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20(2 / 2)

本王,废物 青衣杏林 19094 字 4个月前
🎁美女直播

……

庆喜公公见姬溯自慈安宫出来,忽地见姬溯脸颊微红,甚至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当即大惊,可再看姬溯眉眼含霜,冷漠如冰,却不敢吱声,宫人们早已跪伏于地,无人敢抬头。

他心中知道,大概是圣上将与小殿下的事情告于太后知晓了。

姬溯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去了偏殿处理脸上的伤口,“取冰。”

庆喜公公本想劝,这寒冬腊月,还要用冰,万一将面上的皮肉冻得坏死……他正欲转身去取,却又听姬溯吩咐道:“取玉露膏。”

庆喜公公松了一口气,打开偏殿门出去,却见云宫令立在门外,手中捧着的正是玉露膏。

太后再激动,再有不忿,也会将此事与姬溯一道齐齐捂下去。

故而面上的伤也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冰凉的膏体敷上面容,姬溯神情冰冷,却意外的有耐心,令庆喜公公连连敷了五六遍,直到确定脸上看不出痕迹后才离开了慈安宫。

***

另一侧,姬未湫跟着周如晦在城墙上巡视,他眼力好,哪怕站在最高处,也能看得清城墙根的破损,见上面刀兵剑斧之痕赫然。而城门之外,是兵士们在清理尸骨。

本来今日要去见突厥二王子铎夏的,但昨夜几股突厥散兵汇合,突然攻城,厮杀了小半夜才算是将人杀了个干净。

姬未湫问道:“这些尸骨要如何处理?”

周如晦道:“集中焚烧。”

“啊?”姬未湫:“就这?”

闻言,城墙上驻守的士兵纷纷看来,这话说的,挫骨扬灰还不够?这位从燕京来的文书看着俊美斯文,文质彬彬,没想到这般狠辣?

周如晦对着姬未湫向来是很有耐心,闻言问道:“阿九想如何?”

姬未湫斯文地笑了起来,特别含蓄腼腆:“二哥,我只是觉得城外白雪覆野,茫茫一片,委实有些太过素净了。”

一众士兵:那不然呢?修个亭子?以后突厥人来了大家先在城外喝个茶再打?

姬未湫探出头看了看那些横七竖八的身体,又像是害怕一样缩了回来。他道:“听说京观可好看了,尸体都有了,二哥,我们也不能浪费,不如就筑个京观吧。把脑袋割下来摞起来,剩下的还是搬去烧,顺手的事儿。”

众人:“……”

“……”周如晦:“……好。”

周如晦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只有小股兵马,人头或许不够。”

将军——!

墨剑在心中高呼了一声,连忙道:“文书有所不知,若垒砌京观,这几日艳阳高照,尸身腐烂发臭,易起疫病,再者已近年关,或许突厥不会再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姬未湫听着也觉得有道理,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先将头颅割下来煮一煮,削皮去肉,只留下白骨,这样摆完了也好看,不易有野狗秃鹰来叼,坏了景致……几近年关,也算是添点喜气。”

墨剑:“……”好有道理,他都快被说服了!

众人:“……”突然觉得好解气怎么办!

墨剑定了定心神,又道:“文书三思!此举有伤天和,若是传回燕京,定然要受御史……”

他说到这里不说了,这位是谁?这位可是瑞王!默定的储君!哪个御史不长眼睛上书参一本储君失德?这要是真参了,那可不就是失德不失德的事儿了——筑的是突厥人头的京观,涨的是我军的士气,失什么德?伤什么天和?怕不是这位御史通敌叛国!

哦对,御史之首吴帆吴大人随行,还在后头,再有两天就该到了。

周如晦看姬未湫神采飞扬,颔首道:“就这么办。”

一锤定音!

很快命令就传达到了下面,煮人头这事儿倒是没人嫌弃,边关的士兵大多来自本地,早已恨突厥入骨,听闻要筑京观一个个抢着来干,百姓们也听说了,左右是白日,一个个都不带怕的,称要帮忙,自带柴火还有家里不要的锅就出来了。

不过一日,城门外便多了一座不太高的京观,姬未湫拿帕子捂着口鼻去看了一眼,回头就说:“有些小……无妨,下回再有突厥来袭,杀了的一样堆上去。”

他扬声道:“待来日,京观成山,且看突厥尔敢来犯。”

众兵将只觉得热血沸腾,高呼道:“突厥尔敢再犯——!”

“突厥尔敢再犯——!”

“突厥尔敢再犯——!”

周如晦:“……就这么办。”

他突然觉得,或许姬未湫的才能并非是在朝政上,而是在边疆,若非亲王领兵实在是犯忌,他不如上书请姬未湫来边关为将算了,假以时日,在其王庭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姬未湫含蓄地笑了笑:“二哥,要不要让人也见识见识?”

他等着没去见铎夏,就是在等着京观筑成,然后带铎夏来看一看。

要是铎夏不识趣,那就把京观最上面的那颗头颅取下来,然后把铎夏的头颅放上去。

第117章

“二王子铎夏?”姬未湫微微颔首,“久仰大名。”

铎夏身高八尺,肩宽膀圆,满脸络腮胡,一头蓬乱的长发灰白掺杂,皮肤黝黑,非常符合时下对突厥人的刻板印象。他被两名青玄卫押着送到了城墙上,身上捆了铁锁,又捆了软筋绳,确保他绝不会对姬未湫造成任何威胁。

姬未湫一见到这一位,就想起之前吃到的儿子和母亲生了妹妹的传闻,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一些探究之色。

铎夏抬起眼来看他,姬未湫在端详他的时候,他也在端详着姬未湫。

面前这位南朱王爷,听闻还不足双十,与南朱皇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长得也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俊美热烈,像是一团灼灼的火。这般的外表下,却是南朱数一数二的权臣,深受南朱皇帝宠眷,南朱朝中不少高官显贵折戟沉沙于他之手,算得上是手腕狠辣。

定国公一直扣着他不做处理,他就料到必有重要人物要来,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这一位。

“瑞王。”铎夏目光如狼,他舔了舔嘴唇:“看来贵国皇帝对小王很重视。”

姬未湫顿了顿,有些一言难尽——重视是重视的,但是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视。姬溯难道不清楚他是什么德性的人吗?他有多少能耐姬溯恐怕比他自己还清楚,真要重视,周二哥或者顾相来处置不就完了吗?轮的到他?他临行前,姬溯的意思可是跟他说的很清楚:你随便玩玩试试,不成也不影响大局。

但是当面拂对方的面子显得很没有风度,故而姬未湫似笑非笑地道:“铎夏王聪慧。”

大概是没听出他的意思,铎夏王显得胸有成竹,他了然一笑:“快人快语,那些无所谓的试探就免了吧!王爷要如何才肯释放小王?”

