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识华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为自家崽的心理问题还没有好,连忙问:“这么了崽,是不是难受啊?”
她在网上了解过,知道心理疾病犯起病来也是很严重的。
“都怪我,这个劳什子的检查有什么好做的,你本来就怕出门,我还不知道……”
“妈,”陆野轻声打断她,“延延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
慌张之余赵识华完全没察觉他的称呼不对劲,急忙应声:“走吧走吧,先回家,乖崽别怕,妈在这儿呢……”
陆野把小孩儿打横了抱起来,视线在划过不远处的那位珠光宝气的沈夫人时,眼底浮现出了一丝嘲讽。
确实挺嘲讽的。
十月怀胎的那位,在自己亲生儿子难受的时候只能刺激他,在不远处冷漠地看着;
而无亲无故在寒冬里把沈延捡回了家的这位,却忙前忙后担心的不得了。
魏芷现在还不知道沈延就是她当年寒冬腊月里抛下的儿子,当然,陆野也不会特意让他们沈家的人知道。
沈延是沈家的儿子,他没资格也没立场阻止他们知道自己儿子的存在,但是,他是万万不可能主动将沈延的存在告诉他们的。
他巴不得沈家离沈延远点。
要多远有多远。
走到魏芷一行人面前的时候,陆野微微抬眸,冷声道:“沈夫人,麻烦让一下。”
魏芷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目光定定地粘在他怀里的小孩儿身上看了一会儿,才恍然意识到了他说的话。
她勉强还维持着豪门贵妇人的体面笑了笑,“……不好意思。”
但是她没有立刻让开,又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沈延,问:“这个孩子……”
陆野丝毫不留情面地打断她:“沈夫人,我们要回去了。”
魏芷又晃了晃神,然后才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让开了路。
等他们走了好久,她的目光都一直远远地注视着那个方向。
旁边的女助理轻咳了一声,轻声喊:“夫人?”
她怎么觉得,夫人的眼眶好像红了?
魏芷收回了视线,扯着唇笑了笑,目光却明显还有些恍惚。
“走吧。”
……
她回到沈家的时候,沈初画正在上钢琴课。
琴房里叮叮铃铃的清脆琴声传出来,让人仿佛看到了深山的月色里潺潺流动的溪水。
但魏芷的注意力却丝毫没有放在这上面,她想起了当年那个被她狠心让保姆丢在了偏僻镇上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眼睛长得像她,嘴巴像他爸爸,那时候虽然还皱皱巴巴的,但是都已经能看出长大后漂亮的样子。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她为了那个孩子,在鬼门关都走了一趟。
……却因为那个孩子的脚有问题,她狠心把他丢在了隆冬的大雪里。
他能幸运地长大吗?
魏芷又想起了在医院里看到的那双柳叶眼。
太漂亮了。
漂亮得让她都生出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她恍恍惚惚地走进门,刚好碰上沈初画下了课正送钢琴课的老师出门。
少女穿着一身贴身剪裁的红色长裙,头发高高挽起,鬓边自然垂下来的碎发展露出了一丝这个年纪女生独有的娇妩。
她微笑着得体地跟老师寒暄,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大户人家的教养。
要是她的儿子没有被她丢在那个小镇上的话,从小被她呵护着养大,那他是不是也会这么精致得像个小王子?
要是她的儿子被她娇养着长大,那他是不是也会……
沈初画送走了老师之后,看到魏芷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扶着她坐到了沙发上,喊佣人给她倒杯水。
她接过了佣人递过来的水杯,小心地把被子递到了魏芷的嘴边:“妈,你怎么了呀?来,小心,我们先喝点水。”
魏芷喝了水,看着沈初画的样子,慢慢地眼眶就红了。
她和沈延如出一辙的柳叶眼里慢慢地泛起了泪光:“画画……”
沈初画皱着眉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妈,怎么了?受委屈了?还是跟爸爸吵架了?”
