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抢走了。”
乔医生眉头紧锁, 凝望着桌上的尸体默默沉思。
脖颈上的切口非常光滑,应该是被某种锋利物体一刀斩断,对方是冲着时林遥的脑袋来的。
“遥哥还活着吗?”江天嘴唇翕动, 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的虹膜处一片漆黑,眼神显得空洞而遥远。
“我不知道。”乔医生的手指轻轻划过脖颈的断口。“他不是被金属刀具斩首,你觉得这个伤口像什么东西做的?”
江天眨了下眼睛,垂下眼睑, 他凝神注视了几秒,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飞鱼小刀。将刀身横在灯下, 他瞳仁深处便反射出一抹诡异的青蓝色磷光。
“栾洄。”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什么?”站在一旁的方安娜吓了一跳。
“是他的胸鳍。”江天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带着深切的怒火。
“看来栾洄确实叛变了。”乔医生捏了捏鼻梁,“安娜,你先出去吧, 沈岛长的伤口还需要上药。”
方安娜抹着眼角, 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地下实验室。
现在这里只剩下乔医生和江天两人。
“他死的时候和谁在一起?”乔医生问江天。
“卞俞,还有林叔。我遇见他们的时候, 他们正躲在黑棺里。但他们现在还在昏迷。”
“我知道了。”乔医生略微点了点头。栾溯是和时林遥一起离开的,但如今却消失不见。现在在他心底,这对人鱼兄弟已经被划为了敌方。
“我要你将遥哥救活。”
乔医生脸色僵硬, “他的脑袋不见了,我怎么复活他?除非你先找到他的脑袋。”
“找到脑袋就可以了吗?”
“最起码有一线生机。”
“好,那我现在就去找!”
“现在?”乔医生冷冷笑了,“你去哪里找?说不定他的脑袋已经离开了淆阳岛,就算你能找到,你去了也只是送死!”
“住口!”江天用拳头狠狠砸向桌面,砸出一个深深凹陷的拳印。“如果不是你在背后指使, 遥哥也不会平白无故去送死!你心底究竟在盘算什么?难道你和黑塔是一伙的?”
“你现在又开始怀疑我了?”乔医生嘴唇抿起轻蔑的微笑,“你要杀我?你杀了我,你最爱的遥哥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江天嘴角颤动起来,脸色白中泛绿,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悲痛和怒火。可时林遥的尸体就这样赤/裸/裸地躺在他面前,让他不论如何也无法保持平静。
两三分钟可怕的沉默后,乔医生下了逐客令,“出去!”
江天一声不吭地冷漠看着他。
“这里是我的实验室,你留在这里也只是妨碍我工作。”
“你要对遥哥的身体做什么?”
“我要解剖他。”
“不行!”江天猛然一惊,愤怒大喊,“我绝对不会让你动他!”
“我做实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乔医生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江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疯似地一把揪住他的白大褂衣领:“遥哥不是你的实验品!你还想拿他的身体做什么?遥哥的大脑、禁地的水晶兰、你身后的水母……你还嫌不够吗?”
乔医生身子前倾,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禁地的水晶兰是什么?”
江天慢慢地松开了揪他的手。“在淆阳岛北部禁地,枣树林小学里生长了许多变异水晶兰。”
乔医生呼吸急促,“你怎么发现的?不!不是!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他扳住江天的双肩,激动而愤怒地询问着,镜片下的双眼灼灼发光。
江天冷冷甩掉他的双手。乔医生死死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地扭曲起来,他气极反笑:“呵呵,江天啊江天,我真是小瞧你了!你这头狼崽子!如果你早些将禁地的水晶兰告诉我,时林遥也不会死!”
江天双手攥紧,指甲狠狠嵌进肉里。“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不管是水晶兰,还是水母,都是他的转基因克隆体。我的计划是用这些克隆体进行实验,再将优秀实验体的基因移植到他体内。”乔医生转过身,拿出了一只玻璃罐,将其放在身体附近。
片刻之后,玻璃罐中死气沉沉的水母竟然有了微弱的反应。
“你看,水母对他的身体有反应,同样,他的身体也会对其他克隆体有反应。”乔医生双手撑在桌面,“既然你说禁地有水晶兰,那他就有复活的可能。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禁地。”他两颊的怒容渐渐消失。他看着江天的双眼。“你有办法送我们去禁地吗?”