“本王也不欲与铎夏王打机锋。”姬未湫一手微抬,示意铎夏王可以与他一并散散步,姬未湫直白地说:“铎夏王,可愿合作,各取所需?”

铎夏王听罢嗤笑道:“怎么,南朱师打算插手突厥内政?”

“算不上。”姬未湫双手拢在袖中,厚实的雪白皮毛将他的眉眼衬托得愈发精致,他道:“只是比起乌尔王,铎夏王更适合成为可汗。”

“乌尔那狼崽子?”铎夏王听见这个名字就冷哼了一声:“既然是各取所需,王爷又要什么?总不会是高天给了王爷启示,让王爷奉我为主的吧?”

铎夏王的汉话不算太好,可用着他那古怪的强调说出这句话来时却表达得异常清晰。一个青玄卫骤然发力,一脚踹在了他的膝弯,铎夏王闷哼了一声,单膝跪地。

姬未湫微笑了起来,他停下了脚步,不看铎夏王,而去欣赏着城门外的风景,因着昨日不曾下雪,又是艳阳高照,银装褪去,露出无边荒凉来。荒凉之上,却又有一座白骨山,风自骷髅的缝隙中穿过,呜呜咽咽,如同厉鬼哀嚎。

他轻描淡写地道:“铎夏王玩笑了。”

铎夏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神情骤然一僵,铎夏王并非未曾见过尸体,只是任谁看见自己的子民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敌国的门前都会有克制不住的愤怒与仇恨,相反,姬未湫神情淡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什么美景。

这就是威慑!

他就是在威慑他!

铎夏王明确的知道这一点,却又掩不住的愤怒。

姬未湫没有说话,他和姬溯相处的时间太久,太明白怎么应对这种场面,铎夏王不吭声,他也懒得主动挑起话茬。沉默很快被铎夏王打破:“瑞王,你要什么?痛快些!”

“不是王爷一直在顾左言他吗?”姬未湫反问道。

铎夏王本以为这南朱王爷总该扔出正题了,哪想到他说了这一句后又不再言语,他心中一顿,犹如百爪挠心,他想了许多:这瑞王要支持他做可汗?为什么?他能有什么好处?他想借此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选他而不选乌尔那头狼崽子?

终于,他忍不住道:“是小王有错,王爷可否告知小王了?”

姬未湫方颔首道:“两国交战,苦得终究是百姓,铎夏王,本王要一个五十年内不起兵戈,两国共进退的盟约。”

铎夏王听了猖狂大笑,他指向那座恐怖的京观:“你以为我会信吗?这就是王爷说的交好?!”

姬未湫含蓄的笑了笑,道:“本王觉得铎夏王会信。”

铎夏王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看向姬未湫:“你这是在威胁小王?”

姬未湫干脆地说:“是。”

“本王并非只有铎夏王一个选择。”姬未湫缓步而行:“活着的有用,死了的,也一样有用。”

铎夏王本想跟上,却被青玄卫压得动弹不得:“可其它人没有小王好用,不是吗?”

姬未湫头也不回地道:“故而铎夏王如今在城墙上,而非是在城墙下。”

草原上的勇士鲜少有眼力不好的,铎夏王清晰地看见京观的最上方是空着的,如同宝塔失去了塔尖,他瞬间明白过来,如果今日他不能如瑞王所愿,最迟明天早上,他的人头就会成为那个塔尖。

他挣扎了一下,一个青玄卫对着同伴点了点头,放他起身,铎夏王扬声道:“如果小王同意,又有什么好处?单单一个可汗的位置,王爷就想让小王出卖整个草原?”

谁要你出卖草原?

姬未湫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却说:“两国交好,开通互市,互通有无,难道不够?”

“区区一个互市……”铎夏王不屑地说:“你们南朱的商人,早已在草原中穿梭,难道小王还差这些?”

姬未湫微微一笑:“商人走私,最大的利益在哪里?铎夏王难道不知道吗?”

铎夏王不屑的表情僵住了,他的目光认真了起来:“王爷的意思是?”

姬未湫深恨为了装逼没有带个嘴替上来,这个时候就该有个狗头军师帮着敲敲边鼓,将国家贸易的好处一一告知铎夏王,把他忽悠得迷迷瞪瞪,这事儿也就算成了,如今总不能让他自己去解释吧?

但显然,只能他自己去解释了。

姬未湫道:“国与国之间贸易,以更低的价格获取更多的资源,比如说盐。铎夏王应该明白?”

铎夏王揣摩道:“严禁走私……?”

一旦南朱严禁走私,商人便不能轻松抵达草原,便是顺利抵达,价格也要翻上数倍。如果能以国与国的地位做贸易,大批量从南朱获得盐,他再以一个比商人更低的价格出售给草原各族,将获得一笔巨大的财富不说,还能获得各部落的忠心,他的统治将牢不可破。

铎夏王看向这个年轻王爷,这一步风险极大,如今的南朱皇帝显然更倾向于让突厥亡国,而非贸易往来,养肥突厥,又对南朱造成威胁。

——怪不得这瑞王要的是五十年不起兵戈的盟约。

瑞王做这样的事情又能从中获得什么?

真如他所说一般是因为怜悯百姓?还是为了更大的金钱与权力?

姬未湫见铎夏王目光微变,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含笑以对:“铎夏王以为如何?”

天呐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铎夏王道:“小王怎么知道王爷是不是缓兵之计?”

