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 宣景炽说起她今天还接见了简慈。
听他完完整整报告了秦周虎一案的进展。
那封信果然有问题,是装裱高手一字一字剪贴而成,又用特殊方法处理, 若非一心求证, 很难发现端倪。
通敌信既然是假的,那秦周虎通敌一事根本就不成立。
萧月璃见她依旧秀眉紧蹙, 道:“既然查清秦周虎是被人冤枉的, 陛下可以还他一个清白了,为何还是愁眉不展呢?”
“幕后主使没有找到,当年那个副将,还有自称受命开城门的城门吏都已经处死了。死无对证!”
宣景炽说到这里,眸光阴沉下去,“我知道是谁。”
“陛下知道是谁?”
“这件事, 谁是最后的受益者, 谁就最有嫌疑。”
萧月璃微微一怔, 心中登时明白她说的是何人,嘴上却笑道:“陛下是怀疑你姐姐, 长公主宣景凝?”
宣景炽一愣, 诧异地看向萧月璃, “怎么会是我姐姐呢?当然不是她了。我姐姐手底下有兵,她要是真有二心,早就自己做皇帝了。”
“可是长公主因着这事最后做了兵马大元帅, 按照陛下说的最后的受益者,可不就是长公主么?”
萧月璃一脸淡然, 嘴角含笑,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宣景炽气得哼了一声, “皇后, 你这是明知故问。哼!你还笑?”
“不笑不笑,”萧月璃果然敛起笑,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然,问道,“陛下打算如何?”
宣景炽见她说不笑就不笑,忽然一下子变得一本正经,宣景炽心里反倒遗憾起来,早知道,还是不要阻止皇后笑了。
“这件事一定得查下去,即便人死了,必然留下蛛丝马迹。我已经派简銥譁慈顺着那封信接着查。能那样天衣无缝伪造信件的,在大庆也找不出几个。”
萧月璃目光露出赞许之意,“陛下既然已经打算好了,有简慈大人在,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宣景炽嗯了一声,虽然交给简慈查案她放心,但她心里仍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年如果不是便宜老爹清醒了一把,天马大元帅一职就落到了袁承望身上。
她的大哥宣景明,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几日后,宣景炽下旨,为前骠骑将军秦周虎平反,追封他母亲为诰命夫人。命牧州刺史,亲自去宣旨,同时传秦周虎进京面圣。
秦周虎拿到圣旨时,这个厮杀了半生,从不落泪的牛也似的魁梧男人掉眼泪了。
他隐姓埋名,落草为寇多年,每天都在愤怒,无望,不甘,痛恨中度过,却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还能做回秦周虎。
两个手下倒是欢喜得手舞足蹈。
“大哥,那个女皇帝真的说到做到!”
“是啊,没想到她比她糊涂老子明白多了,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秦周虎面朝东南方,向着皇城长京所在的方向,重重地跪拜下去。
他接旨后马不停蹄赶到京城面圣。
朝中不少老臣认得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后来又通敌叛国,畏罪潜逃的秦周虎。
见他再次出现在眼前,诧异惊奇之余,又是唏嘘感叹。
八年不见,这个威镇四方的大将军竟是苍老了十几岁,鬓边须发皆白。
宣景炽问他,“你可愿意做西北驻军的大将军?”
秦周虎没想到女皇帝不但替他平冤,还不记前嫌,对他委以重任。
他感激涕零,扣拜道:“陛下天恩,臣秦周虎没齿难忘,日后定当忠心陛下,报效朝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好!”宣景炽当即封他为西北驻军大将军,即日赴牧州上任。
诸臣窃窃私语,不论怎样,秦周虎曾是重犯,后又落草为寇,皇帝给他平反倒还罢了,但是马上封他做驻军主将,这样关乎重大的要职,是不是太过草率。
宣景炽不为所动,一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二来,打铁要趁热,眼下正是秦周虎情绪高涨的时候,他去了西北大营,一定会好好治军,也正好换姐姐回来过年。
上官猛笑道:“恭喜陛下又得一员虎将!如此令人愉悦的幸事,臣回去定要喝上两杯,为陛下庆祝。”
宣景炽微微一笑,上官猛这是又在跟他讨酒喝。
“来人,赐上官宰相美酒两坛,送去他府上。”
上官猛笑哈哈地拜谢道:“谢陛下!”
除夕的前一天,宣景炽到了国器司,问一问火弩的进展。
子弹经过反复改进,现在的大小重量已经试验得差不多,火药的份量也掌握好了。
宣景炽又去试了试,火弩现在已经能够射到三百步步远了。
而且,经过几位天才的不懈努力,差不多已经有了□□的雏形,由木质和钢质材料做成。能够自动装弹,装弹一次,能够连续射击十下。
宣景炽兴致勃勃,心情很好,道:“火弩做得不错,朕要好好赏你们。”
众人欢喜叩谢。
杨玉宁却面有忧色道:“陛下,这次火弩射得远是我们加了一种特殊黑色的土。”
“黑色的土?”
杨玉宁点头,“是陶工找的,他也只有一小包,我们试了几十次,这种黑色的土已经用完了。”
宣景炽笑道:“陶工从哪里得来的?再去买点不就好了?就算是比黄金还要贵,也没关系。”
杨玉宁道:“不是钱的问题。”
宣景炽一听,不是钱的问题,那可就真的是个问题了。
她顿时脸色一凝,“那是什么问题?”
杨玉宁叫来那个专门倒腾各类粉末的陶工,宣景炽一问之后,才知道这种粉末在南边的一个山谷里的土里才有,只是那里终年云雾缭绕,谷里各种毒虫毒物数不胜数,防不胜防,别说外地人,就连当地人也对那个地方畏而远之,不敢靠近。
不仅如此,据说谷里还住着一个面目狰狞可怕的白衣女妖怪,常常在没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发出令人恐怖的桀桀怪笑和凄惨的哭嚎,叫人毛骨悚然。
“既然如此,你的黑土是从哪里来的?”