魏芷摇了摇头,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我……”
她哽咽着:“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沈初画募的动作一顿,莫名地,眼前就浮现出了沈延的那双泛着水汽的柳叶眼。
魏芷半点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渐渐地泣不成声:“我……我对不起他……”
“我对不起那个孩子……可是我该怎么补偿他啊,我怎么补偿他……”
沈初画听着她的话,心脏慢慢地凉了下来。
她又想起了之前在校门口遇到的,那个自称是她爸爸的男人。
“我一直找,一直找……我找了十七年了,我找到你了。”
“你要是不相信阿爸说的,我们就去验那个什么……”
“当初我和你妈妈离婚,她背着我生下了你,等我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你已经被他卖掉了,我听说买你的人是个有钱的女人……”
“我家娃儿要是长大了,我想……她应该也是像你这样的。”
“聪明,漂亮,又善良。”
“……”
如果,她是说如果,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话。
她是那个被魏芷买来的孩子,那魏芷口中要补偿的那个“他”……
沈初画募的握紧了双手,她再也坐不住了,但即使是心里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已,她脸上还保持着对魏芷的浓浓的担心。
她轻声问:“妈,你别愧疚了,要是‘他’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魏芷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自顾自地说:“他不会原谅我的……我对不起他……”
沈初画顿了顿,拧着眉继续轻声劝:“妈,你别太担心了……”
她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魏芷用力地抓住了,她抬眸看过去,就听到魏芷哭着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
沈初画瞳孔一震。
但是下一舜,她就马上反应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远处的佣人之后,她带了点儿强硬地把魏芷拉了起来,“妈,你就是太累了……我带你回房间里休息。”
她拽着魏芷往楼上走。
把魏芷安抚好了之后,她才打了个电话给陪着魏芷去医院做体检的助理。
趁着电话铃声还在响,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自己心里即将溢出来的慌张给按了下去,开口时,声音除了多带了一点担忧和平时相差无几:“丁姐,我妈她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急,听起来就真的完全是个为母亲担忧的好女儿:“我妈她是不是受委屈了啊?她回来之后都哭了,还是说身体检查出了什么?”
丁助理安慰着她:“夫人没事,可能只是心情不太好,小姐你不也不用太担心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沈初画眸色一转,急声问:“那她到底怎么了呀?”
丁助理叹了口气,缓缓道:“夫人可能是收了刺激吧,她在医院里遇到了那几个人之后就一直恍恍惚惚的。”
“那……几个人?”
“其中一个是陆家大少爷,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和陆家大少爷差不多大的男生,我好像听到……陆家大少爷叫他‘延延’?”
延延,延延……
沈延。
沈初画猛地抓紧了手里的手机,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淡去,只剩了惊人心惊的漠然。
果然是这样。
竟然真的是这样。
她只觉得讽刺。
在今天之前,她还觉得沈延不过就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凭什么跟她争学校里的那些东西,凭什么让这么多的同学都喜欢他。
……现在,不配的人居然就变成了她。
她又想起了不久前魏芷的那副样子,愧疚,心痛,悔恨。
不难想象,等着魏芷找到了沈延,沈延回到了沈家,她会怎么补偿他。
那个时候,她的父母不再是她的父母,她的家庭不再是她的家庭,就连……
她要继承的沈氏,都不再是她的沈氏。
而且沈家的那些人本来就不认可她一个女生继承沈氏,到那个时候,估计他们会拱手把沈氏塞到陆野的手里吧。
那个时候,她可能就会无奈跟着之前找到她的那个男人“回家”,就算是舔着脸面留在了沈家,但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眸子里翻滚的黑色几乎就要溢出来。
然后一抬手,不管手机里丁助理还说了什么话,“嘭——”地一声她就把手机砸在了墙壁上。
手机瞬间四分五裂。
这声音有些大,惊动了楼下的佣人:“小姐,怎么了?”
沈初画急促地喘息着,半晌之后,唇角才扬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可纵使如此,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依旧平和:“没事,我的手机不小心摔了,阿姨,你们一会儿记得打扫一下。”
呵。
不。
不可以。
想的倒是挺美。
都是她的东西,她怎么可能让别人抢走。
不可能的。
沈初画的指甲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手里传来的痛觉让她慢慢地镇定下来。
她细细地回想着以往和沈致的相处细节,半晌之后,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果然啊,天无绝人之路。
她的母亲不要她,可她的父亲,可是她的“亲生父亲”。
到现在,似乎都只有魏芷知道她不是沈家的孩子。
要是魏芷不在了……
不。
她又回想起了从小到大魏芷对她的关爱,手指动了动,心里竟冒出了一丝不忍。
可是这件事本来就是魏芷弄出来的,本来就是她的错。
要是她彻底忘掉了这件事,要是她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她根本就不会知道!
