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飞坐在最侧边，与晚宴上的西装革履不同，他今天穿着一身休闲T恤和长裤，头戴鸭舌帽，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脸色不佳，显然熬了一个通宵，刚从别处赶来。
“欢迎来参加网络电影《初夏》的试镜。”正中间的评委介绍道，“你要试镜的角色是女二，男主演童桐将与你搭档配合，但你们事先不能交流。注意，你只有一分钟的思考时间。”
这难度比电影学院的考试更高。准备时间很短，跟男主演不能交流，只凭默契，完全考验她的临场应变和表演架构能力。
“好的。”顾歆答道。
工作人员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台本。
短短一分钟内，她需要阅读台本并构思好表演。顾歆额上不由沁出细汗。
台本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女二对男一实施报复之后，男一公司破产，房子被拍卖，无家可归，落魄潦倒。”
“有一天，在你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你碰见了他。”
“请自行完成此场景的表演，时间五分钟以内。”
原来童桐这样打扮，也是剧情需要。
短暂的一分钟思考后，表演正式开始。
“这段时间金融泡沫眼中，价格虚高，建议您先不要入手，可以再耐心等待一下。”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得出笑意和恭谨。
“财务总表整理好了么？下午三点之前，把他们公司的资产状况汇总给我。”女人语速极快，平板而几乎听不出感情。
“不要求我，不要指望我会停止。”还是那个女人，吐字却极重，语速变慢，像是在极力克制。
“我警告过他，是他不自量力。”声音愈来愈大，女子的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没错，爸，我没有心，我根本不会怜悯他！”天台的门突然被重重推开，一身Gucci职业套装裙的女子狠狠挂断电话，高跟鞋啪嗒作响。
她带着一脸疲倦和怒意，甩手关上了门。
闭上眼，她深呼吸了几下，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息。
她环视着自己熟悉的一切，表情稍稍缓和，信步走向天台的边缘。
转过高大的水塔，她猛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天台的边缘。
她表情一僵，立即转身要走，男人回过头来，干涩地开口道：“歆歆。”
他形容枯槁，脸色蜡黄，眼窝深深凹陷，身上衣服久未打理，没有人看得出曾经的价值不菲。
顾歆仍然背对着他，冷冷地说：“要跳楼就跳，别指望我会救你。”
“我没指望你救我，”童桐苦笑一声，“把我害成这样的难道不正是你吗？”
“对，是我，”顾歆冷冷地笑，“可我和你二十几年一起长大，你对我没感觉，可以，但你提过么？懦夫，你不敢反抗家族，却利用我给你打掩护。”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喑哑：“对不起……”
“事已至此，别给我你廉价的道歉。”顾歆淡淡地说。
“要怎样你才会停止……”
顾歆转过身，言笑晏晏：“你以后不再见她，好好跟我在一起，你的公司和财产，就还是你的。”
“真的？”童桐的眼里放出了光，“我不见她，你就不再计较？”
评委们轻轻交头接耳，杨逸飞忍不住微微皱眉。
从之前的几次见面中，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的颜值、身材和可塑性绝对是上佳，但表演看到现在，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虽然她表现了女二性格中有些特别的一面，但说服力和感染力远远不够。
顾歆并未被影响，仍然沉浸在戏里。
童桐说完那句话，她的面容忽然变得柔和，唇角渐渐上翘。
她默默地望着童桐，许久没有说话。她的眼神里，同时有着火一样热切的爱意和冰一样寒冽的绝望，而后，她突然笑起来，似乎冰雪初融，爱意已经占据了理智。
“跟我在一起，你真的愿意？”她欣喜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神情让童桐心里一抖，那一瞬间，某个人曾经的某个表情突然闪过脑海。
他恍惚点点头：“我愿意，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顾歆蓦地笑开，那笑容温暖而狂喜，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热切，犹如久旱的旅人偶逢甘霖。
她慢慢走上前来，站在童桐面前。穿着恨天高的她居高临下，缓缓低下头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胛处，微笑说道：“童桐，你知道吗？”
短短六个字，气音和沉音的运用恰到好处，被她说得柔和婉转。
但最后一个字落下以后，顾歆的眼神渐渐由热转冷，她轻轻转头，凑近对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怜悯你。”
她猛地站直身子，看着他笑起来，两眼弯弯，笑得妩媚无边。
童桐一脸错愕，她转身走到天台角落的边缘，笑声渐渐歇止。她眯起眼，抬头望着远方的高楼大厦，表情平静得可怕。
童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顾歆站在角落里，没有动。她容色平静，仿佛表演已经结束，却忽然有两滴泪从眼角处滑落。很快，她泪流满面。
她没有咬唇，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小声啜泣，只是平静而无声地站着。
顾歆的角度极为巧妙。
她留给童桐的是背影，隐藏了自己的情绪，评委却正好能看见她的四分之三脸部，完美地展示她精致却并不强势的脸部轮廓，让人发觉她的纤细脆弱。
而她向摄影机展示的却是二分之一脸，窗外柔和的暖黄色阳光中，她逆光而立，相当于天然的柔光和剪影效果。
时刻拥有对镜头的感知和察觉能力，了解镜头在哪里，而自己要怎样才能在镜头中更好地表现。
这是顶级电影演员才有的必备素质。
顾歆擦干眼泪转过身，场内寂静无声。
她还没完全出戏，一时有些恍惚，回到房间中央，鞠了一躬，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