姬未湫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本王对你,有何可图?”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得就是这么一回事。铎夏王憋屈地没有说话,其实他早就清楚,这一次的商谈的主动权根本不在他的手上,他只要还想活命,无论这瑞王说什么,他都只能相信。

铎夏深深地道:“那就看未来了。”

这笔买卖成不成,还要看后续。

姬未湫抬了抬手:“送客。”

铎夏王还要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两个侍卫押着离开,他回头看向姬未湫,大声道:“这就是王爷的待客之道吗?”

姬未湫笑着说:“本王手无缚鸡之力,也得防着铎夏王一命换一命不是?”

啧,真够谨慎的!

铎夏王在心中骂娘,这南朱人一个个怎么都精明得像是狐狸一样。

跟着姬未湫的其中一个青玄卫摘下了面具,正是周如晦。周如晦道:“殿下当真是这般想的?”

“真的。”姬未湫带着周如晦远离了其他人:“两国交好,贸易往来,并非是一件坏事。”

“怎么说?”周如晦微微皱眉,眼中若有寒冰。

姬未湫耐心地与周如晦道:“二哥,可知前朝有个夏国?”

周如晦道:“知道,现云夏府。”

“是了。”姬未湫道:“突厥便如同当年的云夏,地广人稀,偏偏云夏族战力高强……此地争与不争,皆如附骨之蛆。若两国交好,我们只要有耐心,他们自然明白我南朱的好,能有几代通婚,便也识得汉字,习得汉文,数代之后,便是汉民。”

“那时,突厥还需要我们去打吗?”姬未湫笑了起来:“突厥人又不是傻子,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谁就是他们爹。”

姬溯也是这么想的,原著里姬溯也是这么做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周如晦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只是如此?”

“殿下,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狂风忽起,扬起了姬未湫厚实的披风,他的鬓发被风吹得乱舞,他笑道:“这对周二哥来说重要吗?”

“重要。”周如晦骤然握住了姬未湫的手腕,道:“殿下往日,不是这般的人。”

“发生了什么?”

第118章

发生了什么?

——指哪方面?

姬未湫看着周如晦,目光中透露出一点茫然之色,周二哥该不会是问他和姬溯之间的事情吧?其实告诉周二哥也无妨……不过周二哥应该不太关心这些感情上的问题?

不过不论是什么,城墙上都不是什么好谈话的地方,姬未湫道:“二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等周如晦回答,他又问道:“是不是要从铎夏身上拿点什么?威慑他一番?看着他不像是个老实的。”

周如晦沉默了一瞬:“……嗯。”

姬未湫点了点头,周二哥应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周二哥会去办的。不得不说,姬溯的眼光是极好的,凡是他的心腹,几乎都是举一反三的人物,事无巨细,周全无比。

周如晦带着姬未湫回营帐,一路上不少士兵向两人打招呼,对着周如晦敬重那是理所当然,对姬未湫也格外敬重就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一进营帐,周如晦便屏退左右,连值守都被遣退,连墨剑都不例外。

“说。”周如晦言简意骇地说。

姬未湫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顺手给周如晦倒了一杯,他捧着茶盏呻了一口,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城墙上风太大,吹得他人都快麻了。他道:“周二哥是指哪方面?”

姬未湫决定再确定一下,周二哥一个鳏夫,他搁他面前洒狗粮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周如晦看着喝一口茶都能喝得眉开眼笑的姬未湫,眼眸微沉,却不说话,直到姬未湫手里的茶都喝了半盏,方道:“为何这次是殿下来?”

姬未湫自小就不喜欢这些朝堂政务,铎夏一事,要派就应该派顾相,而不是姬未湫。姬未湫的身份太敏感了——无论换到哪一朝哪一代,太子出京都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这件事从根本上就透露出一丝诡异。

姬未湫道:“说起这个,我也觉得奇怪,皇兄一开始叫我来,大过年的,让我往边关跑,我是不想来的,但是看着皇兄开了口,我就想同意,哪想到他又反口让我别来……”

周如晦陡然打断道:“当真如此?”

他年幼时就陪伴圣上左右,深知圣上禀性,圣上深谋远虑,谋定后动,话不出口便算了,出了口便是一言九鼎,哪有朝令夕改一说?

姬未湫点了点头,只当是没看见周如晦眼底的愕然:“不过最后我掷了爻,上天叫我来,我就来了。”

“你……”周如晦迟疑了一瞬:“殿下与铎夏所言,是圣上的意思吗?”

姬未湫笑道:“二哥放心,皇兄说让我放手去做,不成也不怪我……”

周如晦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骤然起身,抓住了姬未湫的手腕就要将他往外扯:“我送你回京!”

姬未湫的笑容纹丝未变,他手腕一动,想要撇开了周如晦的手,周如晦这等腕力哪里是姬未湫能轻易撇开的?他无奈地道:“二哥,我与皇兄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合了。”

“不行。”周如晦的语气罕见的带上了一丝情绪:“他事不必再说,我送你回京。”

姬未湫心中微动,周二哥其实不该问这个问题,也不该说什么送他回京的话,他不仅仅是他的周二哥,更是南朱的定国公,更是姬溯的定国公,定国定国,当如定海神针,一子落下,定江山定湖海,不偏不倚——退一万步,他要偏要倚,那也是该往姬溯的方向偏。

他如今说这话,若是叫人听见了,恐怕是落不得好去的。

——姬溯是不会因为这件事拿周二哥如何,可姬溯是个帝王,他多疑入骨,今日不会,明日呢?后日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周二哥也是真心拿他当兄弟的。

“擅离边疆,二哥,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姬未湫又挣动了一下,见周如晦还是不放,他只好说:“二哥,你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周如晦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松开姬未湫坐下了。

“两国交好,互通贸易,亦是皇兄心中所愿。”姬未湫的目光灼灼,他笑得极为坦然:“不叫二哥或者顾相做这件事,是对二哥和顾相得信任……总要有人做这个人。”

“那个人不必是你。”周如晦哑声道。

“是,不必是我。”姬未湫道:“但我想是我……我知道皇兄是在试我,他既然想试,那就让他试……或许等我一无所有,他才会真的信我。”

姬未湫在心中道:一无所有又如何?他一身所有本就是姬溯赐予,如果没有姬溯,他想要的东西其实有很多,如果姬溯要他,他可以只要姬溯。

“何必如此?”周如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殿下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姬未湫笑了笑,他答非所问:“二哥,你记不记得,上回在燕京,我去你家吃酒,我说我有断袖之癖?”