陶工道:“小人有个喜好,喜欢搜罗稀奇古怪的石头和土,有一次去外地闲逛,在集市上从一个当地人手里买的,当时他卖的是一种药材,小人见那个土十分罕见,觉得新奇就买了。”
宣景炽心里有了计较,道:“你在那个集市买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陶工道“青州,螟山脚下。”
除夕那天,君臣齐聚一堂,鱼龙阁内三大宰相照例叙职。
宴会结束后,大家各自回家继续过年。
宣景炽留下孟婉,道:“婉儿,你别回去了,留在宫里吧,我请了姐姐和驸马过来,我们一起守岁。”
说罢,转头对沉香道,“沉香,你派人去孟府上告诉老夫人一声,就说朕留她女儿一起在宫里过年。”
沉香笑道:“诺。还是奴婢自己去一趟的好。看看老夫人还有什么需要。”
宣景炽心中暗赞沉香办事越来越周全仔细,她笑道:“既如此,你从御膳房里带些鲜蔬,再挑些点心送过去。”
时值隆冬,新鲜时蔬菜极其难得罕有。
要么是千里迢迢,层层保护好运过来的,要么是宫里的厨子们在暖房里种的,市面上的价格堪比黄金,以至于,一条茄子都能卖好几两银子。
沉香笑着领命去了。
宣景炽和孟婉又回养心殿说了会儿话,问她家中情况,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再想到她和冷秋词虽然已成亲,却是天各一方,长期异地分居,不由安慰了几句。
孟婉道:“她在那里,微臣还放心些,她要是回来跟我一起,微臣这个年倒是过得一点也不能安心。比起戍边将士几年才能回家一趟,词儿每年都能回家一趟,微臣已经心满意足了。”
宣景炽微微一笑,她的宰相虽是女子却是心怀宽阔,若是那些日日儿女情长的小女子,只怕是熬不下去了。
若是换成自己,萧月璃在他乡训练军士,宣景炽想了想,自己肯定巴巴赶着去找萧月璃了,腻歪在一起死赖着不肯走了。
宣景炽心里轻叹一声,看了眼孟婉,自愧弗如。
暖香进殿道:“陛下,长公主和殿下和驸马已经到了,宴席已经备好,娘娘请陛下和孟大人过去呢。”
宣景炽笑道:“走吧,婉儿。”
到了宸元宫,果然宣景凝和上官微都在了,几人见过面。
宣景炽拉起姐姐的手,亲热地问道:“姐姐,你在那边还好吗?”
说着,眼眶泛红。
虽然宣景凝只是她的便宜姐姐,但她打心底把她当自己的姐姐,当自己的亲人。
宣景凝对戎马生活早已习惯,并未觉得戍守边关有何艰苦,看到妹妹发自真心关心自己,心中感动,微笑道:“好!一切都很好。”
姐妹两人有大半年不见,便拉着手坐在一起说话,从军营生活,每日操练,说到巡守,又说到塞外风光。
萧月璃道:“陛下,不如先入席吧,有什么话边吃边说不迟。”
宣景炽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请姐姐她们来过除夕的,忙笑着请客人们就坐。
珍馐美馔,酒香醉人。
除了皇帝宣景炽,其余四人酒量都不算差,尤其长公主,宣景炽看得瞠目结舌,姐姐真是千杯不醉。
这一边,宣景凝在跟宣景炽说起她弯弓射雁的事,听的宣景炽热血上涌,“姐姐,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射雕吧。”
“你想射雕啊?那可不是那么好射的呢。”
接着又告诉她,什么季节,在哪里会有雕出没,雕是如何凶猛,飞得有多高。
宣景炽支着腮听着,时不时跟姐姐干一杯。
“哦,对了,姐姐,我见到咱们师父了。”
“咱们师父,谁啊?沈太傅吗?”
“不,不是。是交给咱们武功剑法的师父……”
这边,萧月璃和孟婉还有上官微说起那一次去西北军营见到的恨天高,又说起了奇花异草,说起了丹青笔墨,最后又谈到了音律,不免提到虞国送的玉笛,自然而然又说到了文彩儿。
那时,上官微已经随宣景凝去了西北军营,自然没有见过文彩儿。
三人中,只有孟婉见过。两人问起,孟婉此时已经喝了不少酒,经不住她们两人问,便大概描述了一番,听上去就是个倾国倾城,妩媚风流之人。
上官微笑道:“怎么听着倒跟陛下有几分像?”
孟婉罢手道:“不一样,不一样的。陛下一身正气,文彩儿么,举手投足间,嗯,嗯……总之,你们若是看了一眼就明白,很不一样的两人”。
上官微和萧月璃听到这里,不由相视一笑,三人继续喝酒,说说笑笑,就要行酒令。
宣景炽是不通这些文人雅士的游戏,宣景凝生怕妹妹落单,道:“年年都这么玩未免没有新意,不如我们换点有意思的玩一玩。”
上官微最是赞同,道:“听闻陛下最能想一些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不如陛下出题,我们来答,如何?”
她这一说,众人都同意。
宣景炽道:“那好,我来出题,答对有奖,每答对一题,奖励二两金。沉香暖香小芙小蓉,你们跟四位大美女助威,无论谁答对了,你们都有奖,要是她们答不出来,你们可以帮着答,答对了你们有赏,她们没有。”
上官微笑道:“这规矩可是在欺负主子了。主子答对,她们也有赏,她们答对,主子却只能干看着。”
“那你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