江天深吸一口气,俄顷,方说:“我有。”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乔医生说完,便急不可耐地收拾起身后的玻璃罐、玻璃瓶等实验仪器。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禁地看那些特殊实验体了。
然而,江天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只是我们,所有幸存者都要走。”
“你说什么?”乔医生动作顿住,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这里太显眼,不能当避难所。现在洪水还在上涨,我们必须到山上去。”
乔医生愣了愣,用一种漠然的、没有人情味的声音说:“不行,只能我和你去。其他人不能离开。”
“你说了不算。”
“你难道不想尽快救活他吗?”乔医生眼神闪了闪,“为什么你还有心思顾全别人?再磨蹭下去,他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若我真的抛下其他人,遥哥醒了肯定会责备我。”江天声音低沉,“更何况我不信你。”
“你怕我暗中对你动手。”乔医生嘴唇浮起讽刺的笑。
江天侧头避开他直戳戳逼过来的视线。
“也罢。”最终,乔医生长叹一声,妥协了。“路上很多诡异,光靠我们两个肯定不行。你跟我一起,我们上去找沈令安商量转移的事情。”
两人来到沈令安的病房,告诉了他禁地的存在和离开医院的计划。
沈令安听罢,陷入良久的沉默。乔医生站在病床前,又补充说:“我的想法和江天一样,我们应该尽快转移。若他说的枣树林小学的情况属实,那枣树林小学,可能就是目前淆阳岛最安全的地方。”
沈令安仰起头,微微疑惑:“为什么?”
“枣树林小学的变异水晶兰可能比墨伽水母蕴含更强大的力量。我敢保证怪物们不敢靠近那里,如果我们全部成功转移,我们或许真的有机会拖到救援船赶来。”
“如果淆阳岛沉没了呢?”沈令安表情肃然。
“这是最坏的情况。”乔医生叹息道。
“苑恒刚才清点过,现在淆阳岛的幸存者还有五百余人,都分散在医院和治安所。这么多人同时转移,风险太大。”沈令安揉了揉额头,流露深深的疲惫之色。
矿场损失惨重,人类死伤无数。现在的幸存者,也多是些老弱病残。他们要赶到禁地,正常情况都要花上一个白天,更何况现在外面还有洪水奔腾、诡异肆虐。
“我们先制作木筏,不需要船桨,我的异能就可以推动船只前进。但到了山地,所有人就要徒步行走。”江天说。
沈令安垂下眼眸:“不一定所有人都支持离开。”
“但你是岛长。”乔医生微笑道。
沈令安用仅剩的右手攥紧自己的黑刀,很久之后,才缓缓点头,“好,我同意转移。”
说动了沈令安,乔医生和江天就先离开了病房。但两人的心情并未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另一个病房。
病房里有马瑞、马黄、王泽瑞、方安娜,还有韩奕乾和林戈韶。
方安娜也得知了即将转移的事,她说出这一消息后,众人皆缄默不语,表情严肃。
马瑞脸上更是露出哀怨和认命相交织的表情:“我不走,为什么让我们走?外面那么多怪物,我们出去肯定要被吃掉!”
王泽瑞瞟了他一眼,热泪盈眶,顿时有种找到同伴的感觉。他也不想离开,外面充满太多未知和危险,离开医院这个“安全屋”,对他来说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
“沈岛长已经同意了,我们必须要走。”方安娜说。
“如果大家都不同意走,那肯定就不走了。”王泽瑞嚷道。
“我同意离开。”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说话的正是韩奕乾。众人皆将目光转向他,只听他继续说,“洪水越涨越高,我们不能留在医院。就算我们能躲到救援船来,船能开进来的时候,我们早就被淹死了;船开不进安全区,我们就必须赶到海岸。”
“没错。”林戈韶也附和地点了点头,“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殊死一搏。北部禁地恰好在一个山谷,山谷和大海连通,我们正好可以从那里逃生。”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方安娜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低下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遥哥他、他死了……他被人砍下了脑袋,但是乔医生说,如果去禁地,就有可能救活他。”
此话一出,房间再次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王泽瑞瞪大了双眼,脸色死白:“安娜,你、你说的是真的?”