那她到死都是沈家的孩子!
沈初画的呼吸急促了些,她咬着牙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募的卸了紧绷着身体的力气。
……算了,还不急。
她需要先确认沈延到底是不是沈家真正的大少爷。
而现在,她还需要先做点事。
打定了主意,她心里面的慌乱彻底被压了下去,她叹了口气,眼睛里面的黑色越加的浓厚。
沈延,这事儿可是你亲妈弄出来的,那么……
你就怪不得我了。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红了些,然后再酝酿了一下,眼睛里慢慢地溢出了水光。
她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全然就是一幅委屈的样子,即使在看见卧室里的魏芷在对着镜子看她自己的眼睛,她的表情也半分不变。
这时候,魏芷已经平静了下来,从镜子里看到她红着的眼眶心里一惊,又响起了之前她对着沈初画说的“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心里徒然生起了一股子愧疚。
她的画画那时候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错呢?
她咬了咬下唇,向着门口的沈初画招了招手,眼里的心疼半点不遮掩:“画画,到妈妈这儿来,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妈……”沈初画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然后走过来,坐在了她旁边的地毯上,亲昵地把自己的头放在了她的腿上。
“我是不是……”她声音里带了些许的哽咽。
魏芷心里一惊,身体都僵硬了,直到听到她后面的话才重新放松下来。
沈初画问:“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魏芷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只感觉心疼,又为沈初画这个亲昵的动作高兴。
她抬手向沈初画还小的时候一样,亲亲地摸着少女的头发:“怎么会这么问?我们家画画一直很优秀啊。”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真的很差啊。”沈初画眼睛里的泪水落了下来。
魏芷心疼得手足无措:“画画乖,怎么会?我们家画画走出去,谁不说她漂亮又聪明善良啊?怎么了这是?委屈成这样。”
“我……学校里那个物理竞赛,老师之前说还没决定去比赛的名单……现在,现在名单下来了,没有我。”
“我也想代替学校出去比赛,为学校争光……”
魏芷连忙安慰她:“画画乖,你不是一直不喜欢物理吗?我们画画这么厉害,可以用别的替学校争光啊。”
沈初画哭得直打嗝儿,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妈……你别安慰我了……”
她自顾自地哭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了泪水,然后牵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对不起,妈妈。”
“我不应该哭的,我们学校安排了年级第一的那个男孩子去,他虽然物理没有那么好,但是发挥很稳……”
她咬着唇缓缓地说:“但是妈妈,我也想,我也真的想为学校争光。”
她说着说着眼睛就又红了:“我……”
魏芷看着她哭那叫一个心疼啊,连着听到她说的那个年级第一也没有什么好印象:“竞赛本来就需要物理更好的啊,你们学校是怎么选的人?!”
沈初画吸了吸鼻子:“妈,别这么说。”
“那个同学真的很厉害,不仅同学们,就连我们年级主任都很喜欢他。”
魏芷猛地皱眉:“这什么人啊?!”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大了,又微微降低了音量:“画画你还小,太单纯了,你不知道那些人……”
她意识到这些事不应该跟孩子说,哼了一声,但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那小孩还不知道是怎么被选上的呢。”
她安慰地摸了摸沈初画的头发:“别怕啊画画,我们画画这么棒,我下周跟你们老师聊一聊……”
“别这样,妈,”沈初画皱着眉打断她,“妈,要是像你说的,沈延他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这个名额,这已经很过分了,难道我还要跟他一样吗?”
魏芷没立刻回她,皱起了眉头:“沈延?”
沈初画的声音低了些许:“嗯,他是我们年级第一。”
魏芷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脑海里找了一圈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过之后,也就没再深究。
她听着沈初画的话,越想越觉得欣慰。
不愧是自己养大的啊,这么懂事。
她笑着点了点沈初画的额头:“我们画画,怎么这么懂事啊,又善良。”
沈初画配合着她抿着唇露出了一个笑,那双尚且还带着潮气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