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宣景炽惊得手上一颤, 杯子里水险些撒了出来。
她看到师父的眼里有光在闪烁,那样细碎摇动的光,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强忍的眼泪在火光下折射出的伤心断肠。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 比天人永隔更令人悲伤唏嘘。
如果她还活着,即便分别多年, 即便两人天各一方, 总还是能想尽办法见她一面,可是,如果她死了,那就真的不在了,师父再也没法见到她。
“师父,你很喜欢她了, 她长什么样?”
“她长得很美, 笑起来的时候, 我感觉天都亮了。”秋厌难嘴角微微上扬,“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时, 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她的那一双眼睛就像是一对黑宝石, 亮极了, 天上的星星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她的一双眼睛。”
“师父,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那时,也和现在一样, 是个漫天星光的晚上。”
“晚上?”宣景炽忽然勾唇一笑,“你不会是去偷香窃玉吧?”
“你这个徒弟, 怎么跟师父说话的?”秋厌难剜了她一眼, “你真是比你姐姐滑头多了。”
宣景炽笑嘻嘻, “弟子知错了。”
秋厌难盯着篝火, 思绪渐渐飘向远处,声音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那一年,我的剑法终于练成,最上乘的武学已经领悟透。”
“顺国的第一武士,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剑法不错,就跑到庆国来找我比试。当着大庆武林各派的面,向我下战书。”
“我自然不能给庆国丢脸,当即接了战书,想着打得过最好,打不过就是一死,随后就出发去顺国了。”
“我在顺国游荡了一圈,听人说顺国有个宝贝,叫什么自清珠。”
宣景炽听到自清珠,不由啊了一声。秋厌难不由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宣景炽讪讪一笑道:“没什么,师父,你继续。”
“那颗珠子说是很神奇,无论醉的多厉害,哪怕人事不省,只要用这颗珠子泡水,就能立刻解酒醒来。
我听到后,大觉神奇,决心去皇宫里走一趟,见识一下那颗神奇的珠子。
有天夜里,我便潜到皇宫里去,去了皇帝藏宝贝的宝库,在里面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那颗珠子。
当时我有些失望,正在想着是不是被皇帝赏赐给哪位妃子,还是皇子公主了。便抓了一个小太监来问一问,原来,皇帝赏给了琼华公主。
我问明了琼华公主漱玉宫所在的位置,就找过去了。
而然,我还没有摸进去,皇宫里上上下忽然灯火通明,侍卫们手掷火把灯笼,到处开始大叫起来,‘抓贼啊!抓贼啊!’
我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个小太监跑去喊了人来。
这时,我正好到了一处宫殿的前,想也不想,当即纵身上墙,准备进去躲一躲。
谁知,我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少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怕她大喊大叫引来侍卫,跳下去就把她擒住,一手捂住她的嘴,威胁她不许喊!
那个少女倒是听话,点了点头,果真没有喊。
我倒是有些犹豫,想起先前那个乱喊的小太监,想着要不要一下把她打晕了省事。
她似乎看出我的意图,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放开捂住她的手,听到我辈子听过的最娇柔甜美的声音。
‘你放心,我不会喊人的。’
我这时才正经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一眼。她大约十六七岁,皮肤白皙似雪,生的极美,比墙底下那一排木芙蓉还要娇艳百倍,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纯美可爱的人。”
宣景炽看到师父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的微笑,她明白这个少女就是师父说的那个人。既然她身在皇宫,不知道她是一位后妃,公主,还是一个宫女。
“她见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飞贼?’
‘飞贼?’我有些讶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也不隐瞒,点头承认,‘也不算是,我只是想看一看自清珠。’
她问我:‘你为什么想看这个珠子?’
‘听说它很神奇,我没有见过,想来见识见识。’
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我的名字,‘我姓秋,秋天的秋,名厌难。’
‘是大雁南飞的雁南吗?’
‘不是,是厌恶的厌,烦难的难。’
她忽然就笑了,‘好名字,我也讨厌烦难。’
这时,屋子里有人道,‘公主,你在和谁说话?’
她转头高声道:‘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公主,侍卫们说今晚有飞贼进皇宫盗宝,问您是否平安?’
‘我很好啊,告诉他们,这里没有贼人。让他们去别的地方找。’
‘诺。’
很快,宫人们退下,屋子里再没了动静,我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个公主,‘抱歉了公主,我并没有恶意。’
她点头含笑:‘我知道。’
‘谢谢公主替我解围,在下告辞了。’
我向她行了一礼,准备飞上墙头离去。谁知,她一拉我的衣袖,道,‘你不看自清珠了吗?’
