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露桃嗯一声。
两人你拉着我、我拉着你,默默一刻,柳露桃忽然问:
“你来得早,今日的金石散敷过没有?朝食用了不曾?我传乳饼米粥来。”
哪个劳动她?方闲庭安她坐下,一壁道:“我去唤芳时,你夜里没歇好,看一会子头晕再摔着。”
柳露桃扯他袖子:“你金石散带着?我先揉开,你敷上再用膳。”
好,方闲庭眉开眼笑,只当她是牵挂他身上的陈年旧伤,从带上解下一只寒梅瓷瓶,没脚似的往外走。
柳露桃手里握那只瓷瓶,端看一瞬。
猛可她抽出袖中手巾,将里头金石散倒在上头。
包起来藏好,又走到斗橱前踅摸出半瓶枇杷膏,再兑半瓶椒实磨的粉,囫囵倒灌进去。
凑近瓶口嗅一嗅,嗯,闻不出端倪,好。
金石散,方闲庭不知,柳露桃知。
男子敷用金石散可拔旧伤、强体魄,用完通体舒畅。
千好万好唯独一样,里头一味水莽草伤子嗣。
从前在樊乐楼,玉离姐亲口说的,自身用避子的汤药总是伤身,不如在男子身上下功夫,千金买来这副金石散方子,说是宫里不传之秘,柳露桃当初进府,看见第一眼心里就门儿清。
是以,从前冯妈妈端来的避子汤,饮下就饮下,关窍原不在她身上,她再是个铁打的身板,也不会和方闲庭落下根蒂。
宫里的医官给方闲庭用这个药,给常山侯府的独苗用金石散,究竟揣的什么心,谁又知道。或许只是治伤,又或许官家就是想让方家绝后,谁又知道。
如今,神不知鬼不觉,柳露桃咬咬牙、闭闭眼,把药掉包。
次后方闲庭回转,她神色平常教他脱衣上榻,他身上几处阴雨天犯疼的伤处细细密密使药涂好。
不是金石散,只是颜色相近的琵琶膏粉。又有性热的椒实蒸着发热,正与金石散形状绝相似,料想即便是方闲庭也不会察觉。
我的爷,不说了,千言万语,只在这副伪制的金石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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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柳露桃和方闲庭而言,金明池案总算有惊无险。
官家心里疑影已经埋下,柳贵妃虽说还在位,没把她封号位份褫下,可两个皇子她不得养。
也没交给皇后抚养,原本听闻平康帝有意抬沈惠箫一个妃位,教她做养娘,千不合、万不合,这档口她自己肚里揣上一个,这一下再养幼儿也不相宜。
说起这桩,沈素笙直抚胸口。幸好怀着身子,要不的真给柳霜桥的双生子做养娘可还行?戴皇后跟前再没她大姐姐的轻省日子。先前还担心这节骨眼有孕不好,如今瞧来实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宫里合计来扒拉去,抬出一位从前获罪的周嫔。
这个周嫔,不知到底什么过错,依稀是冒犯过仁明殿凤驾,却只是打入冷宫没发落,如今启用,又是昭雪又是正名,封在贤妃,照料两个小皇子。
莲儿听说,一时哭、一时笑,问她怎的?原来她从前的主人家周皇亲,就是这个周嫔家里,如今的贤妃娘娘母家。
这倒是凑着巧,柳露桃问到底什么罪过,莲儿道:
“详细谁也不知,只知仿佛是与早殇的皇长子有关。”
啊呀,这等秘辛,柳露桃连忙住口不再多问。宫里的事,知道得越多,说不得你就要跟着去地下伺候皇长子,还问?嫌命长。
这日,宫里已经抄出来不知第几封邸报,全是痛斥忠勇侯府之过,柳露桃正看着,这一封说的是枉顾皇恩、祸乱禁轿令的事儿,外头蓦地帘子打起来,呼啦啦进来一人。
是樊玉离,头戴幂笠,横眉冷眼,怒气之盛,见所未见,慌得柳露桃起身:
“谁惹姐姐生气?”
樊玉离哐地把穿戴掷到榻上,吨地坐下,也不言语,柳露桃吩咐顿峨眉蒸青,又叫整治果馅蒸酥,围着左右张头睃风规劝,说什么人夹脑风,不识高低的货,要惹姐姐生气,樊玉离看她一眼,只顾不答。
须臾,芳时和莲儿两个奉来茶食点心,樊玉离呷一口茶,道:“两个姐姐不消动,我有几句话与你们娘子说。”
两女称不敢,莲儿道她如今名字还是樊玉离所赐,哪里当得一声姐姐?赶着躬身退出去。
人出去,樊玉离终于道:
“姓沈的那厮来找,我不知,我是个做事透墙风壁耳的,就天下皆知了!”
原来是为着这个,承沈恩竹的情,樊玉离不愿意,柳露桃也把长眉轻蹙:
“怎么,他还敢邀功恃恩不成?”
樊玉离冷笑:“他也撒泡尿自照照,几个胆儿。”
柳露桃忙问怎个处置,樊玉离面上怒气见消,显出一种空茫茫神色。少一刻,她螓首摇一摇,下定决心一般道:
“露丫头,咱两个走罢。”
?热突突这是哪的话?柳露桃张口结舌:
“上哪去?”
“柳青雪已经伏诛,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樊玉离定定道,“我把楼里典出去,不愁,你也捡点金银细软,咱两个搭伙到南边去。”
她眯着眼问柳露桃:“如何?从前说过几回,我自没求过你旁的,你跟我走罢?”
柳露桃张张嘴,一时竟然没说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