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脚下,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
自古居京大不易,现代如是,古代也是如此!
就拿京城地界的房子来说,不要说普通百姓买不起啊,就是京城里绝大多数京官那价格也望而却步。
房价贵到离谱,但凡一套体面的二进院,张口就要三千两银子,哪怕一个小小的,狭窄的胡同里的小宅院,也没有低于千两,偶尔有个八百两的,都是入不了眼的犄角旮旯。
随便一小间都是一千五百两往上,还是民宅样式。
所以京城里很多官员都在租房子住,买不起啊,太贵了!
七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三百余两,要养活一家人,还有马……不夸张,一年光养马钱,俸禄就去了五分之一,再多生几个子女,买什么房?哪有钱买房?
别看京官一提起来体体面面,私底下都抠抠搜搜,穷得叮当响的有的是。
普通的百姓就更难了。
京城租房行业昌盛,房屋租赁各个档位的都有,既有寻常平民宅子,也有较高档的宅院。
以及一些简陋的公屋,这个便宜,一个月四百文。
但简陋到什么程度,遇上下雨天,往往就是内外同天,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住的也都是些穷人,只要不塌平日子都是自己缝缝补补。
这种公住屋鱼龙混杂,纪樱肯定不会带弟弟住这种地方,哪怕上一世手里没有多少钱,她找的也是一处民房,之后又搬了好几次,有的地方吵,打扰书宁读书,有的地方太潮了,房子坐南向北,终日不见阳光,住一段时间书宁总爱生病,后来搬来搬去……
这一次,纪樱直接找来庄宅牙人,南北城地段她全部划掉,那边人员密集且三教九流各色人群混杂。
这一次她就在书宁老师住的胡同附近租房子,这边是东城,东富西贵,这里住的人有官员,官兵、商人,大多体面人家,比较富裕。
书宁上辈子的举人老师,住在樱桃斜街东坊胡同。
与普通百姓公租房狭窄的居所比起来,这边胡同里的小宅子要稍大一点。
纪樱找到庄宅牙人,让其带着她在胡同周围几处巷子待租的宅院转了一圈。
大多数独门独户的户房,也有合租宅,其中就有个四合院,十五间房三家合租,一家五间,院子颇大,住起来还是很舒服的,一个月十四两,三家平分,五间房月租子不到五两。
纪樱还是拒绝了。
住在一起没有隐私可言,她一个女孩带着幼弟实在不方便与人合租。
不过这租金确实贵得多,京城百姓一个月才赚四五两银子。
这边房租就要五两一个月了,这还只是小宅院,京城大面积豪宅,那是天价。
最后看来看去,看中一处把边的小宅子,只有三间半房,原本是个大宅被隔开了,隔成两个单独的小宅,小院儿不大,但好在独门独户,院里墙边种了一棵柿子树,夏天可以在树下乘凉,热的话,书宁可以将书桌搬到树下学习。
秋天也有柿子吃。这个宅子比四百文一个月的公房好得多,简陋的公房地面都是夯土,下个雨就泥泞了,这院里铺了石板,下雨不沾泥。
“姑娘……你看这处宅子怎么样?你看这雕花门,做工多精致,还有院里这棵柿子树,结得柿子甜着呢,夏天在树下乘凉午睡最舒服不过了,还有这屋里头,您看,地面铺着的全是青石板,干净,进去说是堂厅,桌椅可都给您留着呐。”
“瞧瞧,这都是上好的榆木,还有这边,这卧室多大,您可以隔出一间当书房,靠墙放一面书架,您小弟考上童生了?那他可以在这里看书温习……”
“还有这边这间,青砖小炕,冬天只要烧上一把柴,一晚上炕上暖暖和和,剩下这半间是厨房,独开门,厨房靠墙边,您可以将买来的柴放在这里,您看,这小宅子!正正好好三间半!哪儿也不缺,什么都有,卧室两间,又带着小院,住起来舒舒服服的。”
纪樱看了一圈,就数这一处还可以,她不是走马观花,而是有目标在看,她算了下,这里离书宁老师的住处只隔了一条巷,属于前后巷,书宁上学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这很满意,宅子大小也可以,院子虽小但只住两人也够用了。
这些都满足了她的要求。
租金很贵,三间半房五两银。
之前四合院十五间房才十四两,这里三间半就要五两,但那里毕竟是合租,这里却是独门小院。
最终纪樱租了下来,宅牙子给了租赁合同的,这时候也有合同的,上面列举一条条不得转租,不得因卖房中途停租,租房者对损坏的房屋要负责修缮等条款。纪樱租过房很清楚,给了房宅牙子作保费后,租赁成交。
要是以前租这么贵的宅院,纪樱肯定要考虑许久,一个月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要知道纪父办的书塾,一年的束脩也就六十多两,在这里只够交个房租钱。
京城简直是吃钱一样的地方。
但现在,纪樱眼睛眨也不眨地租下了,有了钱之后,肯定要给书宁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好的上学条件,以及好的生活水平。
