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桃瑞丝调整着呼吸，大声喊着阿尔的名字。
“阿尔——”
“回去吃饭啦——”
再后来，就下雨了。
本来就慌张的桃瑞丝就更加焦灼了，一时也顾不得给自己披上雨衣，加速前进着，呼喊阿尔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一片被破坏得疮痍满目的山谷，桃瑞丝捕捉到了阿尔狼狈的身形。
他似乎是听到了桃瑞丝的呼喊，踉跄地朝她奔来，而他身上用于避雨的长袍也不知怎的被撕毁了，裸露出来的皮肤只能无助的随着雨水脱落。
看着惨兮兮的，可怜极了。
桃瑞丝脚步一顿，嘴里吐出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毫无意义的语气词，加快步伐的同时翻出了雨伞。
“啪、啪、啪”
踩过一连串深深的水坑，桃瑞丝举着伞终于来到了阿尔的面前。
“你、你还好么？”桃瑞丝发出的声音都带上了明显的颤音。
之前隔着迷蒙的水雾看的还有些不真切，这会儿相距不过咫尺之间，桃瑞丝才发现阿尔的状态实际上要更为凄惨。
下半.身几乎已经维持不止人形了，在桃瑞丝冲过来以后，他就一直狼狈地埋头把那些将化未化的躯体肉块拢起来，似乎是想要把它们再摁回身体里。
桃瑞丝手足无措地伸手帮着他一起收集那些肉块，只觉得在手下涌动着的是一堆碎掉了的果冻。
见阿尔迟迟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桃瑞丝有些焦急，在又询问了一遍他现在的情况后又低头想要去看他的表情。
阿尔却忽然偏过了头，抬起触须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脸颊上连片落下的蓝色液体将地上的积水也染上了浅淡的蓝。
“别看我，脸还没长好......”他垂下头，重新长出来的长发垂落着也将他的脸颊掩了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懊恼又无措，“我现在好丑......”
“这种时候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啊。”将伞柄插.进堆成一块的碎石之中，桃瑞丝蹲下.身，将跪坐在地上的阿尔轻轻搂了过来，给他盖上防水斗篷的同时强压下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严厉的语气，放缓了声音，“淋了这么久的雨是不是很难受？”
她本来还想问他为什么不赶紧找个躲雨的地方，但是一看这鬼地方确实也没地方躲雨，就没有再问。
“嗯，身上好痛。”阿尔小声吸着气，破碎的音节几乎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顺势被桃瑞丝搂进了怀里。
他没说谎，身上确实是很痛，被雨淋到的地方很烫也很痛，刚吞下的心脏也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颗心脏现在更烫了。
烫到能将他彻底熔化。
“好烫啊......”阿尔捏紧了桃瑞丝腰间的布料，才化形的手指泛着不正常的青白，颤动着将那一小方布料捏出了无数的褶。
桃瑞丝囫囵将人抱住，平时也算能说会道的，但这时候只能来回说着最简单的安慰，“没事了，已经不会淋到雨了。”
她只以为他是因为淋到了雨才觉得难受。
忙不迭地用干燥的手帕将阿尔濡湿的头发擦了擦，也是这时，阿尔终于从她的怀里抬起了脸。
“还好你来了。”他的眼睛里像是弥漫起惝恍的雾。
看起来他脸上的皮肉是重新长好了，桃瑞丝没能看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只是湿漉漉的，脸上蜿蜒的无数水痕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淌着。
桃瑞丝稍稍舒了口气，重新拿出一款干净的手帕轻拭着他脸上的雨水，异常温软的话音带着些许后悔，“我应该再早点出门的，这样你就不用淋这么久的雨了。”
阿尔摇摇头，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他好奇心太盛，做什么事也都不计后果才造成这样局面的。
雨滴狂乱的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嘈杂的声音，喧嚣到似乎能盖过一切。
阿尔乖巧地抬着脸任桃瑞丝用那块柔软的帕子拭去他脸上的雨水。
她的动作异常轻柔，生怕会弄痛他一样。
意识到自己正被她格外温柔地对待着，阿尔的心底难以自抑的泛起阵阵复杂又忐忑的满足。
她的眼底毫不掩饰的怜惜让阿尔微微颤抖的身体至今难以平静下来，但他对此却无能为力，只能缩在她的怀里，安静地注视着她。
突然，桃瑞丝手下擦拭的动作一顿，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
“你这有根睫毛掉下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俯下了身。
瞳孔中属于桃瑞丝的模糊身影在不断放大，阿尔失神地望着桃瑞丝越来越近的脸颊，大脑空白。
才被拭去雨水的脸颊感受到了她开口间温热的吐息，轻轻柔柔但挥之不去，像是将他冰凉的脸也薰得有些热了。
眼尾被她微凉的指甲剐蹭了一下。
“都戳到你眼睛了。”
她轻声咕哝着，像是将那根睫毛捏了起来，轻吹了一口气。
“呼——”
落到他的耳边，这道微乎其微的气音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振聋发聩。
“扑通——”
原本被刻意忽视的心脏在平静了一瞬后又开始狂躁的跳动，剧烈到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灼人的热度也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攀升着。
“好、好奇怪......”
