有些不愿意看丑疤这样轻松,道:“老爷,可是铺子还有些活没做完……”
“那就你来做!”
老爷眼里只有银子哪里还有旁人,怒道:“若是做不出像样的活,到时候得罪了贵客,让老爷我损了银子,到时候你和丑疤一起滚!”
中年男子吓得一愣:“是,是,老爷。”
此时魏渝已经打道回府。
他只是对这个祖上曾是木匠大官的人有些好奇,并没有把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的意思,明儿他还是要去寻寻小二口中的另外两位木匠。
可惜的是他再次前往义镇,寻到那两位木匠却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罐罐倒也不气馁,世间哪有总是顺利的事情,凡事都要慢慢琢磨,才能有所收获。
他打定主意一月后再来义镇,眼下他要去旁的村镇碰碰运气。
小半个月过去,魏渝见天在外头骑马奔波。
人倒是没晒黑,只是每次回来后总是一身热汗,而且夏日衣服薄,他又常去陡峭村路,膝盖两侧越磨越红,渐渐渗出血丝来。
可教魏承心疼不已。
待沐浴过后,魏渝乖乖坐在床上,兄长则是半跪在地,拿着冰凉的药膏轻轻擦拭他的患处。
罐罐雪白的脚丫放在兄长膝上,他调皮得抖了抖:“哥哥,我的脚好像没有你的大呀。”
“乖一点。”
魏承将药膏细致涂好,耐心道:“明日我随你一道去马镇。”
有些地方马车进不去,魏渝又喜欢突发奇想,东跑西颠,他倒也不想折腾家里这几个死契伙计。
“哥哥院试在即,还是莫要随我奔波。”
罐罐忙道:“马镇我也不打算去了,那地方比咱们凤阳镇还偏僻,几个村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一位村木匠。”
魏承佯装生气:“若是再不在家养着,你这膝盖就要留疤了。”
罐罐瞧着兄长脸色,犹豫道:“那明儿我在家养一日?”
“这才乖。”
魏承想到什么,心中也有一些失望:“我这两日寻了不少书籍,可还是没寻到一星半点有关造船的事宜。”
“哥哥八月就要院试,这个关头可莫要再替我忧愁这事!”
罐罐急了:“咱们什么时候造船都不晚,可是院试三年只有一次,哥哥耽误不得!明日起哥哥就好生读书!莫要再寻造船的书籍了!”
魏承忙安抚道:“如此造船之事我们都先放一放,你这两日不准骑马乱跑,哥哥也好生读书不去寻书籍。”
罐罐连声答应:“好!我答应哥哥!”
因着近来不再刻意寻造船书籍,魏承挑拣完旧书残本,便有时间誊抄自个儿想看的经义。
这日也是巧了,他竟然在旧书中寻到半部残本《秦农纪要》。
甫一见到这本书时魏承还愣了愣,这是他第一遭看到旁人写得农书,虽说此书乃是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古书,可能一览先人所见所得,也让魏承因此受益匪浅,像是如获珍宝般捧着这本书看了又看。
次日便迫不及待将自个儿的最后一卷农书拿过来,因着受到启发,后半卷书籍下笔如有神,写得愈发通畅顺利起来。
“魏学子,许训导有事寻你。”
魏承闻此,便放下笔墨,将自个儿的农书放在书箱里,起身道:“我这就去。”
陈海生见魏承走了,他忽然放下手里的活计,趁着宋学子在焦头烂额的归纳书籍,他偷偷走到魏承的书案前。
这两日他常看到魏承奋笔疾书,他越看越心里越难受,生怕魏承寻到什么了不得的经义。
府试和旬考魏承都压他一头,这让他实在不满,在听说魏承得罪曹嘱托后可把他乐得不轻,谁不知晓曹嘱托为人凶狠,睚眦必报,魏承当众下了他的面子,以后定是好过不了!
可没想到曹嘱托就这么倒了,怕是连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还未报仇,自个儿就瘫病在床上起不来了。
陈海生轻轻翻了翻魏承借览的书,这两本书好像是都是残本农书?
一本破旧不堪,另一残本字迹倒是崭新,难不成是魏承写的?
这怎么可能,魏承一个小小学子能写农书?想来应该是藏书馆早先的书被魏承寻到来看。
不对,不对,他昨日盯着魏承好像是将这厚实崭新的残本装进了自个儿的书箱?
陈海生隐隐激动起来,当初师兄曾经说过藏书馆的书籍不准私自拿走,若是有缺,府学还会报官来捉?!
他终于抓到了魏承的把柄。
许训导唤魏承来也是考校他的学问,待见他对答如流便放他回到藏书馆。
魏承回来时就发觉自个儿的农书被人翻动过了。
他的视线落在坐在他对面的陈海生身上,陈海生却将头埋得很低,像是没感受到他的注视。
魏承想到什么,勾唇一笑,决定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