周如晦颔首,敏锐如他,他立刻意识到了姬未湫这般与这件事有关,他拧眉,看向姬未湫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若是普通人,姬未湫要也就要了,他喜欢男子比他喜欢女子对圣上而言更为有利,而今能让姬未湫为了取信圣上做到这个地步,这个人身份定然敏感至极。

这样的人不多,左不过是在皇亲国戚与权臣之间。

姬未湫没有要周如晦猜的意思:“我喜欢皇兄。”

周如晦没有说话,他直视着姬未湫,沉默了许久,骤然之间,他一圈砸在了案几上,被这个天气冻得像铁一样的木料在一声巨响后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木,周如晦右手鲜血直流,他什么都没有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姬未湫垂下了眼帘,他手中还捧着茶盏,平静地呻了一口:“皇兄接受了。”

周如晦一怔:“什么?!”

姬未湫抬眼看他,眼中满是笑意:“我说,皇兄接受了,我们在一起了。”

“二哥,不必大惊小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他强迫我,我心甘情愿,我巴不得一颗心都挖出来给他。”姬未湫显得平淡而从容,“于我而言,能相伴一时已经是极好的了,他疑心我,他要试我,那我就让他试。”

姬溯这种人,时不时是要发病的。

“他想做什么,我就替他做。”姬未湫坦然道:“我一身系于皇兄,其实做不做,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叫他开心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此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你要是再掺合进来,那就完了,皇兄大概是要觉得我勾结权臣的。”姬未湫顿了顿,忽地只觉得胸口发烫,他下意识按了按,这才想起来他的胸口还挂着一块玉令,他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了忘记了这是什么——大概除了庆喜公公,没有人知道这块相当于兵符的玉令是在他这里的。

姬未湫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或许这次姬溯叫他出来,就是做好了他会造反的准备的。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他没有想到周二哥对他这样掏心掏肺,但凡他有些歹心,添油加醋与二哥说是姬溯强迫他,二哥会如何?加上手上这块兵符,又会如何?哪怕不急于一时,突厥两位王子都捏在他手上,日积月累之下,他手中将积攒出多少实力?那时再动用周二哥与兵符呢?朝中……还有邹覆流这个阁老。

哪怕是最次的群辅,那也是阁老。

真是班底都给他建好了,就等着他造反了。

造反了之后呢?

或许姬溯也是碍于情面,不好对他下手,所以借这一次的机会,让他勾结突厥,拿住周如晦,若立刻要反,周二哥的兵权即刻消失,他这个瑞王该死该囚都行,大不了就是损失了突厥那边的线。要是他日后再造反,那时与突厥的盟约必然已经达成,借他造反一事,不光能削了周如晦的兵权,还能宰了他这只已经养肥了的猪,突厥也如同姬溯心中所愿一般,一切都很完美。

姬未湫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竟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

可仔细一品,又好像是愤怒的。

他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怒吼,姬溯这样的人,天生注定就是孤家寡人,他这么爱他,这么喜欢他,连命都愿意给他,他还要这样试他,姬溯不配他的喜欢,他的爱……可另一半的心,甚至有些愉悦。

这是姬溯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彻底将姬溯收入掌中的机会。

姬溯有没有想过,他如果不反,心甘情愿当他的枪矛,与铎夏商谈后老老实实回京,顺道还拿了周二哥祝他们长长久久的喜糖,姬溯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呢?

姬未湫眼中泛上了一点笑意。他了解姬溯,姬溯重情也薄情,他无错,姬溯就拉不下脸来杀他,甚至拉不下来脸来对他不好,因为他们之间确实是有情份在的——他若是没有半点情份,为何要与他在一处?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何必冒着千古骂名开这个口?

难道他们两不在一处,姬溯就逼不了他造反吗?

只不过就是姬溯近乎病态的疑心发作了而已,难道还少吗?不过是无数次中的一次而已。

过了这一关,姬溯还能怎么办呢?

——大概只能收敛起自己的疑心,老老实实和他在一起了。

这一场以一切为赌注的博弈,他与姬溯注定没有一个是赢家。

亦或者,他们没有一个是输家。

第119章

周如晦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眉开眼笑的姬未湫,忽地生出一种绝望来,姬未湫骤然回神,看见周如晦手上的鲜血,伸手撩开了下摆,周如晦一惊,紧接着就看见他从腿上卸下来一条暗囊带,从中摸了个小匣子出来,抽出了一片散发着清香的丝绸,那丝绸看着小,展开却有掌心那么大。

“出来着急,没有带其他的,二哥你先凑合用。”姬未湫将吸饱了玉露膏的丝绸覆在了周如晦手背上,他意识到周如晦对这件事的反应有点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破木头上,没敢胡咧咧,他怕周二哥激动之下给他一记铁拳,把他打得糊在地上抠都抠不起来。

周如晦闻到了熟悉的香气,他也没说不必,太浪费之类的话,这种配置一看就知道是应急用的,既然拿出来了,想必也不好再放回去,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殿下,圣……”

姬未湫打断道:“二哥,我明日返京,劳烦你派人送我。”

有些话不必说,说了他也不会听,对现在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那又何必要说?

周如晦深深地看着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张醒波如何处置?”

姬未湫想了想,问道:“如果是二哥,如何处置?”

他说罢,又觉得好笑:“……算了。”

在周二哥这里,属下不忠,唯死而已,他有什么好问的?姬未湫又问道:“醒波那儿有什么动静吗?”

周如晦道:“几次想要传递消息,都拦下了。”

“什么消息?”

“用的暗号。”周如晦答道。

言下之意就是破译不出其中的内容。

这样一来就有些棘手了——正因为不知道其中到底传递了什么样的信息,所以这样的信息才不能轻易地传递出去。姬未湫微微拧眉,随即又平缓了下来:“那算了,送去燕京吧,就说是二哥截获的,不必提我。”

周如晦霎时就领会到了姬未湫的意思,他警告道:“何必?”