我叹了口气,道,‘这次无缘得见,三个月后我再来一试。’
‘三个月后?你为什么要三个月后?’
‘我是庆国人,来顺国是为了参加比武的,三个月后就是比武的日子。比试结束,我就回大庆了。走之前,我再来碰碰运气。如果还见不到,那也是我跟这珠子注定无缘了。’
‘你不用等三个月,’她微微一笑,‘今晚你就可以见到。’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向寝殿的方向道:‘芳珠,把父王给我的那颗自清珠拿来,再拿一壶酒来。’
里面立刻有人应道:‘诺,公主殿下!’
我这时才意识到什么,‘原来,你,你就是琼华公主。’
她抿唇一笑,‘是,我就是琼华公主。我叫高冥漱。冥冥之中的冥,漱石枕流的漱,你记住了吗,讨厌烦难的漂亮小贼?’”
宣景炽听到这里,笑道:“这位公主真是个有趣的人,她对师父你挺好的呀,替你隐瞒,还给你看自清珠。”
秋厌难一怔,心头一酸,哽咽道:“是,她是对我很好,从来都很好。”
宣景炽看出师父的难过,知她想起了过往,心中酸痛难忍,叹息道:“师父,你还好吗?”
“嗯……”秋厌难深吸了一口气,失神了好久,才接着往下说。
“那天晚上,我和她喝了好几壶酒,总有七八壶了。
她问了我很多宫外的事,我游历天下,又醉心武学,遇到过很多高手,见到过很多见闻。她问我答。我们说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她在听。
后来,我喝得晕乎乎的,有些醉了,恍惚中听见她笑着说了一句,‘漂亮小贼,来尝一尝这自清珠。’
半醉半醒间,我见到她一双纤纤玉手,将一壶水注入一个茶盏里,茶盏里有一颗青绿色的珠子。
‘这……就是……自清珠?’
她微微一点头,‘这就是自清珠。自清珠不是拿来看的,是拿来泡水喝的。’
她把那颗珠子取出来,把那杯水递给我。”
宣景炽微微一笑:“师父,自清珠水的味道是不是有点回甘?”
秋厌难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在昏昏沉沉中,那只触摸到她额头上微凉的手,还有那温柔甜美的声音,‘喝了它会感觉好些的。’
“快到天亮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起身准备离去,又觉得就这样走了,似乎有些不妥,天未亮时露气最重,我又怕她着凉。
我犹豫了一下,弯腰抱起她,打算把她带回屋里,放到床上,好让她接着睡。
谁知,我一抱她,她就醒了。
我说,‘外头凉,你进屋睡吧。我见她醒了,就要放她下来。’
她迷迷糊糊点头,‘我好困。’
我见她这样,只好抱着她走进去,转了一圈,终于看到寝殿的一张大床。
门口的宫女们都在打瞌睡,我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低声道:‘多谢公主款待,我告辞了。’
听到我的话,她忽然抓住我的衣袖,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困倦,此时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雾。
‘小贼,你要走了吗?’
我点头,‘是,公主,咱们就此别过。’
‘不!你先别走!’她忽然就急了,声音变得急切。
我怕她吵醒宫女,忙捂住她的嘴,连声示意,‘嘘!嘘!’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那你明天能来看我吗?’
我心道,自清珠我已经看过了,明天我来看你做什么?
她见我迟疑,便道,‘你不答应,我就把她们都叫醒。’
我行走江湖,历经大小危险无数,还是第一次有人威胁我,还是这么,嗯,不太有力的威胁。”
宣景炽笑道:“那师父你答应了吗?”
秋厌难点头,“我答应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屈服于她那点儿小威胁。”
“师父,那你是不忍心让公主失望。”
秋厌难身子一颤,回想了一下,半晌才道:“是,你说的不错。”
她悲伤的声音不住低喃,“是的,我是怕她失望,不忍心不答应她。”
宣景炽轻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秋厌难的目光变得深沉而复杂,“我答应了她一个明天,接着便是一个接一个明天。我们总是在夜里相见,她听我说外面的事,我也听她说宫里的事。”
“没过两天,宫人们有些起疑,奇怪为什么公主每晚都要到外头的院子里去,半夜还传来说话声。
后来,我们就换了个地方。等宫人都睡着了,我再悄悄溜进寝殿,她睡在床上,我坐在地下,靠着床沿,跟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