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麟什么都没再说,亲自走了一趟,替她寻了两位王城里医术最高的妖医。
可是延请了两位王城的妖医去了东京,替钟鹤青看了诊,最后的结果也只是摇头。
九姬不死心,回山之阿,去云之翎,也去过威临城,她遍请名医前来,可谁都没有替钟鹤青延续寿命的法门。
时间在一日一日中,如沙中的水般迅速流失。
钟鹤青夹杂在白发中为数不多的青丝,一日少过一日。
当年贺兰亭的疯,九姬也体会了起来,她也想尽了办法,造出一个又一个阵法,试着将他的肉身固在其中,不再耗下去,也许能保住他的命。
但那些阵法之于他一个凡人总是那么难耐,每每折磨得他脸色泛青,冷汗直流。
可他从未抱怨过一句,就这么陪着她一个又一个地试过去,试到精疲力尽,试到连九姬不甘的心都跌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凡人的寿命本就不多,我只是想和他过上凡人的几十年而已,怎么连这都不行?”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姐六哥、七哥。
老天已经在她眼前夺走了这么多人,每一个人、每一次,都在生生挖走她的心,如今,老天连她的凡人夫君都要抢走了。
她问双姒这个问题的答案。
双姒没有答案,她不停地抹着眼泪,替自己抹掉,也想替九姬抹掉。
可谁的都没能抹掉。
双姒抽泣着将妹妹抱在怀里。
“小九,世事无常,若是注定留不住,最后的这些日子就好好过吧。”
至少不要让钟鹤青在陪她反复尝试中,疲惫而痛苦地离开。
许是各种阵法太过难熬,又或者钟鹤青的身子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每日沉睡的时间都比从前长了不少。
到了近午时,钟鹤青才慢慢睁开眼睛。
眼睛甫一睁开,他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九姬。
他料想她今日,可能又准备了阵法让他尝试,只要她想,他便陪着她试。
可她轻声开了口。
“钟鹤青,我们去樊楼吃饭吧。”
话音轻轻飘飘地落下来,男人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
“阿幺”他忍不住唤了她的乳名。
九姬含着泪,别过了头去。
钟鹤青抬手,将她缓缓拉进怀里,抱着她,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珠。
“好,我们去樊楼吃饭,但樊楼喜庆热闹,你不要哭,好不好?”
九姬抿着唇,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
“嗯。”
他们开始去樊楼吃各式各样的馆子,卢高萧虽然碍着他父亲不希望他参合妖界的事,没有前来,但却通过观星打听到了消息,早早给他们在樊楼定了最好的位置。
之后他们也去了京郊跑马,九姬在马蹄下略施法术,就能让马儿飞奔而起,好似踏风而飞一般,与鸟共舞。
有时也在东京妖坊里溜达,九姬买了一双猫耳朵给钟鹤青戴在头上,弄得妖众还以为他也是狸妖,问他是不是从山之阿来;又去翡翠琼木下吃吃喝喝,累了就坐到山坡上,抱着灵饮喝着,遥遥看着两坊灯火万家的繁盛景象
大理寺如今,钟鹤青实在无有精力再去了,他提了寺丞廖春坐了自己之前的右少卿的位置,将差事都交给他来主理,忙得廖春连回家吃饭都不能得闲。
倒是他的长子和长女,带着家中的小家伙们,跑去了大理寺给他送饭。
九姬和钟鹤青在路边遇到的时候,九姬忍不住就道了一句。
“你是不是再努努力,兴许我们一胎就能有这么多孩子。”
钟鹤青捏了她的手,让她不要再开玩笑了。
将死之人,何必再在世间留有牵挂呢?
就这样干净利落地离开,也许是对世间最好的祝愿。
没两日,权琅和怀琳大婚。
钟鹤青和九姬都是去了的,只是婚事时间太久,钟鹤青如今的身子,撑不到喜宴开始就只能先回了家中。
九姬本也不欲留下,但男人却让她去跟着热闹一番,也是给安三娘一家添喜庆的意思。
九姬见状也只能留了下来。
可这日的喜宴刚吃了没两口,便觉胃中翻江倒海,整个人都跟着眩晕了起来,她反复用妖力压制,竟然效用不佳。
安三娘连忙过来替她瞧了一番,瞧完又惊又喜。
“主上,有小殿下了!”