姬未湫道:“难道提了我,我就干净了?”

醒波是瑞王府的长随,他洗不干净。

如果醒波当真与那些世家牵扯不清的话,他就是杀了醒波,提着他的头去见姬溯,姬溯也不会认为他全然不知此事,姬溯只会认为他是见事情败露,恐慌之下将醒波杀了顶罪而已。

周如晦沉默了一瞬,随即颔首。

看,姬溯就是这样的人,不光他了解,周如晦也了解。

姬未湫告辞,回自己的营帐,上午明明还是艳阳高照,如今却又下起雪来,姬未湫呵了一口气,抬眼见它们化作了一捧白雾散去,又觉得好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耐,但是姬溯却觉得他牛逼坏了。

随他去。

忽然姬未湫眼前冒出个人来,他下意识脚步一顿,就看见面前这个大头兵打扮的年轻男人满脸不好意思的看着他,问道:“文书,马上到年关了,能不能替俺写一封家书?”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小兵又掏出了一个麻布做的小钱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一包:“规矩俺懂的!这是润笔费!”

姬未湫好笑地摆了摆手:“不用润笔费了,你跟我来吧。”

他身边如今跟着的是周二哥的心腹,所以才不曾拦着这个小兵近前,姬未湫带着人回了营帐,小兵一进来就‘怪怪’了一声,行动之间越发拘谨——他听说军里头的文书都是富贵子弟出身,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里烧的炭火都不冒烟哎!

姬未湫解了披风随意扔到了椅子上,他落座,招呼着小兵近前:“磨墨会吧?”

“不大会。”虽然这么说,小兵还是走了上来,姬未湫示意他用炉子上滚着的热水浇在砚台里,让他研墨,顺便问要写点什么,小兵嘿嘿笑了笑,说:“没别的,就说俺在军里头一切都好,吃得饱穿得暖,将军是个好人,让俺爹娘别操心,等俺再熬上两年攒些钱就回去……”

姬未湫拨弄着笔锋上的浮毛,顺口问道:“前几日不都在写文书?怎么今天才来写?今天写完了,恐怕送到你家也得年后了。”

小兵低下头去,没敢看姬未湫。姬未湫常年在宫中,一眼就看出这人是心虚了——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时候他身后的护卫说了话:“九少爷,军中文书写家书要价都高,他银钱没攒够。”

就是吃准了姬未湫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价格,所以才来他这边碰碰运气。

姬未湫随口问道:“写点家书还要银钱?国公爷不管?”

侍卫道:“管的,只是人太多,文书又少,实在是写不过来。”

姬未湫明白了,就是因为僧多粥少,所以才出现了给钱这一回事,别人都写不完了,周如晦也不好按着他们不眠不休写家书。或许还有些文书,仗着家世好,根本懒得理会这种要求,只做周如晦吩咐的那一部分,让写十封绝不会写到第十一封去。

姬未湫笑了笑,见墨研得差不多了,提笔便写了起来,边写边说:“本少爷都在这里给人写家书,他们傲个什么劲?”

小兵听得更紧张了,正惴惴不安之际,却见姬未湫抬头看他,和颜悦色地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的话就报一下家里头在哪。”

小兵哪里敢说其他,立刻道:“没有了没有了,就这些,俺家在连云府莲花山下杆子村,有棵大树的就是俺家。俺爹叫王大牛!”

“可以了。”姬未湫几下就写完了,他将信放在火上烤了烤,折起来本来想给小兵,转头却又给了侍卫:“你去跑一趟,问问什么时候可以送——这送一送,该不会还要银钱吧?”

侍卫哪里看不出来姬未湫有些不满,连忙摇头:“这没有,九少爷,这真没有。”

姬未湫点头,小兵千恩万谢地走了,他人一走,姬未湫就把腿搁在了书桌上,一派纨绔子弟的模样,道:“少爷我今天吃了苦,来,传个令去,让那些文书都给我开门迎客。”

侍卫愕然地看着姬未湫:“……?”

姬未湫一足踩着书桌边缘,椅子一侧离地,一下一下地磕在了地上,他道:“听不懂?叫他们都给本少爷去写家书!”

“九少爷,这……”侍卫还未说完呢,就见一个东西准确无比地砸在了自己怀里,他立刻接住,拿起来一看,发现是瑞王的印信,姬未湫的身份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迟早都要曝光,根本无所谓:“谁要不听话,就把人拉出去打。”

姬未湫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去与周二哥说一声,好不容易我来一趟,不要客气。”

侍卫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姬未湫瞪了他一眼,侍卫老实地说:“少爷,将军吩咐了您身边不能没人守着。”

姬未湫:“那青四你去!”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营帐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黑影,仔细一看居然是个一个杂役打扮的中年男人,满脸风霜,忠厚老实,姬未湫好奇地打量着青四:“这是易容?”

暗卫已经很习惯姬未湫问东问西了,便道:“是的,少爷。”

“厉害。”姬未湫赞了一声,示意青四拿着东西去告知周如晦——周如晦不想惹麻烦,得罪那些少爷文书后面的家族,毕竟于周如晦而言,大军所用补给都要从后方来,谁知道哪个关节谁突然使了个绊子,做个说不出来的暗亏,落到边关就是要命的事情。

但他不怕,不就是比家世吗?整个南朱能和他比家世的就没有!

有种为了这点破事上朝参他一本啊!

他绝对不把那奏折拦截下来,就这么原原本本送到姬溯面前,看到时候谁死得比较惨。

军营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姬未湫也跟着出去凑热闹,见一个面色倨傲的文书被拉去打了十个军棍,第一棍子下去对方就开始哭爹喊娘了,“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也敢打我——!”

姬未湫使了个眼色给侍卫,侍卫满脸茫然,姬未湫只好看向了青四,青四无奈地掐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我管你是谁呢!就是你老子来了,那也得听军令——!打得就是你——!”