住在这里邻居素质好,事少,安全,生活也安定,五两银子还是值的,毕竟现在她有金手指了。
一天就有五两银,一个月一百五十两,房租一天就搞定了,负担得起。
纪书宁人小,不管这些,从小到大家里的事都是长姐一手办的。
他只知道他和姐姐以后就要住在这个小院里后,于是挣脱了姐姐的手,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在外面能忍住彬彬有礼,到了家里,就装不下去了,背着小包袱跑到树下,蹲在树下看蚂蚁,一会挪一下,跟着蚂蚁挪着走。
纪樱这次离家,没有像上一世样大包小包,她只带上了银子和纪父留下的书,都装在小箱子里,这可是书宁以后读书用的东西。
在古代书是昂贵的,纪家的藏书原本有不少,但因为一些原因搬迁时遗失掉了。
留下了十几本,再加上纪父的手抄本,这些年也勉强攒了八十多本书。行李也只带了些春秋的衣物,棉衣被褥能卖的都卖掉了,卖了几百文钱放在竹筐里,其它一些杂物送人了,她和小弟轻装上路。
这也导致搬过来后,还得重新张罗着买被褥,锅碗瓢盆这些东西。
要不说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住在这里不但要交租金,吃喝拉撒处处要钱,就连喝水也要花钱,每天有专门水车在胡同里挨家挨户送水,当然不是免费的,一天的水钱一到两文,一个月要五十文左右的水钱,水还分甜水和苦水,苦水不能喝,洗衣服可以用,甜水做饭泡茶平时饮用,甜水要贵一些。
这些事情纪樱上辈子就知道了,心里有数。
她手里有银子置办这些倒是不愁,当天下午,就在西街买了水桶在苦水井处提了水回来,将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擦洗干净。
有了住处,不再漂泊,她心情极好,趁天黑前,带着饿肚子的小书呆,开开心心地出了胡同,特意带他去南街吃笋蕨馄饨,上一世书宁就特别爱吃这家店的笋蕨馄饨,很鲜。
果然,这一世带他来,书宁依旧吃得小嘴鼓囔囔的,馄饨汤都没剩下,纪樱又让店家给他添了一碗汤,他又喝光了,喝完眼睛亮晶晶,小肚子鼓鼓的:“阿姐,真好吃。”
纪樱宠溺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取出手绢给他擦了擦嘴,笑眯眯道:“你喜欢就好,以后阿姐常带你来吃。”
“嗯!”
然后姐弟付了钱,纪樱护着小弟往回走,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布庄,她顺路进去买了两条薄锦衾,还挺贵,她轻轻卷了卷,卷成两条来回掖了下方便拿,直接带回了宅子。
晚上纪樱仔细栓好宅子里外门后,在小的那房间,铺好锦衾跟小弟在青砖小炕上凑合一宿。
等明日有时间她再置办家什。
要置办的东西还挺多的,像厨房用具,锅碗瓢盆,柴火被褥,水盆澡盆,有些东西需要预定,衣服鞋子也要重新置办几件,还有明天来胡同的水车,她得拦着跟人说好一天送多少水……
将宅院的东西安置好后,就要带小弟拜访父亲好友,小弟的老师是举人,举人书塾不知多少人童生想进,如果没有父亲好友帮忙,小弟是进不去的,就算她带去了,人家也未必会收。
还是像前世一样拜访父亲友人,尽快让小弟入学,躺下来种种思索后,她听着外面打更人三更的吆喝,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东城这边胡同果然比南区安全得多,吵闹声也少。
第二日清晨,阳光散在干净整洁的小院里。
透过纸窗映在纪樱脸上,她醒了过来,一回头,就见书宁在旁边衾被上睡得七仰八叉,昨日与阿姐睡在一个炕上,他还有些别扭,但到底没有提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事。
主要是天黑下来,屋子里没有蜡烛,又是陌生的环境,他一个小小人也害怕,直往阿姐旁边靠,直到阿姐的手轻轻拍着他。
就像小时候母亲去世后,三岁的他整日哭闹不休,阿姐也是这样在他身边,手轻轻拍着他,哄着他睡的。拍了几下,在知道阿姐在他身边后,他就不害怕了,不一会儿就睡得香了。
……
亲王府前后五进院落,气势恢宏,殿宇森严,院落宽阔,草木森森。
一眼望去,大门口青绿色的琉璃瓦气势非凡。
裴衍恒走下马车,守门的仆人见世子回来了,立马将门打开。
他带着护卫,甩开袍角,一路快步进了一进,二进,三进正堂,每座正堂两侧各有配房,五进院落均有东西厢房。
两侧跨院也设有园子,可游园观景,楼前建有水池,引池叠石,清雅幽致。
亭楼后有水声,是潺潺湖景溪流
整个府院极尽豪华,丫鬟仆人在各个院里穿梭往来,见到世子走过来,皆匆匆行礼,“见过世子爷。”
“免了。”他看都未看地抬了下手。
待穿过精致的门廊,进了花园,想回他的世子府。
他见到了二弟。
他根本就不想和他打招呼。
两人虽然兄弟,但到底是不是兄弟还是两说。
他脚步未停下来,目不斜视,就要过去了。
裴子宁却不肯罢了,带着随从特意走过来,抬高声音问候道:“长宁见过兄长!兄长特意请假回去拜祭母亲,可还舒心。”
祭拜母亲有什么可舒心的?