方安娜双手抹了把脸颊,吸了吸鼻子:“都是真的。遥哥的尸体被运回来了,但是他的头被夺走了。”
“头没了还能复活?”王泽瑞眼睛瞪得滚圆。
“乔医生说有希望。”方安娜咬紧嘴唇,横下心来,“我也赞同转移到禁地。禁地可能是唯一的生机,我才不想坐在这里等死。我要一起走,我要帮乔医生救活遥哥。”
其他人看着她,被她的话感染,大家也都渐渐下定了决心。
“那我也要走。大哥肯定没死,他可是变异者,只是掉个脑袋而已嘛……”马瑞喃喃着,努力给自己打气。
他自己的命都不知道被时林遥救过多少次,这次也轮到他来报恩了。
“你们都走,那我也走!”王泽瑞也豁出去了。他一直犹豫,是因为他还有两个弟弟。他不敢拿弟弟们的性命冒险。但现在其他人都要离开,他这么弱,不跟紧大部队,肯定活不下去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方安娜嘴角挤出一丝安慰的微笑,“只要大家都齐心协力,我们肯定能撑到救援赶来。大家先好好休息吧,我先去乔医生那里打听一下情况。”
方安娜离开,王泽瑞也去找他弟弟们。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戈韶、韩奕乾和马瑞。
“你们聊你们聊,我要去找我儿子了。”马瑞说完也一溜烟逃走了。马黄在实验室呆着呢,他准备去看看它。
这下房间就只剩下林戈韶和韩奕乾两人。两人对视了一眼,林戈韶先开口:“我要去看我爸,你来吗?”
韩奕乾怔了怔,慢慢点了点头。“好。”
林平仍处于昏迷之中,他伤势很重,林戈韶站在病床前,低着头显得无精打采。
韩奕乾将手搭上他的后背,拍了拍,“别担心,林叔很快就能醒过来的。”
林戈韶轻轻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他用了黑棺。”
“黑棺到底是什么东西?”韩奕乾疑惑问。
林戈韶轻声说:“这是我太爷爷临死前为自己做的棺材,但他在棺材做好后就离奇失踪,这副棺材就一直留了下来。可是每当我们家有人即将死去,他们就会突然消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尸体葬在何处。”
韩奕乾眨了眨眼睛,他不是本地人,林家的事情,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大灾变后,我爸和我躲在棺材里活了下来,我感觉棺材里的时空,和外界的时空不太一样。”
“不一样?”
“是的,棺材内部就好像另外有一个空间。我甚至都不记得棺材里发生过的事情,脑子里只留下朦胧的回忆。就好像我们刚躲进棺材,就变成了尸体。有时我做梦会梦见这件事,我只记得里面很黑暗,很阴冷,但又有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就像躺在爷爷奶奶怀里睡觉一样。”
讲到这里,林戈韶脸上露出眷念之色。
亲人相继离开,现在就连黑崽也死了。如今他就只剩下林平这唯一的亲人。心中惊惶不安,他甚至难以入眠。他害怕自己一睡着,就会再做诡谲怪诞、亲人离世的噩梦。
韩奕乾盯着他瘦弱纤细的背,忽然说:“如果我们活着离开淆阳岛,你想去哪里?”
林戈韶被他问住,掀起眼帘,满脸困惑,“去哪里……我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没想过离开这座岛吗?”
“没有。”
韩奕乾一时哑然。“那你跟我走吧。”韩奕乾看着他,眼神真挚,“等我们离开,你就跟我一起在禺京岛生活。我之前一直住在那里,我会照顾好你和林叔的。”
林戈韶身体微微一震,他若无其事地侧身低头,脸上暗暗泛起了红晕。
“如果真的可以离开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了?”
“嗯。”
韩奕乾凝视着林戈韶,“那就这么说定了。”
家人去世后,韩奕乾从痛苦、迷茫、愤怒,到重新振作、报仇雪恨。他甚至有过报完仇后就自我了断的打算。但好在有林戈韶一直陪在他身边,如今见大家都拼了命地要活下去,他心中受到触动,不由得抛弃了原先那种悲观绝望的想法。
留在林戈韶身边,他就不会感到孤独,而且林戈韶救了他数次,这次也轮到他来报答恩情了。
窗外忽然响起闷雷,光影掠过墙壁,突如其来的狂风吹破玻璃,电灯在寒风中“嘶嘶”作响,“噗”的一声,眨眼熄灭。
“停电了!”韩奕乾的精神瞬间绷紧。
“窗户破了!”林戈韶也紧张喊道。
两人赶紧冲到窗边,随风飘进的雨点拍打在脸上,突如其来的暴雨顷刻席卷了整片大地。
雷声轰隆,大雨滂沱。两人手忙脚乱地想挡住窗户,可风太大,雨水还在倒灌,韩奕乾转身背起林平,便喊林戈韶和他一起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