众人回首望去,见发声的是个烧火的杂役,那被打的公子哥儿也顾不上疼痛,满眼愤恨地朝青四的方向看了过去,青四又喊道:“看什么看,兄弟们都在跟突厥拼死拼活,功劳全让你们占去了,写几笔字还委屈你了吗?!”

此言一出,围观的一众士兵都忍不住了,纷纷抱怨起来:“就是啊……写一封家书这么贵,谁写得起。”

“就这么几笔字都不乐意写,还要占我们的功劳——打得好!”

“打得好——!打死这个瘪犊子!”

姬未湫舒服了,给了青四一个赞赏的眼神。

还是经常跟着他的懂他的套路,知道他喜欢做什么。

青四默默地缩了回去。

那少爷文书给打足了十军棍,整个屁股都被血给染红了,这还是没故意下狠手的结果,他昏死过去被人拖走,其他文书不敢再多说什么,各个文书帐前都多了很多排队的士兵。

侍卫:“……”

还真是开门迎客。

姬未湫也不例外,来都来了,又有炭火又有厚皮毛,写几封家书又不带动脑子的——毕竟时下人认识字的也不多,那种花里胡哨的写多了说不定人还看不懂,特别有文化的干什么不好谁搁大街上给人看信?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写,简单明了,保准只要识字都看得懂。

姬未湫又从武装带里掏出了一张银票,给侍卫:“给周二哥,就说晚上我请全军吃点羊肉。”

侍卫接过一看,差点没给吓死——一万两的银票?

好家伙,怪不得要找将军,除了将军恐怕没人能一口气拿出一万两来。

第120章

翌日,姬未湫登上了回京的马车,去时要快要急,回去时却因为时间足够而不必那么匆忙——姬未湫寻思着也不能蓬头垢面就去见姬溯,见了姬溯啥也没说先躺两天?那还能玩点啥?黄花菜都凉了。

周如晦与他共乘,盘膝而坐,膝头横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他垂眸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姬未湫挑起车帘看了看,周围是周如晦派来的亲卫以及重新派来的青玄卫,见他挑帘,便有人来问:“少爷可有何吩咐?”

“无。”姬未湫道。

说罢,那人又退回了队伍里,姬未湫看着他们,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对比起之前跟着他的青玄卫摆出的队列,这一支明显更谨慎,将马车防护得更严密——如果换个角度看,何尝不是将他也看得更严密了呢?

大概是姬溯特意吩咐过——他会不会也怕他逃?

应该会,如果他逃了,姬溯应该会很头疼。

“看什么?”周如晦骤然问道。

姬未湫笑着回答道:“二哥你这把剑好生锋锐。”

周如晦握住剑柄,反手递给了姬未湫,姬未湫一愣,接了过来,这剑看着锋锐,也确实如此,尚未接近锋刃,只是入手,便有一种遍体生凉之感,且较于一般的长剑更重,握在手中有一种诡异的契合感。

习武之人的兵器素来是不爱叫外人碰的。

周如晦道:“此剑久经沙场,斩杀无数外敌,可镇宅避煞,殿下可随身携带。”

姬未湫一听就知道周二哥这是要护着他的意思,随身的兵器都给他带回去,还佩戴在身侧,让姬溯看见了怎么想?他将剑还了周如晦,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二哥收回去吧,况且我也有一把绝世神兵,太长了,在大队里头呢。”

溯回剑他带了,只是临时起意分队而行之时没有带上而已。

“叫溯回。”姬未湫说起这个名字,眼角眉梢都泛着一点笑意:“本来是给皇兄准备的节礼,我看着实在是好,就给扣下来了。”

周如晦淡淡地听着,不言不笑,只是将剑收了回去。

姬未湫说罢,忽得又想起了要和姬六那边汇合的时候请。想到这个就头疼,当时提前开溜是很爽,但现在嘛……八成是要被姬六他们念叨的——毕竟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时下江南不就玩了一手金蝉脱壳吗?

姬未湫眼眸微动,决定给姬六他们整点好差事,他看向周如晦:“我打算就这般回京,姬六他们就托付给二哥了。”

他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二哥,别客气,有什么不好办的就让姬六他们办去。”

姬六他们是跟着他来的,无论办了什么事儿,锅绝对是他这个瑞王的,于姬六等人的功绩确实实打实的。吴御史这人最是刚正不阿,又善于查案,最是痛恨贪官污吏,同在的姬六是皇亲国戚,邹三是阁老之子,再有刘毓保驾护航,能为周如晦解决不少他自己不好办的事儿。

“人为了南朱抛头颅洒热血,总不好再让人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姬未湫道。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周如晦,他颔首。又过几日,车队到了辽源府的边界,周如晦深深地看了姬未湫一眼,道:“小心。”

说罢,周如晦下车,快马返回边关。

姬未湫一人坐在车内,舒展了一下四肢,又吩咐道:“备马。”

他还是决定自己骑马,大不了跑两天坐一天马车,他还是想早日回京,早日见到姬溯。

***

“圣上,定国公送来的消息。”庆喜公公将几封信件呈到了姬溯面前,姬溯颔首,拆开了第一封来看。第一封写的就说醒波一事,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随手扔给了庆喜公公,庆喜公公看了,面露出一些苦色,又一闪而逝,随即道:“圣上的意思是……”

姬溯谈不上愤怒,也谈不上喜悦,他如古井一般,波澜不兴,他道:“不成气候。”

庆喜公公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嘴上却什么都没有说,半躬着身,只听姬溯道:“扣着吧,待瑞王回京,让他自行处置。”

或许是小孩儿有意培养,他若杀了醒波,岂不是打草惊蛇?

总不能吓得他连燕京都不敢回。

庆喜公公应了一声是。

姬溯又看起了第二封,第二封无非是说姬未湫与铎夏商谈一事,第三封则是提了姬未湫将姬六等人留下,孤身回京。

姬溯看着第三封信,指尖在上面敲了敲,庆喜公公跟着瞧了一眼,却见定国公写的‘许臣便宜行事’这一句,他心中一紧,他知道以小殿下的心性,十之八-九是将他们留在了边关混些功劳,可这样一来……岂不是有收拢军心之嫌?

小殿下怎么也不知道避讳一些?

