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叔叔。”
傅纭星的声音拽回了程朔游离的魂魄。
——柏叔叔。
柏.…..叔叔?
叔叔?
程朔听到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猛地断裂了开来。
哒、哒,拖鞋匀速地迈下一节节台阶,这个过程尤其漫长,折磨,感觉远远超过走下一层楼本该需要的时间。
越来越近。
程朔喉结不受控地收紧,浑身像一根绷紧的弦,感官屏蔽了周围所有事物与声音,目光死死追随楼梯上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不顾这种明显过界的行为会不会引起傅纭星的怀疑。
仿佛过了整一个小时,那束挡在眼前的刺眼的光晕终于散去,柏晚章的模样彻底呈现在眼前,一览无余,如同一幅尘封多年得以扫去灰垢的名贵的画。
是他——程朔脑袋里只剩这一道声音。
真的是他。
六月天气,哪怕太阳落山后的傍晚也难免有些闷热。
柏晚章在衬衫外面套了件对这个季节来说略厚的菱格毛衣,头发长长了些,松散地绑在脑后,清瘦平长的肩骨撑起针织衣物,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
他扫过面前两人,目光没有任何停顿,微弯着几乎看不见多少血色的唇,蓄着惯常的温和,“带朋友来家里吃饭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还好厨房备得够多。”
傅纭星解释:“临时决定。”
对于这个话题,并没有往下说太多。
直到这个时候,柏晚章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看向程朔。浅灰色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熟稔、意外、喜悦......什么也没有,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程朔第一次丢失了巧舌如簧的能力,匮乏的嘴挤不出任何一个字眼,只是注意到,柏晚章的五官与身形比起记忆里更加成熟,也更挺拔。
没有了曾经那股了无生气的病弱。
一样的笑容,右侧眼尾一样的痣,唯独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你好,我叫柏晚章,纭星的叔叔。”
柏晚章介绍着伸出右手,就像对待每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那样礼数周全。
程朔机械地握了上去,像握住一块柔软的冰。
好冷,穿这么多怎么还会冷?难道生病了吗?当察觉傅纭星的目光移来,他才混乱地意识到已经不知觉握了太久。
匆忙松开。
“我是...我叫程朔,抱歉。”
柏晚章淡然一笑,“没事。”
不知道是这个笑容,还是这双穿透记忆的灰色眼眸,程朔不受控制地摩挲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指尖,被电流刺激过后的条件反射。
那里还残留着柏晚章手掌的温度与指纹的形状,柔软的,就像凉白开那样无色无味。
缠绕上来,包裹住他,清晰感触到瘦削的皮肉与骨骼下方脉搏跳动的规律。
是活的。
还活着的柏晚章,不是幻觉。
曾经无数次仅存在心底的侥幸与祈祷一朝转变成了现实,这股巨浪几乎要把程朔拍晕。脑袋里有太多疑问堆积在一起——为什么柏晚章还活着?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傅纭星的叔叔?为什么会在这个晚上毫无征兆地出现,表现得完全就像一个陌生人..….
程朔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一反常态的沉默让三人间的气氛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为了不让傅纭星觉察异样,绞尽脑汁,终于学着惯常的幽默挤出一句:“你叔叔看起来很年轻。”
但在此时此刻,这句话显然起到了反效果。
傅纭星的面孔覆着一层寒意,柏晚章却轻轻笑了一声,在傅纭星开口前说道:“程先生很有趣。”
这几个字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灭掉了所有热情。但又是冷,让体内流淌的血液温度前所未有地往上攀升。
他是故意的。
柏晚章在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程朔几乎可以肯定这点。
无数思绪闪过,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这种怪异的氛围一直延续到餐桌。
最终让程朔从混乱中抽离的是坐下以后桌子下方毫无预兆传来的触感。身侧的傅纭星没有看他,面色冷淡,如果不是程朔的的确确无法抽出自己的手,大概也会以为对方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正常。
他压低嗓音:“你干什么?等会就吃饭了。”
“刚才为什么发呆?”傅纭星问。
果然没有瞒住。程朔只能含糊道:“......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
程朔撇开脸,算作对这个问题的逃避,但傅纭星并没有放弃步步紧逼的机会,冷声道:“是在想我哥,还是在想我的叔叔?”
嘭的一声,程朔感觉被人迎面一槌,他喉结滚了滚,说不上来是不是有点儿被说中的恼羞成怒,“你又在乱想什么?我就是觉得......没和你奶奶说一声就跑过来吃饭是不是不大好。”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让傅纭星满意,紧抿唇角,垂下了冷晦的双眼。
他太了解程朔了。
了解他看向一个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