裴衍恒身后一直小步跟着的随从乌须,忍不住在心里腹绯,这个二公子,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非要在世子面前提母亲!明知道世子母亲,先亲王妃过世十几年了,这位二公子是亲王续弦后,现在的亲王妃所生,虽然两人都是嫡出。
但世子那是名正言顺的长子。
他自己有母亲,非要唤先亲王妃母亲,这不是挑衅世子是什么?
世子果然怒了:“小子,关你屁事?”
裴衍恒忍着一脚踢他的冲动,斜眼看他,骂道。
二公子听到不恼,反而一笑,他道:“兄长怎可骂人呢?也不知兄长在国子监学了什么,天子脚下,天子门生,还与皇子一同读书!真让弟弟艳羡,可兄长这书读得真是越学越粗鲁了,小弟好心问候兄长,兄长怎可骂小弟,若兄长再如此,那弟弟就不得不要拉着兄长到父亲面前理论一番,看此事到底是兄长的错,还是弟弟的错……”
裴衍恒望着面前这个十三岁,得父母宠爱,讨人厌的家伙,恨不得让他闭嘴,怎么那么多话!
若不是某些原因,他早就忍不住让人给他套上麻袋,往死里揍他一顿,看他还能不能在自己面前笑出来,不打一顿,他是不知道他这个兄长是吃肉长大的!不吃素!
“宁儿!不可对世子无礼。”
就在兄弟之间剑拔弩张之时,门廊花园散心的亲王妃一身冠服走过来,她训了二公子一句,然后抬头望着这个先王妃留下的唯一血脉,笑盈盈道:“世子回来了,去了七日,路上可还安好?”
裴衍恒见到她,脸色怒容一敛,随手一礼,“见过王妃,一切安好。”父亲再娶后,他从未对过这位父亲续弦叫母亲,因这在他心里,他的母亲永远只有一个。其实这是不对的,属大逆不道。
但奇怪的是他不喊,这位新王妃丝毫不在意,反而对他从始至终和善异常,每每见到都笑意盈盈。
这让他愈发奇怪,对这位王妃也谨慎起来,轻易不冲撞她,反倒像二弟这样会汪汪叫的,反而安全。
倒是王妃这种,他摸不着底,他深知会咬人狗,通常都不叫唤的。
更奇怪的是,他一直喊其王妃,父亲竟然也没有反应,从未强迫他让他喊母亲。
以前,他以为父亲心疼他幼年丧母,允许纵容他,但现在……呵呵,是他想太多了。
他掩饰住眼角的凉意。
“……这就好,王爷在林苑书房休息,你回来了就去请个安吧,他还不知道你回府的事。”
本来不想去的裴衍恒动作一顿,于情于理是要跟父亲打声招呼。
免得落人把柄。
“失陪了。”说完看了面前这母子一眼,转身向跨院而去。
十三岁的裴子宁在他背后不屑了一声,然后故意对亲王妃撒娇道:“母亲,孩儿半日不见母亲,就想母亲了,母亲让孩儿陪母亲游园如何?”一句话说了五句母亲。
亲王妃笑眯眯看向他,温声道:“你这猴儿,哪有这耐心?不用你作陪,去玩吧。”
裴衍恒一字一句听入耳中,面无表情地向着跨院大步而去,恨不得再走快些。
院子太大有时候也不是个好事。
见世子脚步沉重,乌须就知道世子心中郁闷难当,他更是不敢吭声。
二公子自小得宠,有父有母,被王爷和王妃惯得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就敢天天对着世子阴阳怪气,笑里藏刀。
而世子自小没了母亲,也没有人护着。
估计在二公子眼里,世子是个可怜虫。
所以他天天在世子面前母亲长母亲短,秀他那母子情深,越发过分,世子天天看着,心里能舒服吗?
这个二公子,真是没事找事!
不过乌须也明白,亲王府子嗣不丰,裴亲王也只有两个儿子,有个女儿夭折了。
两个儿子一个是前王妃所生,一个是现王妃所生,先生的为嫡长子,是世子,将来继承亲王府王位。
这后来生的,虽然也是嫡,但到底晚了一步,只能称作公子,连郡王都不算,将来成年了是要搬出亲王府去,亲王府以后跟他可就没关系了。
那他心里能平衡吗?同样是王妃之子,他赁什么被赶出王府,二公子当然气不过,年轻气盛,自然使各种小手段气世子爷。
“世子爷,二公子这是跟你开玩笑呢,世子爷可别上当了。”真要生气,那就真上了二公子的当了。
“呵,我生他的气?他算个什么……”
裴衍恒回到府里就难以笑出来,他当然知道裴子宁是什么德性,但他心里此时在意的不是这件事,他在意的是别的事,是身边这个奴才也不知道的事!
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事。
是件让他郁闷难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