再看姬溯,见他不辨喜怒,庆喜公公轻声道:“看来殿下赶得上回来过年了。”

姬溯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是?”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姬未湫在接到醒波消息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话:“……不成气候。”

醒波是忍住了,但是他的同党没有忍住,让周如晦得到了一些消息,周如晦返回边关恰好将人抓了个正着,捉着了这一条线,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起来。消息送到他这里已经有了延迟,但并不妨碍他得知一些真相——醒波与世家有些联络。

比如利用他的名头和世家做了一些交易,他对醒波从不设防,王府一应出入都是由醒波打理,上回收了邹覆流的银子只是运气不好,被他撞上了而已。或者换个角度,醒波也并不对他设防,一应都在账册上,只是他没问过,所以他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也不算太穷但也不算太富裕,至少和那些世家之流的没法比,天知道他不光有钱,还有富得流油——也不能这么说,这个钱他也没花过,这钱也不是藏在瑞王府,更没有用在他身上。

用在谁身上了不知道,还没查明白。

姬未湫的脸色有些冷淡,大概是最坏的心理预设做了太久,得知这个消息他也并不显得吃惊和失望,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轻松感。他唯一有些烦躁的点只有一件事——姬溯到底知情不知情?

他数次让姬溯查醒波,姬溯的意思都是让他自行处理……他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却觉得无所谓?

什么事情在他眼里是有所谓的?

与姬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姬未湫甚至觉得他能轻易揣摩到姬溯的想法:或许姬溯确实查出来有问题,但他没有查的那么深,或者在查的很深之前就止步了。姬溯以为醒波是他的人,拿醒波出来是为了打消他的怀疑,他也留几分面子,不查的太深,让他‘自行处理’。

而他却理解为醒波没有太大的问题,姬溯考虑到醒波陪伴了他许久,这才让他自行处理,也好留醒波一命。

姬未湫与青玄卫道:“传信回去,就说请皇兄留着醒波,待我回京自行处理。”

青玄卫应了一声,快马而去。

姬未湫高喝了一声:“走!”

尘土飞扬而起,掩去了他们的身形。

回去的路上出乎意料的太平,等姬未湫回京的那一日,恰好大雪,姬未湫换了马车,连日的奔波让他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厚实的披风紧紧地裹着他,但还是冷得有些令人发颤。

马车穿过了巍峨的朱门,满宫覆雪,朱墙也为雪掩去了七分颜色,在素白的缝隙中隐隐透露出几分艳色。

这条路姬未湫太熟悉,熟悉到了不用看,姬未湫也知道他走到了哪里。

进了太和宫的范围,紧接着穿过这条宫道,再拐三次弯,一炷香之内他就能到清宁殿。

他在心中默数着,抱着手炉的手臂绷起了青筋,他有些紧张。

有些紧张于这看不见尽头的皇宫,有些紧张于自己的下场,有些紧张于见到……姬溯。

明明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报复姬溯,要说什么话,给他什么脸色,但走到这里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姬溯。

这一炷香仿佛走了一天一夜,姬未湫终于等到马车停下的那一刻。宫人们上前挑开了帘子,雪光与阳光一并洒在了姬未湫的身上,他扶着宫人的手臂下车,陡然看见了站在台阶最高处的那个人影。

雪还在下。

姬溯就站在那里,他并未撑伞,雪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发际与肩头。

姬未湫急急地登上台阶,到了姬溯面前,他伸手握住了姬溯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姬未湫皱眉道:“皇兄怎么就站在了这里?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去等?”

好像也没分开多久,姬未湫却觉得已经分开很久很久了,他贪婪地注视着姬溯,忍住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紧姬溯的冲动。

雪也落在了姬未湫的发上。

姬溯亦在看着他,目光自他的发际落在了他的脸上,忽地笑了笑,说:“没有多久。”

居然就这样回来了。

他居然就这样回来了。

姬溯伸手拂了拂他的发际,注视着他发际上的雪,却见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见到他开心极了。

“你回来了。”

“我不回来还能去哪?皇兄真是在等我?下回好歹也撑一把伞嘛……”姬未湫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往里头走,边走边说,姬溯没有应,他也不以为意,一进清宁殿,暖风扑面而来,姬未湫拂去了姬溯肩头的雪,摸着已经濡湿的衣料,道:“走,去更衣。”

姬未湫虽然恨不得和姬溯黏在一起,却不是真想让他着凉。转念一想他自个儿一路快马回来,条件有限,想要打理得非常清爽整洁是不可能的,他也吃不准姬溯的洁癖发作不发作,干脆说:“皇兄,容我去云池宫泡一泡,这一路上都快把我冻僵了。”

有点想亲亲他。

不知道去云池宫之前可不可以先讨一个吻。

姬溯也握着姬未湫的手,闻言道:“一起去。”

姬未湫也不是没见过,当即笑嘻嘻地应了声好:“好呀,再上些吃食,我快饿死了。”

话音未落,就被姬溯看了一眼,姬未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出去一趟,嘴上不把门惯了,‘死’这一字,也犯姬溯的忌讳,不能乱说,不吉利。

他握紧了姬溯的手,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没救。

两人在连廊下走过,姬未湫越走就越是清醒,他看着与他并肩而行的姬溯,有些好奇:他在想什么?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吗?他没有任何反应吗?

他在边关做的那些事情,按照常理来说,是在姬溯的底线上反复摩擦,姬溯都不打算和他发作吗?

还是像往常一样,是要和他发作的,但是要给他留点体面,等他休息好,吃饱喝足了,再来发作?

进了云池宫,又是另外一番天地,温暖的水汽如春风一般拂面而来,姬未湫却松开了姬溯的手,道:“我先更衣。”

说罢,他去了屏风后,宫人们上前帮着他换下了脏衣,大概是因为刚刚进了清宁殿,又捂得严实,出了一些汗,如今衣服一脱,一股汗味儿隐隐约约钻入了他的鼻腔,姬未湫心想亏的他聪明,要不然一会儿凑过去被姬溯闻到了多少有点败兴。

他先进了一个小池清洗,却没有注意到姬溯越来越沉的目光。

等再回去,姬溯早已泡着了,倚在池边双目微阖,姬未湫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竟然有些不敢下去,等他回过神来,又不禁暗笑:难道他不下去,姬溯就永远定格在这里了吗?