九姬讶然愣在当场。
府里。
观星把一只布满灰尘的旧箱子翻了出来,“郎君怎么想起这个来了?这里面的玩意说不准都被虫蛀了。”
钟鹤青没搭理他,只是自己慢慢除了灰尘,打开了那只旧箱。
箱子里没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有小孩子玩的木头玩意,是他三岁走失之前,爹娘祖父让人做给他的。
他认祖归宗之后,只听关老管事提过,却没有打开看。
今日看过去,没有一件东西被虫蛀掉,里面干干净净,爹娘一件一件都给他保存的很好。
他们曾有过孩子,但却终是失去。
可他却希望自己不要留下子女。
他什么都给不了他们,那将是没有父亲曾参与的一生。
“最好不要有,最好不要”
可门却突然被人推开来。
九姬就站在门前。
“钟鹤青,我怀孕了。”
男人手里还拿着孩童耍玩的拨浪鼓。
闻言,拨浪鼓啪嗒掉落在了地上。
当天晚上,他咳出了血,一口血咳出昏迷了过去。
孙元景又找了道医前来,道医连番嘱咐。
“钟大人这般,心绪万万不可反复起伏,于身子有大碍。”
他晓得。
他如今的身子如同风中残烛,波动的心绪好似吹来的风,小小一股风,就能让他灭掉。
但是他止不住难过。
他仰头躺在床上,放空着气力躺着,看着帐顶眼泪自眼角滴滴滑落,心中的悲戚一浪涌上一浪。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来,活着照顾他怀了孕的娘子,活着等待他即将降生的孩子,活着与他们一起
慢慢过完这一生!()
可天不予寿,时不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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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终究没有办法强留下分毫。
伤势未愈就怀了身孕的他的阿幺,满脸倦色地睡在了他身侧。
钟鹤青不敢发出声音惊扰了她,他只勉力翻了身,看向她入眠的睡颜。
更声敲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凑着帐外透进来的些微月光静静看着她。
不知看了多久,他眼眶酸胀地忍不住低声道了一句。
“早知今日,我便不该”
深夜中,她忽的睁开了眼睛。
“与其说往日不该,不若你多活两日!”
她紧紧绷着小脸,含怒地向他瞪过来,但双眸水光晶莹。
钟鹤青微顿。
“好。我努力,多活一日,再多活一日,我尽力多活。”
时间不多了,那便不要再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天不亮就让观星把他叫醒。
他把所有时间都尽量用起来,有了时间,哪怕多两刻钟,他都能去到书房里,给他的孩子抄写一份启蒙的字帖,留下一份可读的书单,收集两件可玩的玩具。
他不能亲自教他们识字了,他把他从用过的最好用的笔墨留下来;
他也不能带他们骑马了,他提前去马场选上最好的小马驹先给他们养起来;
他给他们扎了风筝,一只一只压在箱子里,等他们年岁大了就能拿出来自己玩;
如果阿幺的这一胎里,有一个凡人的小孩,这钟府他不卖了,就留给他无法谋面的孩子;
而若是他有了小妖童,日后和阿幺一起识了字,那些他收集来的妖书妖籍,他想要一一修补好,虽然父亲是个没什么用的凡人,可总还有几本书能传下来;
他也打听到,山之阿的狸妖,最多一胎生出十六只小狸猫。他便也准备了十六个名字,万一他的阿幺真的给他们生了十六个孩儿,作为父亲的人,总要给每一个孩子都留好名字,他甚至想给每一个孩儿都刻一块玉牌
可他的时间不够了,哪怕天不亮就起,时间也不够了。
况他的精气神也一日少过一日,他明明在努力醒着,却不知何时闭眼睡了过去。
发间,唯剩的几缕青丝也白尽了。
钟鹤青知道,他的寿命穷尽了。
每日都陪在他身边的九姬也察觉了。
她又开始不甘心地想要用各种各样的妖术阵法留住他,可阵法只能剥夺他更多的时间,让他受更多的罪。
她心里每天绞痛难忍,只能与他寸步不离,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
这日早间吃饭的时候,他连饭也有些吃不下了。
九姬皱眉,“是不是不合口?要不要换些别的来?”
他笑着跟她摇头。
“天太热了,便不怎么饿。阿幺吃吧。今日的鱼汤做的甚是鲜美,你定然喜欢。”
() 他说着,还给她盛了一碗汤来。
可九姬看着他的样子,满头找不到一根青丝,她也吃不下了。
她不想在他面前再表现什么,只能道。
“天热,我回屋换件薄衫来。”
钟鹤青跟她点头,手上盛着鱼汤,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
“去吧,我等你回来。”
九姬回到房中,更觉心下难忍,她连饮两盏茶,压下心头酸涩,换了衣裳回到院中,看到他似是更加疲累了,单手支在桌子上,抵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庭院安静如许。
九姬见状,想要回房给他拿件披在肩头的衣裳,但还没转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钟鹤青?”她问了一句。
庭院中,暑热的风悠悠吹过树梢,吹起他散在身后的白发,旋转而飞。
但他没有回应。
“钟鹤青?钟闻野?!”
九姬愣住了,旋即一步迈到了他身前,她连声叫着他的名字。
可无论怎么叫,庭院里自始至终都只剩下风声吹动树梢,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坐在树下石桌边,单手支了额角的男人,再没有了任何回应。
九姬的眼泪咣咣铛铛地砸落下来。
到了这一刻,哪怕她已经做好了千次万次准备,可发慌发乱、心头急痛地,连呼吸都彻底乱掉了。
“钟鹤青,钟鹤青?!”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去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怎么不说话?”
她拼命地去摇晃他。
“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