阿尔惊慌失措地又抓起了胸腔那一块衣服的布料，浸满水光的双眼有更多透明的液体溢出，语无伦次道，“它、它突然跳得好快！”
每一次跳动都带起一阵激烈的痛楚。
“好痛......”他双手又攀上桃瑞丝的肩，向她寻求一些最简单的安慰，“难受......”
而正被他寻求帮助的桃瑞丝也相当无助，脑子里思绪很乱，只能尽量保持理智地轻声问他，“是哪里痛？现在已经淋不到雨了呀......”
阿尔小声地吸着气，突然觉得喉咙泛起一阵明显痒意，让他忍不住弓起了身子咳嗽出声。
“咳咳咳、”他捂着嘴，剧烈咳嗽的声音在声势浩大的暴雨中也异常清晰，让桃瑞丝更加仓皇无措。
“怎么突然咳嗽了？喝点药有用吗？！”她拍着他的背，突然想起自己那里有止咳的药水，便转身要去包里拿。
“别......”阿尔空出一只手扯住她的手臂，抬起湿润的泛红的眼角，近乎渴求，“那药对我没用的，你多抱抱我吧......”
理智稍稍回笼，虽然知道那些药剂确实对阿尔没有效果，但是听到阿尔说的这话，桃瑞丝还是觉得无奈又生气。
她将人抱得更紧了，嘴上毫不留情地数落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抱什么啊？！抱你有用吗？！”
吸了吸鼻子，桃瑞丝眼眶冒出些滚烫的酸楚，心里在唾弃着自己的无能完全帮不到他，嘴上却骂的更起劲，“该死的恋爱脑！”
被她谩骂的当事人却失神地望着她，语气奇怪地喃喃道，“你哭了......”
大颗的泪水自桃瑞丝的眼眶坠落，啪嗒啪嗒的滴在了阿尔的脸颊。
和雨水一样热热的，但是完全不会伤害到他。
“什么......？”桃瑞丝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直到被他提醒，才迟钝地抬起手抹了一把濡湿的脸颊。
察觉到自己是真的流眼泪了，她忙不迭的将脸上的泪水擦掉，但完全控制不住眼眶又冒出更多的泪水，到最后，她都有些气急败坏了，被揉红了的眼睛瞪向阿尔。
“还不是你只会让我担心！”
阿尔怔怔地凝视着她，似是要解释，“我......”
“啪嗒”一声，他的虹膜突然被覆了一层温热的水膜，迅速晕开。
原来是桃瑞丝的眼泪不小心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了。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阿尔眼中的世界被扩散开来的水晕得很是模糊，成了一片拼接的简单色块。
而在这一片朦胧的画布当中，桃瑞丝微微晃动的红发就格外的引人注目。
阿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红发，感受着眼中的异物感渐渐消散，眼前模糊的线条与色块褪去了颤动的重影变得清晰起来，她随风浮动的发丝也似乎红得更加鲜亮了。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岸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他正追着一群鲟鱼想要吃掉它们，但最后却连同它们一起被一条渔船打捞上岸了。
因为一时没反应过来变成人身，所以他当时被水手误以为是普通的海兽，连同捞上来的其他海兽一起堆在了船舱里。
在船舱吃饱了以后，阿尔才变成了人形怯怯地走到了甲板。
他还是第一次上到海面，船上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且新奇。
再后来，他被别的水手发现了，船上好多人围了过来，周遭的议论纷纷让他感到有些害怕，张望着想要再跳回海里。
也是这时，他突然望见了这条船的船帆。
崭新的红色旗帜，色泽鲜亮，随着海风飘舞着，一下就抓住了阿尔的眼球。
起先只是快速的掠过，但仅仅只是这一眼，他的视线便再也无法移开。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亮”的颜色，好像周边的一切都成了无关紧要的陪衬。
在曾经居住的海域，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颜色。
“好奇怪啊......”阿尔突然抬手摸了一下桃瑞丝的头发，苍白的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了异样的潮红，微弱的喘.息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他半阖着眼，涣散的眸光有些迷蒙，却忠实地倒映着桃瑞丝影影绰绰的身影。
“好亮......”
像是摸够了她的头发，阿尔濡湿的手又触向了桃瑞丝的脸颊。
温热的皮肤接触到一片冰凉的肌肤，桃瑞丝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
“它跳得越来越快了......”
雨势渐大，但此刻阿尔却再也听不见外界各色的杂音，只有胸腔中陌生的心脏滚烫，狂风骤雨一般跳动得越来越猛烈，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和雀跃，随时会迸裂开来一般，如若鼓噪。
他突然一手揽着桃瑞丝的肩膀，微微抬起上半身，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脸颊，与她两额相抵。
桃瑞丝失神且茫然的任他动作，直直地撞进了对方融入了碎金细屑般浮光游掠的眼眸。
一时失语。
阿尔潮湿的睫翼慌乱地颤着，干燥的唇瓣翕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吐露出些许含糊不清的字眼，声音嘶哑，“原来心脏——”
是那么奇怪又可怕的东西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我元气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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