那也很好,但是他有些舍不得。

他悄悄下了水,不想惊扰姬溯,姬溯似乎已经睡着了,姬未湫也就大胆了一些,轻轻地在他身边落座,学着他的姿势,靠在池边,任由温泉将他的体温慢慢升高。

他侧脸看着姬溯,有些难耐地想他们都这个关系了,他凑上去亲一口应该不要紧吧?

明明走之前他想亲就亲,回来之后却莫名有些畏首畏尾。

姬未湫终究还是没忍住,他吻上了姬溯的唇角,姬溯也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却没有任何动作。姬未湫舔了舔他的嘴唇,在上面辗转反侧,颜色淡薄的嘴唇慢慢染上了一点艳色,姬未湫慢吞吞地想,有点想是刚刚看见的那一抹覆雪的宫墙。

好神奇的感觉。

仿佛他亲吻的不是姬溯,而是这座冰冷威严的皇宫。

姬溯垂眸与他对视,他的眼睛又沉又黑,想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仿佛什么都没有,却又仿佛藏着无数的已知的,未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开黑暗,露出狰狞的獠牙。

姬未湫讨好地舔着他唇瓣的缝隙,浸在水下的手摩挲着握住了姬溯的手,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最终与他十指相扣。

姬溯握住了他的手,另一手勾住了他的腰,轻轻向上一托,姬未湫便坐上了他的膝头,他极尽亲昵地摩挲着姬未湫的背脊,嘴唇与他稍稍分离,下一瞬间年轻人就热情地追了上来,张开口,任由他索取。

姬溯抚摸着他的背脊,一节又一节的摸过去,这条脊梁看着又乖巧又听话,活色生香的温顺地伏在他的怀里,实际上呢?

他有时很想剥开小孩儿的皮肉,看一看他的脊梁,看一看他的心,是否如表现出来的一致。

其实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只需要轻轻地握住,一扭,小孩儿这辈子都不能再下地走路,那么是否一致就无关紧要了。

但是不舍得。

已经纵容了他许多回,不差这一回。

或许……他也知道怕,所以才这样来讨好他。

是不是呢?

他不知道。

唯有姬未湫,他看不透。

他已经猜测到厌倦了,他想要一个答案。

姬未湫真的花费了很多力气才让自己和姬溯分开,他本来还想再亲下去的,能顺势办了最好,但实际上他已经听见自己的肚子在鬼叫了,他不舍地在姬溯嘴上啄了好几下,这才从姬溯身上下去,宫人们极有眼色,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为他送上了糕点。

其实他想吃个大肘子,最好是红烧的,油汪汪的那种,不过他要敢在这里吃,姬溯能弄死他。

姬未湫对着果子露吃了一碟子红豆糕,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些,正打算和姬溯说说话,忽地见宫人们送上了一壶酒。姬未湫接了一杯,闻了闻味道,目光有些奇异地看向姬溯:“碧云酿?皇兄不是不许这酒再进上了吗?”

姬溯目光平和,道:“许你一盏。”

宫人们静默地退了出去。

以前姬未湫把这酒当安-眠-药来喝,他当然也知道每天喝酒入睡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是那会儿实在是睡不着,没什么可选的余地。后来和姬溯在一起后,他两睡一个被窝,姬未湫就没有睡不好过,这酒也就戒了。

他还想和姬溯说说话,当然不想喝,喝下去人就睡着了,故而打趣道:“皇兄是想把我灌醉?之前我要喝,皇兄还大发雷霆呢。”

“我一直很好奇……”姬未湫凑到了姬溯耳边,低声问:“为什么要禁了这酒……皇兄?”

姬溯当真就是不动如山了,他道:“醉酒误事。”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那今天许我一醉?”

姬溯淡淡地应了一声。

姬未湫却将酒盏摆在了池边,“那我等会儿再喝……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呢。”

姬溯看着他,姬未湫习以为常,这是等着他说的意思,他道:“按照皇兄的吩咐,已经与铎夏谈妥了,约莫开春后就会进行第一批交易,乌尔也是。”

“此外,我在边关时见军中多有仗势欺人之势。”

姬溯知道,但他想听一听姬未湫怎么说。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我也仗势欺人了!回头要是有人参我,皇兄要护着我!”

“亲王插手军务是大忌。”姬溯反问道:“你难道不懂?”

姬未湫特别光棍地说:“我恃宠生娇啊!我都在那儿给人写家书了,凭什么其他人可以在营帐里躺着?皇兄我跟你说,我写得手都快断了,都快抵得上在文渊阁半年写的字儿了!”

姬溯没见微动,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笑意,有点像是被他逗笑了,又有点像是讥讽他的笑:“是吗?”

“……是吧。”姬未湫没什么底气地应了一声,打工人摸鱼怎么了?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就是姬溯是顶头上司,他就有些心虚了。

醒波的事情,姬未湫特意没说。

他总觉得姬溯要在这上面发作,今天气氛不错,他不想和姬溯吵架。

他拿起了一旁的酒盏,笑问姬溯:“皇兄喝几杯会醉?”

姬溯淡淡地说:“没试过。”

话音未落,便见姬未湫已经抬头饮尽杯中酒,随即垂首吻了过来,温热的酒液顺着年轻人的唇舌滚入了他的喉中,眼前是年轻人笑意盈然的眉眼,姬溯抬手环住了姬未湫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舌尖像是在刀锋上起舞,姬未湫的眼角红了一片,他微微侧收,湿漉漉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他尽力地去吻着姬溯,让纯澈的香气在两人鼻端回荡,极尽的缠绵,不肯放开半点。

一吻闭,姬溯闭上了眼睛。

姬未湫在他唇上狠狠亲了几口,轻笑道:“一杯碧云酿不会醉,一杯蒙汗药我就不信你醉不了。”

姬溯有个坏毛病,他把他想得太谨慎了,所以他根本不会想到他这个‘满腹怨恨’、‘打算谋逆’的瑞王,能当面给他灌一杯蒙汗药。