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说:“我爸说,咱们念书人,也是穷,不过不在穷不穷,在于是不是糊里糊涂地穷。”
铁梨花左右看这闺女,都挑剔不出什么她不喜欢的地方。她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用婆婆的眼光看媳妇。
“你看刚才在她家看见没有,七个人就五个碗,要有那几文闲钱,他们还不先去买俩碗?能花在闺女的学费上?”梨花还想劝凤儿。
“闺女们都是免学费的。”
梨花一愣:这对父女呆气得让她料所不及,真能赶上曾经的柳先生。
上河镇是个古镇,好房子多,式样也齐整,都是仿照镇上的刘家大院盖的。刘家的祖先在京里做官,明朝末年把北京的房子风格带到上河。梨花喜欢这个镇,觉得房子的品格多少代表一点人的品格。街上过往的人不少,但一看就没有无事生非闲串的。还有两三家古玩店、字画店,据说不少人会从县城或者洛阳来上河买字画古玩。
昨天牛旦在店铺里的作坊赶了一夜活,今早还没起。梨花轻手轻脚地卸下门板,然后往地面上洒了水,开始清扫店堂。
一个戴礼帽的人走进来,跟梨花掀了掀帽子。梨花正忙着,就没太寒暄。那人走过去,围着刚油了一遍的梳妆台打量着。
“今天还没开张呢?”戴礼帽的人问道。
“有客人就算开张。”梨花说。
“木器生意不好做呀?!”
梨花拄着扫帚,转过身,笑着说:“好做的不都让您做了?”
“说话跟二十年前一样。”
梨花愣了。这个人转过身来。他的脸现在朝着光亮了。梨花让自己千万别慌神。
“五奶奶风韵犹存。”他微微一鞠躬,一种稍带拿捏的风雅。“认出来了?张副官,张吉安。”
梨花心里说,我还是慌神了。
张吉安的头发稀疏了,腰背却还是行武人的腰背。他比过去显得老练,也不知怎么还多了一点公子哥的风流。在梨花眼里,他是顺眼的。梨花眼里的男人,顺眼的不多。
“从您眼神里,我能看出您是费了老大的劲才认出我的。恐怕您已经忘了我的样子。”他笑笑有点伤感。“二十年前,咱们也不敢多往对方脸上看,您说是不是?”
“是赵元庚叫你跟着我的?”
“你离开赵府,我就离开了。”
梨花的眼睛问他:为啥?嘴唇却紧抿着。她生来头一次碰到了完全猜不透的人。
张吉安说:“赵元庚怀疑上我了。他觉得我帮了你。”
梨花眼睛追问下去:你帮了吗?
“他觉出我对你有私情。”
她眼睛更是追问得紧了:有吗?
“虽说我和赵元庚是表兄弟,一旦沾上这种嫌疑,就处不下去了。面子是没撕破,我自己辞了职。不然他在我手下的人里天天搞收买,多别扭。”张吉安掏出烟盒,往梨花面前让了让,她拈了一根,他替她点上,又给自己点了一根:“他打听到我带着骑兵去马记当铺之前,做了手脚。”
梨花默默地听着。张吉安告诉她,他的确在收到当铺徒工的口信时做了手脚:他延迟了发兵的时间,还打发了一个亲信给梨花带了信。可那个亲信太慌乱,跑错了路,跑到另一家当铺去了。赵元庚急切地要捉拿五奶奶,又不愿意公开贴告示,怕丢面子,便在附近城镇的大小几十家典当铺布置了暗线。他知道五奶奶从赵家带走的或偷走的首饰珠宝只能在那里找出路。虽然五奶奶平时攒了一些零花钱,但长久过活她得靠典当,她当出来的珠宝就是捉拿她的线索。
“我当时太急了,没和那个亲信交代清楚,没办成事,还落了把柄。”张吉安不急不徐地回叙着。“我让他带给你的口信里,还有一句重要的话,请你当晚在饮马桥等我。”
现在铁梨花不慌了。她看着张吉安的脸,眼睛温暖起来。这个男子很有城府,不过眼神还是正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